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崎岖,荆棘丛生,轺车颠簸前行,车中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马蹄声响更是显得格外急促。
“魏司空似乎有些紧张?”
看着车窗外的山景,伏念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
“小先生认为鬼谷二位少侠的计策能否成功?”魏廉问道,语速略快,带着一丝迫切。
为了引出黑白玄翦,盖聂与卫庄设了一个圈套,表面上是金蝉脱壳,实则是引蛇出洞的。
在盖聂和卫庄一行离去后,过了半个时辰,又有两架马车从庄中出来,其中一架马车上坐着的正是他和魏庸。
“不能,但却能为我们争取些时间。”
伏念依旧望着窗外,他语调平稳,并不在意。
罗网早已设下重重埋伏,这种伎俩自然瞒不过对方,反倒是他们二人被引了出去。
不过对于一盘棋来说,只有落了子才知高下,所谓谋定而后动。
“纪大家昨夜离去……”魏庸欲言又止,“他们今日真会来?”
对于纪嫣然,伏念并不担心,以她的武功,想要走并不困难。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伏念回答的很随意,但语调里的平淡却让魏庸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调转车头,向东去。”伏念对着车厢外的车夫吩咐了一声。
驾车的车夫叫魏忠,是个老卒,闻声立马止住了马车,掉头朝东面而去,车轮在地面滚滚碾过。
“时间还长,魏司空不如听我讲个故事。”伏念道,车帘外的景色越来越远。
“愿闻其详。”魏庸虽不知他此意为何,但仍做足了姿态,此子不容他小觑。
三年前,一个神秘的杀手突然来到了魏国,他杀了很多人,包括大梁朝廷里的高官士族,这些人都是身居高位者。
事后那名刺客消失的无影无踪,犯下这等要案,还能藏住,他幕后的人在魏国能量不小。
此事本应该过去,可是三年后,这刺客又出现了。
刺客之所以会再次出现,是因为这幕后的人允诺刺客若再替他除掉最后两人,他便放他自由。
但实际上,这是他设下的一个陷阱。他知自己难以掌控这个刺客,所以他早已下了杀心,更何况刺客知道他的一切秘密。
他想出了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欲利用这个刺客除掉挡他路的人,再利用朝廷来除掉这个隐患。
他不知道的是,他三年前之所以能成功,不过是有人用他来借刀杀人。
而这次他动了他不该动的人,起了他不该起的心……
随着故事的讲述,魏庸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心头不由一沉,肃容道:“不知小先生说的这个人是谁?”
伏念探出了他的手,五指轻捻,只是临虚一指。
魏庸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伏念的指间多了一个事物,一只野蜂在他指间轻颤嗡鸣。
有人通过飞虫追踪他们的行迹。
“我们被人盯上了。”伏念收回了手,他对魏忠道:“将车停在此,我们下车。”
时间已经差不多,如今只需要等,余下的事不过是愿者上钩罢了。
………
四周树林茂盛,遮天蔽日,阳光洒落在树叶缝隙间,斑驳点点,透露出几分幽暗之感。
杀气,阴冷的杀机,死亡的气息。
一袭黑衣的剑客拦住了去路,他一出现就有人丢了性命,魏忠死在了他的剑下。
伏念并没有出手阻拦,因为面对这样的对手,他不会有太多出手机会,潜伏在暗处的人并不少。
“魏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的剑锋直指魏庸,漆黑的剑身只余恨,这是亡魂索命。
魏庸强作镇定,冷笑道:“上次的失败并没有令你们死心,竟还敢回来。”
“你认为你今天还能活着离开?”黑白玄翦的声音很冰冷,他看向伏念道:“我不想杀你,你可以离开。”
“我还不能走。”
伏念对黑白玄翦道:“一黑一白玄,翦双刃,黑剑为玄,是为止杀;白剑为翦,是为守护;如今只存玄剑,你只为复仇,却不知负了她的人其实是你。
“她将生的希望留给了你,只因为让你代她活着,而你辜负了她,再次拾起了杀戮,变为了厉鬼。”
伏念语出惊人,字字诛心。
他的意念穿引其中,如同一道无形的铁索缠绕而上,将所有的不甘、悔恨、痛苦、思念……全部凝聚成一团,在他脑海里不停地回荡、翻滚、冲撞……
奕剑术既是御剑也是御神,人的情绪亦可以引动,以念御神。
“我负了纤纤……”
黑白玄翦身体猛地一震,他手中的剑握的更紧:“不!都是因为他!是他害死了纤纤!他难道不该杀!”
“休听他胡说!”魏庸怒斥道:罗网杀我之心不死。”
伏念并未理会魏庸,他对黑白玄翦道:“他该杀,像他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魏庸顿感不妙,下一刻,只见一道无形剑气破空而至,穿胸而过。
“你……”
魏庸全身一颤,登时气绝,向后去。
“如今他死了,你的仇已经报了,但你真能放下。”
黑白玄翦怔住了片刻,随即狂笑了起来,“好……好……”
他的笑的很怪异,像哭,像笑,像癫,像疯,也像魔。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黑白玄翦状若疯狂,手中的剑乱舞,木然的斩向魏庸的尸身,此时的黑白玄翦不过是一个行尸走肉。
“玄翦如今回头还未晚,你可曾想过你们的孩子,他的将来,你真想他无父无母,颠沛流离。”
“你知道他的下落?他在哪!快告诉我!”
黑白玄翦的眼中恢复了神采,多了一份期盼和激动。
“他本被魏庸秘密安置在城外一农户家中。
“可惜,罗网找到了他,他死了。”
伏念的话犹如晴天霹雳。
“你骗我!他没有死!他怎么会死!我要他带走!”黑白玄翦的表情狰狞,滔天恨意。
“罗网……魏庸……不论是谁我都要它付出血的代价!”
大喜大悲之间,他疯了,复仇的执念太深,再次一无所有,他彻底疯了。
“黑白玄翦,杀了他。”一道冷漠的声音传来,不容拒绝。
一个头戴面盔的黑甲剑士现出了身,在他身侧是一阴戾的剑客,一罗衣女子,一背着木箧的黄裳男子,以及七名黑衣刺客。
这道声音竟令黑白玄翦清醒了几分,或者说这只是一种本能,“他说的……可是真的!”
“杀了他。”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你……杀了……”无尽的杀意从黑白玄翦身上爆发出来,他一步步朝黑甲剑士逼近,复仇之剑,亡者索命。
罗衣女子拾起手中的竹笛,一种奇特的曲调自唇边流淌而出。
“不……”黑白玄翦的脚步蓦地顿住,整个人僵硬住了,突然跪倒在地,似乎在忍受什么极度痛苦的折磨。
“杀了他,杀了他……”
“是你杀了……”
“杀了他……”
黑白玄翦的脸色越加扭曲,他骤然出剑,无边的杀气席卷四方,猩红的剑芒呼啸而出,撕裂长空。
“想杀他还须问过我。”
一泓秋水,涟涟漾出,化作万千剑影挡下了这凌厉一剑。
信陵君与纪嫣然,出现在伏念的视线里。
即使只凭本能,黑白玄翦依旧是恐怖的存在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黑白玄翦仍旧重复着那句话,他的剑招越加凌厉,如同暴雨般倾泻而出,此时的他唯有杀戮。
“只是魏庸,恐怕请不动你亲自出手。”信陵君看向黑甲剑士,只因眼前这人是罗网的天字一等杀手掩日,他的身份就是他手中的剑——掩日。
“你很快就会知道。”掩日道。
一阴戾剑客持剑而来,他的剑很快、很狠、很准,这样狠厉迅疾的一剑刺向了信陵君。
不过伏念的剑比他更快,他只出了一剑,却封死了他的所有去势。他只能变招,横斩而出。
面对这杀向他的一剑,伏念却收了剑,他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成剑,点在了剑刃之上,剑身顿时偏移,划在他左肩上,带出了一道血痕。
这一剑并不足以要了他的命,但他还是死了,因为他的眉心出现了一个血洞。
死的人是罗网杀字一等杀手乾杀。
这时笛声突然停歇,因为那吹笛的女子已经死了,杀他的人是黄裳男子。
“你不是巽蜂。”掩日一剑挥出,暗红的剑气如同血河倾泻而出。
黄裳男子反手一剑迎上,双剑相交,二人的身形一错而过。
剑本为三尺,他手中的剑却只有六寸,是为逆理之剑,但面对越王八剑之一的掩日却丝毫不落下风。
实际上这柄剑同样凶名赫赫,剑名鱼肠。
剑主是孟照寒,还珠楼四大神煞中的“追魂夺命”。
死在他剑下的人如今又多了一个,罗网杀字一等杀手离舞。
“是你一直在操纵信蜂?”掩日问道。
整个局势已经脱出了他的掌控,有人……
“这世上会虫语的可不止一人。”孟照寒道。
掩日身上的杀意愈发强大,暗红的剑气几如实质。
他每一步跨出都仿佛踩着血海深渊而来,那种压抑到极致的气息让空气也变得粘稠起来,就连阳光洒落其上都带着血腥之感。
此剑一出,天色突然昏暗,却是出现了日食,整个山林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无边黑暗,悄无声息的一剑,诡秘莫测的一剑,这一剑的目标是信陵君。
不过这必杀的一剑却被人截住,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了剑尖,让这致命的一剑动弹不得分毫。
接着又是一掌拍出,直取掩日。
掩日手中长剑一绞脱出了双指的束缚,暗红的剑气从掩日剑上击出,化掉了袭向他的飘渺一掌。
掩日的身形再次消失在黑暗之中。
天色再次复明,先前的黑暗仿佛只是幻觉。
纪嫣然与黑白玄翦已分出胜负,黑白玄翦败给了纪嫣然。
“掩日受了伤。”薛烛看向地上的血迹道。
他却非信陵君而是薛烛,至于信陵君,他则在梁河的魏军大营。
“他避开了我的剑指。”伏念道,在掩日与薛烛交手的一刻,他点出了三指,掩日避开了要害,但仍受了伤。
他的心念向着周身探去,但并未感知到掩日,那一式昼暗掩日压制了他的感知,此时掩日怕是已经走远。
“无影的人和北大营的禁军应已封锁了此地,或许能擒住掩日。”纪嫣然道。
“蛊虫。”伏念道,原是从黑白玄翦的尸身上飞出了一只形如瓢虫的七彩小虫。
伏念一指点出,将其捏死。
“先前那笛声能操纵黑白玄翦,应是在他身上种下了此蛊。”
此战虽告落,但此间的事还未结束,若不是那神秘人,对付罗网不会这般简单。
他给出的鼎文,他先前已解出,不过那十六个字并非什么密语,反而是一种序节,真正的关键并不在谜语本身。
………
魏家庄,盖聂与卫庄二人赶至时,庄内一片死寂,魏庸已不在庄中,不止魏庸,就连庄民也已不在。
“他们已经离去。”盖聂道。
卫庄的目光扫视而过,冷声道:“他们却是让你我引出黑白玄翦,自己趁机逃走。”
“他们想必还未走远。”盖聂道。
二人再次庄外追去,不过发现的却是另一股人马。
“是无影的人。”卫庄看向黑衣暗卫,“他们是为罗网而来。”
“他们封锁了此地。”盖聂道,不止无影的暗卫,还有禁军的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