为了交公粮。</p>
社员们从头一天凌晨4点钟，天不见亮的就起床赶路。</p>
上百号人肩挑背扛、手脚并用的，好不容易才赶到了地头。</p>
然后社员们还得在粮站外面的空地上，苦苦熬过一整夜。</p>
大家担心箩筐里、架子车上的粮食受潮，甚至是半夜遇到下雨，会作害了这些宝贵的公粮。</p>
社员们自己舍不得用毡毯搭棚、舍不得用竹席，给自己垫吧一下潮湿的地面。</p>
而是将这些东西，仔细盖在粮食上面，免得第二天粮食不合格，从而使得大家的辛勤劳动，付之东流...</p>
今天晚上，大家需要在荒郊野外打熬一夜，</p>
直到第二天，人家粮站8点钟开门上班了。</p>
大家才能进去开始排队、叫号，等待检测员看看合不合格、评估粮食等级。</p>
在粮食没有入库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p>
怀着忐忑不安、还有几分压抑的心情，小老君4生产队的100多位社员们，忙忙碌碌、却又默默无声的在那里开始搭建棚子、遮挡粮食。</p>
就连好不容易出一次大山、看到外面一切事物，都倍感稀奇的那些孩子们。</p>
此时，他们也变得沉默起来。</p>
孩子们默默地帮着大人们卸牛车，去四处割草回来喂牛、喂驴。</p>
其实，山里人对外界的人，天然有一种畏惧感。</p>
这些孩子，他们本来一到乡镇上的地界里，天生就会有点变得畏手畏脚、胆小怕事的。</p>
再加上人群里气氛压抑，孩子们这就更没心思打闹了...</p>
男人们卸车、孩子们割草。</p>
而妇女们则忙着去乡里的煤站，买一些煤炭回来。</p>
她们这是准备生火做饭，夜里用煤炭再烧起几堆篝火，也好让人感到有一点人气...</p>
红星乡里没那么多柴禾可捡，所以花钱去买煤回来当燃料，就成了必然。</p>
只不过买煤炭也是需要条子的。</p>
煤站有两套价格体系：计划内煤炭价格，和计划外的价格。</p>
两者之间，价格悬殊还比较大。</p>
小老君生产队来的匆忙，自然是没有买煤指标的，那就只能掏高价钱，去煤站里买回来200斤煤炭应急。</p>
这一次，小老君生产队出来100多号社员。</p>
别人都是心事重重、愁肠百结，</p>
但邱桂英心里，却是有一丝欣喜：自己终于可以回家一趟，去看看自家那个可怜的弟弟邱小刚了！</p>
她帮忙干了一会儿活，便走到卜耀明身前，低声道，“卜队长，我...我想跟你请一晚上的假。”</p>
卜耀明一愣，“小邱你这是咋说话的呢？你是想回家去看看，顺便给你弟弟送些粮食回去吧？”</p>
邱桂英刚才，向卜耀明说“请一晚上的假”，这句话容易引发别人的歧义。</p>
“去吧，这里这么多人，有你不多、没你不少。”</p>
见邱桂英羞红了脸，卜耀明微微一笑，“你娘那边，是怎么安顿的？”</p>
邱桂英道，“我给我娘做好了一锅苞谷粑，然后熬了几碗稀饭，都放在水缸里凉着。我想，咱出来拢共就两天，那几碗稀饭应该馊不了。”</p>
由于生产队里交公粮这件事，是顶天的大事！</p>
说句不好听的话，哪怕生产队那天就是谁嗝屁了，那也不能耽搁交公粮、也大不过交公粮这件事。</p>
所以，</p>
哪怕邱桂英家里有傻娘、哪怕她家里，有那个不会自己做饭吃的“守村人”傻汉子。</p>
到了运送公粮的时候，她也不能不来参加劳动。</p>
现在公粮已经运到地头了，邱桂英这才敢向卜耀明请个假，想连夜赶回她以前的红光生产队，去看看她弟弟邱小刚。</p>
见卜耀明同意了自己请假，邱桂英这才从她背着公粮那个背篓里面，拽出来一个小袋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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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是她给邱小刚捎回来的20斤稻谷。</p>
天才知道！</p>
邱桂英她那双瘦弱的肩膀上，是怎么背完生产队里的定额，还能额外给她自己，再加这么一袋子粮食的！</p>
至于刚才邱桂英在自己的背篼里，拽出来一小袋子粮食这件事情。</p>
其它的社员们看见了她的举动，大家也不会怀疑邱桂英会占集体的便宜、偷拿公家的粮食。</p>
因为...公粮的成色，和社员们自己吃的粮食之间，有很大的差异。</p>
公粮颗颗饱满，毫无一点点杂质。</p>
就凭这一点，就很容易区分清楚，社员们自己吃的粮食和公粮。</p>
望着邱桂英瘦弱的背影，在夕阳下渐渐走远。</p>
卜耀明叹口气，“小邱走了40多里路，还得再赶10里路才能回家...明天一大早，她又得往这里赶，唉，太累了。</p>
罗旋啊，要是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以后大家家里，几乎都没了余粮的话。</p>
到时候邱桂英她要养她傻娘、又得接济她那个弟弟...唉，也不知道她怎么能熬过去哟！”</p>
罗旋满脸平静的回道，“卜叔，那咱们就抓紧开荒种粮吧！等到我们手头上的良种多了，社员们自然就能收到更多的粮食。</p>
多多的培育出来一些良种，这可比单纯的多种粮食，更能帮着大家伙，熬过缺粮的苦日子啊。”</p>
“嗯，这个事情，我会尽力抓紧时间去弄的。”</p>
卜耀明道，“今天晚上，咱真不去请检测员吃个饭？唉，只可惜我们的面子不够大，要是大队长他也来...唉。”</p>
卜耀明的话说到一半，其实他自己也明白过来了：即便是大队长在场，又能如何？</p>
哪一个生产大队，轮到他们交公粮的时候，大队长一律都不会出面的。</p>
因为他们有顾虑：一个是要避嫌。</p>
第二原因呢，就是即便他们出面来办这件事情，那检测员还真未必给大队长一点面子...哪怕一丁点！</p>
你说辛辛苦苦跑过来，站在那里跟个隐形人似的，直接就被检测员给忽视了...人家大队长，真还丢不起那号人！</p>
“卜叔，你在这里忙着吧，我先和小雨、杜仲叔，还有杜鹃回去了。”</p>
罗旋给卜耀明打个招呼，然后带着杜仲他们就走。</p>
今天晚上，</p>
生产队里100多号社员，都在荒郊野外宿营。</p>
身为队长的卜耀明，他得以身作则，因此他需要留下来、在这里盯着点。</p>
而自己光带卜小雨、杜鹃两个人回家的话，人家那是两个大姑娘。</p>
丢下别人，光带两个大姑娘回家，实在是有点有碍观瞻。</p>
所以，</p>
罗旋这才扯上杜仲，让他也跟着自己一起回出租房里，顺便也好给他安顿一些事情。</p>
别了卜耀明他们，罗旋让杜鹃带着她爸先回去。</p>
至于今天晚上的饭，由于出租房里没有锅灶，也缺少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p>
所以罗旋给了杜鹃2.5斤粮票让他们先去顾胖子那里解决一下。</p>
原本罗旋还准备给杜鹃几块钱的。</p>
但对杜鹃的性格，太过了解的罗旋想了想，最终只能作罢。</p>
掏钱给她，人家也不会要。</p>
又何苦在这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推来让去，徒惹人笑话呢？</p>
离开大帮人马，罗旋只身一人往乡公所里赶。</p>
现在公家单位已经下班了，但住在乡公所工作人员单身宿舍里的广播员张维，应该还在单位里。</p>
罗旋这是准备去找他，商量一点事情。</p>
赶到乡公所的时候，大家基本上已经锁好办公室，该回家的回家、该去食堂里打饭的则忙着打饭。</p>
这个时期，乡公所大院根本就没有什么禁忌，谁都可以随时进进出出的。</p>
也就是到了晚上，乡公所才会关一下大门，但有一道小门，基本上白天黑夜都不会关闭。</p>
所以，</p>
罗旋用不着跟谁打招呼，更不用去传达室登记，很容易的就钻到位于乡公所大院里、一个角落中的广播站。</p>
广播员张维此时已经下班了，但他去食堂里打了一份饭，然后又钻进广播室里，正在那里一边吃饭、一边看稿子。</p>
“哟，我们的词曲小作家来了？”</p>
张维撇见门口有人影晃动，一扭头，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罗旋，“来来来，赶紧进来。哦，你吃过饭了没有？”</p>
“没呢，你请我？”</p>
罗旋笑道，“到饭点就来串门，蹭吃的意味这么明显，张大领导你没看出来吗？”</p>
张维哈哈大笑，“还得是和你在一起轻松、快活！那你稍坐，我再去打一份饭回来。”</p>
说着，</p>
张维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摞饭票，就准备去食堂里打饭。</p>
像这种单位食堂，各自都有他们内部发行的“饭票”，那是需要用粮票、钱，才能换成这种饭票的。</p>
要是谁想去食堂里打饭，身上只有钱和粮票的话，伙食团大师傅是不会卖给他的。</p>
就如同用“县内粮票”，去市里买不到饭吃一样。</p>
一个乡里面，各个单位内部食堂都这样，可想而知，限制到底有多少...</p>
见张维来真的，罗旋笑着摆摆手，“张大领导你还是别忙活了，我来是找你借两样东西的。”</p>
张维一愣，“你需要借什么？只管说不。管是钱还是粮票，只要我拿得出来的，那就绝对没有问题。”</p>
“钱不借，粮票我也有。我明天，要借你这个人一趟。”</p>
罗旋道，“你们广播站不是还有那种电喇叭吗？那也一起借用一下。”</p>
“电喇叭？”</p>
张维稍一沉吟，“行！大不了我下次去县城里送稿的时候，再买3节干电池回来，就不算占公家的便宜了。”</p>
电喇叭需要用到干电池，这个时期的人，公私分明...别问，真的公私很分明。</p>
所以，刚才张维沉吟那一下，就是在考虑这个问题，倒不是他不愿意借电喇叭给罗旋。</p>
而是他不想被别人，说他私自挪用公物。</p>
“明天...原本我还要去梧桐生产队，做个采访的。”</p>
张维嘿嘿一笑，“他们饲养室里的老母猪，这次下了18个崽。所以那位大队长请我去采访一下，说是为县里的庆典献礼...”</p>
罗旋嘴一瘪，“老母猪的乃头都不够用！最终能够成活多少小猪崽才算数，这种破事儿，也值得你去采访？”</p>
张维苦笑一声，“我有什么办法？生产队里就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咱也不能打击他们的热情。”</p>
这个时期，张维他的无奈也是情有可原的：生产队里穷啊！</p>
要是他们有什么稍微特别一点点的事情，比如老母猪下多几只猪崽、母鸡连续下了不少天的双黄蛋...</p>
要不就是一位老眼昏花的老头，突然重见光明...</p>
其实就是“鸡摸眼”，也就是“夜盲症”。</p>
这是因为缺乏维生素，而造成的视力低下。</p>
或许他有一段时间，多吃了几副猪肝、啃了点狗内脏之类的，营养稍微改善一点点了，导致他的视力有所提升而已...</p>
就这些零七碎八的事儿，大队部就会当着“福兆”、“喜事”，要求张维去采访。</p>
到时候他们才好上报县里，让自己的生产队也露露脸。</p>
毕竟，这些生产队里的干部们，他们要想干出一点突出的成绩来，着实不容易。</p>
大家都是在地里刨食，难不成谁的地里，还能抛出金子来不成？！</p>
而且又不是每个大队，都能出那个叫“罗旋”那样的家伙。</p>
因此，这些生产队既然出不了优秀人物，那就只好天天盯着有没有“功勋老母猪”、“生蛋积极大母鸡”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了...</p>
一旦遇到人家邀请去采访，张维不去都不行！</p>
人家把这些破事，都当了不得的大喜讯来对待，张维要是敢不去的话，保证那些大队部的干部们，能够堵上门来！</p>
“你还是别去了。”</p>
罗旋呵呵一笑，“不就是母猪下崽吗？上次你去正兴大队的时候，还没有看够？依葫芦画瓢，把数量添加上去几个、把生产队名字、饲养员名字一换，不就成了？”</p>
“除非你贪图他们的招待。”</p>
罗旋补上这么一句。</p>
“啊呸！别坏我名声。”</p>
张维笑骂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就按照你真正构思，把名字换换、将数量改改。</p>
到时候，生产队里的干部们来找我的时候，我把稿子给他们看看，也算交差了...哈哈哈，罗旋啊罗旋，可真有你的！”</p>
张维叹息一声，“真不知道，明天跟你去，会不会得到有价值的新闻素材呢？真是期待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