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良上台。
随后转身朝着台下,挥手示意。
这副卖相不错,使得台下的群众们纷纷拍掌。
却也引得老梁牙缝里钻出八个字:哗众取宠,喧宾夺主。
但是就连老梁也不得不承认:许大良不愧是参加过无数“先进事迹报告会”,见多识广的主。
尤其是许大良身材高大、又很善于包装他自己。
只要许大良往台上一站,大家伙儿就会觉得他浑身上下,哪怕连汗毛都充盈着一丝正气凛然。
无数凛然正气汇聚成堆,台下的群众们看着许大良伟岸的身影,宛如电影里那些长的方方正正、英俊硬朗的正派人物。
这一幕,
直把台下的甘水利激动的浑身直颤: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许大良...回来了!
“同志们呐!”
此时的许大良完全是一副八代受尽剥削、苦大仇深的模样:“同志们啊,相信在座的各位和我一样,受尽了罗旋那种人的苦楚,却无处申述。
感谢梁副主任,感谢他及时召开了这次会议,感谢梁副主任为我们申冤作主!
同志们,为了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情同志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感谢我们的梁副主任!”
台下众人一愣:受尽罗旋的苦楚?
他算哪颗葱呀?
即便是谁想当一个大恶人,那也得讲资质的。
门槛很高的好不好?
罗旋是一个插队知青,以前他也就是在十里铺生产队里折腾。
不管罗旋整的好与坏,那也是十里铺生产队的事情。
而且也得是十里铺生产队的社员,他们才最有发言权。
这些事情,和其他生产队的人,有半分钱的关系?
要说脂米县城里,像姜氏庄园主人那种人,他倒是算得上是刮走了不少财富、算得上是坏蛋。
而罗旋和这些东西,恐怕真还沾不上边!
台下掌声稀稀拉拉。
鼓掌的大部分人,都是当年跟着老梁一块儿混的那种,“立场坚定的有为青年”。
另外还有少部分不明就理的人,他们抱着一种从众心理,虾鸡爬跟着鼓掌。
老梁显然对于群众的回应不太满意,却又无可奈何。
许大良倒是不嫌掌声不够热烈,也不嫌弃群众们的热情不够高涨。
只见他举起两个巴掌,厉声吼道:“现在,我要指出罗旋同志身上的10个大错误。”
主持人钱明微微吃惊:罗旋身上的错误,竟然有这么多?
“第一,我要批评罗旋同志,他安于享乐!”
许大良一手叉腰,一只手指指着虚空。
开始痛诉罗旋身上的毛病:“大家伙儿睁开眼睛瞧瞧,看看罗旋身上的衣服...有一个补丁吗?
他还穿着皮鞋,而且擦的锃亮锃亮的...罗旋同志这样干,接地气吗?”
罗旋抬头,“我时常要在公社开会,偶尔还要去县里办事。如果不穿的规矩一点,有失体面。
这会让别人误以为,我们十里铺公社这么多年的工农业建设,毫无建树,连群众的生活水平,都得不到有效提高。
我担心别人会认为,难道十里铺公社这么多年下来,结果建设了个寂寞?”
“请不要打岔!”
许大良冷哼:“你没被提拔为工业办代主任的时候,身上也是穿的一抹熘光!罗旋你可知道,这是严重脱离群众的表现!”
罗旋嘿嘿一笑:“以前我也比较注重穿戴,那不是因为咱都20出头了,至今未婚吗?
我要是穿的破破烂烂的话,哪家的女子,能够看得上我这个穷鬼?”
这番话,听的台下看热闹的人哄堂大笑。
穷,虽然说光荣。
可那些村里的女子们,要想挑夫婿的话,她们可不会优先选择那种穷的叮当响的人。
有些东西说说就行,真要去干,那就是傻子了。
“咳咳咳——”
许大良瞪一眼罗旋:“莫要狡辩!罗旋你给我好了,今天是由我们这些群众,来指出你身上的错误。
现在,你不要插嘴,等我们把话说完!”
说到插嘴。
台下人群中的李丽脸一红...
甘水利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唉,俩纯洁的小姑娘,现在思想倒是复杂的很!
“第二,罗旋同志犯了生活奢靡、铺张浪费的错误。”
许大良竖起两根手指头:“别人过的都是啥日子?
社员们要想买5分钱的盐巴,还得看看自个儿家的母鸡争不争气、能不能积攒几个鸡蛋,好去代销店换盐吃。”
“而罗旋他呢?竟然还奢侈的用盐巴弄泡菜坛、用金贵的细盐去腌制腊肉!”
“同志们呐,多少人还在那里吃糠腌菜!而这个罗旋呢?”
许大良满是愤怒的指着罗旋控诉:“他居然一个星期之内,吃两次肉!”
台下的李娜暗自滴咕:“其实...不止,他一个星期起码吃5回...”
许大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由第二个问题,就引出来了第三个问题。
罗旋,我现在倒是要问问你,你的肉票,从哪里来的?怎么不敢回答?
我看你的肉票,是通过歪门邪道的弄来的吧?
因此,我要批评罗旋同志,违反纪律、违反肉票供应计划!这是第三点。”
听到这里,比如说台下的群众们对此不以为然,就连老梁都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一位职工、城镇居民每个月的肉票定额是0.6斤。
但是这种肉票,是有时间限制的。
过期作废。
而有一些职工、或者是城镇居民家里,他们预计到明年家中会操婚丧嫁娶这种、需要宴请宾客的时候。
这些城镇居民或者是职工,他们就会把家里的肉票,拿到青蛙市场上去出售。
然后等到需要办事的时候,再用这笔钱去青蛙市场上,去买别人的肉票。
通过这么一倒腾。
他们虽然说会损失一点点金钱,但却能够保证自己家里请客吃饭这件事情,能够顺利进行。
所以,
手头上比较宽裕的罗旋,很有可能在青蛙市场上,去倒腾了一些肉票回来。
这也是可以想象的出来的事情。
虽说原则上,是不允许这样干的。
可大家心里都清楚:原则归原则,在场的人,谁没干过这些事儿?
大家伙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谁家还没办酒席的时候?
而要想办酒席,
除了去青蛙市场上这么倒腾一下肉票,还能怎么办?
老梁咳嗽一声,“啊,这个...许大良同志,请你说重点,不要避重就轻好吧?”
“由浅入深、从小到大。”
许大良在地区、在县里,做过无数场报告会。
对于会议节奏的掌控方面,他的经验,要比靠全体硬干的老梁,丰富的多。
只见许大良竖起第四根手指头:“第四,罗旋身上的错误,假公济私、拿公家的工作岗位去做人情。”
许大良指着简腾、陈小白:“大家伙儿看看这两位!一个是家具厂的代厂长、家具设计工程师。
他凭什么?咹,年纪轻轻的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本事管理好这么大一个企业?”
“他凭什么能够当一厂之长?”
许大良怒斥道:“还不就是因为这个简腾同志,他和罗旋关系好、善于拍罗旋的马屁?”
罗旋滴咕:“你的才是马屁。”
简腾不服:“天地良心!我连去罗旋家里蹭饭,总共都不会超过3回。
挨他的骂,倒是不会低于100次。
至于说拍马屁这件事情,反正自从我认识罗旋同志以后,天地良心,我是一分钱都没给他送。”
简腾指天发誓:“相反,我还从他那里借了21块钱,作为前一阵子的生活费。
不仅如此,因为我家里生活很艰难。为了给家里面寄点钱回去,我还向罗旋额外借了30元...这些都是有借条,有邮电局的汇款单子作证的。”
简腾确实欠了罗旋一笔钱。
而陈小白欠罗旋的金额,就更多了:上一次陈小白,因为贩卖一车粮食去窦家畔煤矿。结果钱没赚到,陈小白自个儿还身陷令圄。
差点在那个黑煤窑里,终此残生。
而陈小白拉去的那一车粮食,本来就是罗旋的。
以至于现在陈小白欠罗旋的钱,真还不少...
见简腾不认错,反而据理力争。
会议主持人钱明补上一句:“你和罗旋,都是来自巴蜀荣威县。
避嫌,知道不?在任命家具厂厂长这种敏感问题上,你和罗旋为什么不避避嫌?”
简腾冷笑不止:“我避个铲铲的嫌!单位上盖大楼还知道请建筑设计院,帮忙设计。
请人家帮忙,难道不掏设计费的?
我替天竞时兴家具厂,设计的生产设备不低于50台套,光是这设计费、安装调试费用,十里铺公社给了我一分钱?
更不用说,我设计的那些新式组合家具...请问,公社里给了我多少设计费?”
简腾升维家具厂的代厂长。
按照相关的规定,他的工资是58块9,再加上一些职位补贴什么的,每个月的工资现在实发79块5。
但这一点工资,其实比起设计费来说,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那就相当于简腾不但是白干活,反而还倒赔。
听到钱明说自己搞裙带关系。
罗旋也冷哼:“管理岗位能者居之,我闭个锤子的嫌!
要是你能设计出家具厂的全套设备,能够设计出最新颖的组合家具。
而且还能在新产品研发、家具生产、销售以及售后服务方面,都能干好的话,你也可以来当这个厂长。”
“我不怕你品德有瑕疵、不怕你爱贪点小便宜,就怕你碌碌无为,是个庸才。”
罗旋冷哼道:“怎么,钱明你倒是说说,家具厂这几道流程,你能干好哪一样?
如果你能干好其中任何一样,我就请你去当车间主任,或者是对应的那个科室管理干部。”
这个会议主持人钱明,他只是十里铺公社宣传股干事。
要说写一篇极为扇情,正确无比但空洞无物的稿子,他比较专业。
动动嘴皮子这种事情,钱明擅长。
但要说真正去企业搞管理,搞销售,他就纯粹是个门外汉了。
但在这个时期,往往那些被认为立场坚定、品德高尚的人,更容易成为厂长。
而不是比的谁更专业。
眼看着从工作方面、从人事安排这些方向入手,无法找到罗旋的毛病。
老梁咳嗽一声,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牛副厂长。
示意让他站出来发言,帮忙把大会的节奏,往预定的方向带一带。
却见牛副厂长低着个头,不知道他是在打瞌睡呢,还是在数地上的蚂蚁?
老娘无奈,只好把目光投向苗长青身上。
“我要批评罗旋同志,生活作风存在问题。”
苗长青站起身来,高声检举:“我个人认为啊,罗旋同志在处女男女关系这方面,是不够严谨,是不够严肃的。”
“身为一名公社管理人员,啊,家里面总是留置那么多的年轻姑娘...这不好,这很不好。”
苗长青开口道:“大家伙说说,哪有男女知青,住在同一孔窑洞的道理?
这还不算。
据我所知,在罗旋的住处,另外还有几位女青年,这合适吗?这很不合适。”
老梁这家伙,弄别人的时候无非就是三板斧:从工作上挑刺。
挑不出来了,就从生活做风上面找麻烦。
如果生活作风上面,也无懈可击的话,那就从人品道德上着手好了。
一般来说到了第三板斧的话,那就一砍一个准儿了...做事先做人嘛。
“对!”
老梁兴奋的直搓手:“罗旋他这是什么行为?这是毫不注意影响、不注重维护生产队干部形象的恶劣行为。
同志们呐,身为一名生产队的干部,我们要用更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时时刻刻都得注意影响啊。”
老梁朝着台下大声问:“大家说,是不是这样?”
台下静悄悄的一片,没人回答。
老梁只能指着牛副厂长,让他发言。
牛副厂长期期艾艾站起身,用地道的塞北话回道:“额害不哈,就像老梁你说的那样,额是一个憨憨。”
听牛副厂长这么一说,台下的群众顿时反映过来了:“对,我们害不哈,我们都是憨憨。”
老梁皱眉:“你胡说个甚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
这一次没等到牛副厂长领头,台下大伙整齐划一的嘶吼:“我们不知道,我们都是山汉...不懂这些!”
老梁一愣:这是甚意思?
咋解大家的口径,突然变得这么统一起来了?
原来却是老梁昨天通过广播,把全公社的工厂职工,和生产对社员们,都叫做“憨憨”、“山汉”。
在广播里,老梁公然说这些人懂个屁、都是些啥也不懂的憨汉。
结果他此举,把全公社的人给得罪了110%。
多余出来的那10%,是这些职工、社员们的在别的公社里的亲戚...
而在广播里口无遮拦、玩了个群刺这件事情,老梁他自己是不知道的。
只因为他身边的人,都知道老梁此言一出,就注定了他得死的很难看。
一个惹了众怒、公然污蔑广大群众的人...
谁还敢救他?!
除了老梁他本人,还想挣扎一下。
正在此时,
却见呼啦啦的一下子,超过200多号大姑娘、小媳妇们,径直往台上冲了过来...
“你们要干甚咧?!”
老梁大惊失色:“没让你们上来,咋解都不听号召、擅自行动了?
民兵,民兵队长呢?赶紧把她们赶下去!会场纪律,还要不要了?”
一个漂亮婆姨惹人爱,一个漂亮婆姨加一个俊俏女子,能让男人爱的死去活来。
可要是一大堆漂亮婆姨、和无数俊俏女子,齐刷刷的张着怀抱同时往一个男人身上扑...
腿都得吓软!
多少条腿都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