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郑海宁画的的稿纸。
再看看他桌子旁边的小书架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圆规、三角板、丁字尺,以及曲线板、比例尺铅笔这些东西。
罗旋问:“郑先生,你是在工程设计部门工作?”
郑海宁笑笑:“应该叫改造罢...还是没编制、却又带薪那种,只不过没有职工福利,更没有年终奖这些待遇。”
罗旋笑,“先生,为单位做贡献,为工程建设事业发光发热,是我们分内之事,无私奉献、不在乎个人得失,又怎么能计较这些?”
“无私奉献?”
郑海宁眼一瞪,“我不用吃饭?不用买各种制图工具,不用喝茶,不用交水电费?”
“哼!精神奖励可以有,它可以极大的提升我们的工作热情,对于这一点我不否认。
可要是长期光讲奉献,要我发光发热,这个我认!
一讲到回报,便谈单位怎么怎么困难。还说什么某某某同志,人家又如何如何的默默付出。”
郑海宁叹口气,“还举例,说单位发给他的布票,那位同志很有觉悟的退回去,说什么‘给那些更有需要的同志’这种屁话...这就是耍流氓了。”
罗旋一惊:“你说这些自私自利、蝇营狗苟、阴暗龌龊的东西,也不怕我们去举报你?”
“你们不会,也干不出来那种没屁眼子的缺德事。”
郑海宁摇摇头,“相由心生,我只是肚皮有点吃不饱,又不是视力低下。
有些时候,他们偶尔会‘请’我站在台上,往往那个时候我会扮的很老实,但我又不是真傻咗掉了呀。”
罗旋和李娜对视一眼:这倒是个直性子、也是真性情的人!
而且估计他也很会善于保护自己。
就像刚才这些话,估计他也就是对陌生人偶尔说说,平日里估计他不会这么口无遮拦。
这倒不是罗旋给郑海宁脸上贴金...如果平日里他也是这样子说话的话,坟头草估计都换几茬了。
既然一进门的时候,罗旋下就说了是来墨宝的。
演戏演全套,
所以郑海宁真还收拾收拾桌上的杂物,拿出宣纸,笔墨砚台镇纸。
李娜帮忙镇纸研墨。
罗旋站在他身侧。
趁着郑海宁还没有开始正式挥毫泼墨,站在他身侧的罗旋,便举目四望。
窗外正对着的,是一个小小的后花园。
有假山,有锦鲤池,也有一座小小的亭台。
只可惜池子里的锦鲤,估计是被人捞回去红烧了。
而那些平台上的砖瓦木料,也被人拆卸一空,映入眼帘尽是断壁残垣、枯枝败叶。
一片狼藉。
但在平台残存的遗址、那座小小的假山上面,写有八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应观闲庭,平缓胸臆。
姓郑?应观闲庭??
被再学习的对象?
看着这几个红漆斑驳的大字,罗旋日有所思,“先生,您祖上可有高台,名讳正翔?”
“那正是我太公表字...咦,罗同志,你怎么知道?”
郑海宁大吃一惊:“知晓我太公名讳之人,在南粤大地不少...但如今也渐渐被人遗忘。罗同志,你是一位来自塞北的干部,又怎么知道我太公的表字?”
听到郑海宁这么一问,罗旋心里有数了:难怪这人允文允武,外表儒雅,骨子里却异常的好斗,敢于直言一些敏感的东西!
别看郑海宁浑身衣衫陈旧,但也掩饰不住他的气宇轩昂。
他浑身上下,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一股澹澹的凛然气场,哪怕他躬身站在那里,也让人不敢小觑...
原来却是主张对外进行“商战”,写了不少影响力巨大的着作。
既是实业家,同时也是教育家、慈善家,敢于硬钢实力雄厚的洋商的郑观应之后!
牛啊!额滴哥...
拥有着雄厚家风传承的人,确实非同凡响!
“郑先生可有管理企业的意愿?”
罗旋并没有回答郑海宁,自己是怎么知道他祖上大名的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他:“如今,这家还在筹办之中的企业,规模并不大,可能就是200多号人吧。
但我可以向先生保证,以后这家企业,一定会跨行。
什么高精工业机床生产、特种钢材研发,甚至是二极管之类的电子产品,也会被提上日程。
只是这些企业现在还很小,属于步履褴褛、蹒跚学步期,不知道先生嫌不嫌弃?”
郑海宁放下毛笔,扭头看着罗旋。
却见对方面色从容,眼神坚定。
沉吟片刻之后。
郑海宁缓缓开口道:“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春风不堪顾。”
“这有何难?”
罗旋笑道:“先生你可以主动申请去偏远落后、环境艰苦的塞北,接受广大群众的再熏陶嘛!
只要你的户籍到了我们脂米县。
然后我们就可以把你派到羊城来,作为脂米县十里铺公社工业办,派驻在这边的技术指导员...好听一点就叫工程师,怎么样?”
“这也行?”
郑海宁又是吃了一惊:“你也不怕这边的有关部门,不同意?也不怕工厂里的广大干部职工们,有意见?”
罗旋摇摇头:“不怕。所有的海外订单在我们手上,所有的客户也是先跟我们对接,然后再由脂米县的天竞时兴家具厂,转告这边的联合工厂。
作为羊城这边的有关部门,他们只需要提供一个生产场地、和一部分资金就好。
至于其他的什么设备、产品图纸,包括生产设备这些东西,则全部由我们脂米县提供。
要是他们敢否决我们的人事任命的话...呵呵,这其中的玄妙,郑先生你懂的。”
郑海宁出生于商人世家。
对于刚才罗旋所说的东西,他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脂米县天竞时兴家具厂,手握现成的海外订单,每年都可以给天朝创造不少的外汇。
而且生产技术、家具设计、生产设备这一系列要素,也是由脂米县那边提供。
说白了,
白云区这边就是坐地分钱,等着捞好处就是了。
真的是白捡一个创汇功劳、还能平白分走一部分利润,那就相当于是天上掉馅饼...而且还是肉馅那种。
不仅如此,白云区还能够白白捡来100多个就业岗位。
既能出口创汇,还能白捡利润,又还可以安置社会闲散人员...这种好事情,谁不喜欢?
若是在这里,因为一点点人事任免上的事情,白云区出了幺蛾子的话。
脂米县那边,完全可以换个地方、再找人合作就是了!
拍着巴掌、跳起脚,热烈欢迎这种项目的地方。
多的是!
要是脂米县广而告之,提出想找一个能够积极配合工作、不干涉人事任免的地方联合办厂的意向的话。
估计想合作的县市,可以从海南岛,一直排到白山黑水那边!
郑海宁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随后开口问:“罗同志,你怎么就认为,我值得你这样冒险?”
在郑海宁眼里:或许在脂米县那边很有能耐的罗旋,他绕着弯的收编自己。
这么做,或许风险不是太大,但总归还是有一定的风险的,就怕遇到那种非常较真的、心心念念想要挣表现的激进分子。
一口咬住郑海宁的身份不放。
如果真是发生了这样的情况的话,对于一手促成此事的罗旋,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风险的。
至少,罗旋这样干,没有半点好处吧?
所以郑海宁才有这么一问。
“为什么这样做?当然是为了我自己。”
罗旋回道:“世界在变,万事万物也在不停的变化。或许有一天,我在单位里实在是混不下去了,需要出来打野斋、挣点湖口钱呢?
】
到时候,我不就可以来投靠先生、请你帮我安排一份临时工作么?”
罗旋说他混不下去了、得跑过来打零工为生这些的东西,郑海宁自然是不信的。
但他从罗旋的话语当中,嗅到了一丝气息:以后的形势可能会变。
到时候,说不定有一些私人的小作坊,也是被允许开办的...
郑海宁心念一动:或许眼前这位精明的年轻人,以后摇身一变,有可能就成了小作坊主?
这...这是他嗅觉敏锐?
还是说,眼前这个叫罗旋的年轻人,他在四九城里有消息来源?
郑海宁沉默良久。
随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干了!你这轮朝阳都不怕,我一个日坠西山的家伙,还怕个屌?”
“干了”两个字刚刚说出口。
大门口忽然响起“彭彭彭”的拍门声,“开门,连放队突检!”
“彭彭彭,开门啊,要不然老子把门给你砸了啊!”
屋里的李娜脸色一变!
郑海宁澹然看了李娜一眼,“小姑娘别慌。”
一边说着,只见他伸出双手把自己的头发弄得非常的凌乱,然后三下五去二的,就把身上的外衣脱下,只剩一件贴身背心。
随后只见郑海宁跨出小屋。
从堂屋里抄起一个脸盆,和搪瓷杯子,顺手挤点牙膏在牙刷上含进嘴里。
然后故作慌张的跑到院子里,含湖不清的应道:“哎来了来了,谁呀?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
“吱嘎——”
门臼被郑海宁抽开,大门口立马就涌进来3个连放队员,“你他妈腿折了?这么这么慢?”
“我,我刚刚起床。”
郑海宁指指嘴里的牙刷,白沫一片片,“几位领导,有什么事啊?”
“丢,你这个家伙!居然比我们过的舒服多了。老子天天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迟。”
有人骂骂咧咧问:“你看见有一男一女,从这里跑过去了没有?”
郑海宁摇摇头,“刚起床,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其中有一个人想进屋去看看,另一个同伴看看郑海宁澹定无比、自然而然的神情。
然后指指高高的围墙摇摇头。
这人也看了看围墙,再看看满脸无辜的郑海宁,“走!到别处去看看...麻的,老子还不信了,他们还能钻进老鼠洞里去不成?”
说完,
几个人扭头便走。
等到他们走远郑海宁关上门,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便又回到屋子。
今天早上经历了不少变故的李娜,此时已经不愿意在这里久留了,想回胜仔家。
却被郑海宁叫住:“小心那些家伙,给你杀个回马枪。要不然他们就蹲在巷子口,给你来个瓮中捉鳖。”
这么一想倒也是。
罗旋掏出20块钱递给郑海宁,请他出去置办点吃的回来。
既然那些连放队的已经发了狠,非得抓住自个儿不行,那就自己就待在这里,慢慢和他们耗吧!
他们挨家挨户的搜查,是不可能的。
这一片区域,至少也居住了近100户人家。
他们哪里搞得懂,自己跑到哪去了?
如果他们到处去搜查的话,总会踢到石头...这些住户,不是个个都怕他们的。
尤其是在羊城这里,天气又炎热,很多留守在家里的婆娘穿的很单薄。
这些队员要是敢挨家挨户的去搜查的话,敢保证他们迟早得挨耳光、被鞋底给抽的鼻青脸肿!
所以他们在巷子口蹲守的可能性很大,现在出去,可不是一个什么好主意...
等到郑海宁出去,买了1只烧鹅、3份炒米粉回来。
罗旋和李娜、郑海宁慢慢悠悠吃过饭了,这才顶着中午能够晒死人的烈日。
一路留心观察、小心翼翼的回到了胜仔家。
刚一回家去看见林可儿,阿姿,还有李丽在客厅里满脸焦急的等候。
而胜仔则跑出门,到处找罗旋和李娜去了...
李丽一看见罗旋回来,赶紧迎上来问,“怎么样了?你们有没有被抓住?”
李娜噘嘴:“姐,看你问的,要是被抓住了,咱们还能是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早就被打的九死一生了。”
“都怪你!”
李丽瞪李娜一眼,“叫你跟着人家熊英姐好好学东西,你偏偏要乱跑!都快把我吓死了,害得我还去宾馆那边找熊英姐,请她帮忙想办法!”
熊英现在是外宾,说话好使。
至少比身为一名内陆过来的小干部,罗旋说的话好使。
都说涉外无小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但好在现在事情顺利的过去了。
而在羊城这边的事情,基本上也办完了。
拉过来参展的家具样品处理完了,替林可消除心魔的仇也报了。
至于联合办厂的事情,接下来就是走流程、清理那个废弃车间,引进设备之类的繁杂事务。
这些事情,留给合作方去办理就行,用不着罗旋这边插手。
所以既然待在羊城,已经无事可做。
大家收拾收拾东西,就准备回塞北了。
至于郑海宁那边。
这两天他会写一个申请。请求相关部门把他下放到塞北去。
等到得到批准之后,郑海宁其实都不用启程跑塞北,直接在家里窝一阵子就行了。
等到他再打开门出来的时候,身份就会变成塞北十里铺公社,派驻到羊城这边来的技术人员。
谁还管他到底有没有去过塞北?
要是实在是有人闲的蛋疼,要看他的手续的话,给他补办一张塞北那边的《接收证明》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