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骇人听闻的隐秘,叶尘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这一世的父亲叶玄,从小便谨慎言行,表现出了对应年纪该有的行为举止,掩饰着自己拥有两世心志的事实,直至进入青光宗,十年修仙,匆匆而过。
而这十载修炼,叶尘如履薄冰。
灵根资质受限,修炼资源受限,出身受限,无高阶修士在身边指点修炼经验,太多问题暴露出来了。
所幸有些悟性与耐性,这些年不曾懈怠修炼,偶尔接一些有灵石或者丹药报酬的宗门任务,为同门猎杀妖兽,灵草峰除过草,炼丹峰煽过火,炼器峰打过杂,才能维持日益见长的修炼资源用度,方有今日基础功法六层之修为。
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略微走神的功夫,叶尘想起了许多久远回忆,恍惚觉得尤发生在昨日。
“师兄如果担心舒瑶家族和田家阻止,我们可以离开这里,找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做一对逍遥散修,只要能与师兄在一起,无论去哪,舒瑶都身心相随,无怨无悔。”陈舒瑶却在等他的答复,面露希冀,两道柔软目光深处,满是情不自禁的柔情。
与之对视,叶尘本应心如止水的心境竟是微微起了波澜,不禁冒出一丝不该有的心思苗头。
但很快,这个心思苗头被他止住,眼神恢复清明,醒酒了。
相比陈舒瑶离经叛道的想法,他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该做什么。
如今叶尘唯二的牵挂,一是因为修炼带来的自身提升,让他非常着迷,想掌握更多,也不枉白来这个波澜壮阔的浩瀚修仙世界一趟。
二是冥冥中有种直觉,觉得如今修炼带来的提升,可能会为自己解开身世之谜提供帮助,这种感觉非常强烈。
叶尘也想回原来的世界看看,看看他前世的父母、老师、兄弟、小妹,哪怕只是回去看一眼也好,如若安好,便无憾了,可以专心致志投入修仙之路。
两者早成了他的道心,极难动摇,也将杂念镇压。
叶尘正色:“师妹心意,师兄感激不尽,然而师兄此生之志,唯有修仙问道,此前也应告知过师妹,仅把师妹当作舍妹看待,从未有逾越想法,今日权当没听过师妹这些话,且不要再提。”
这些话落在陈舒瑶耳,要多刺耳有多刺耳,昏沉酒劲都瞬间清醒了。
正视师兄正色下的漆黑眼眸,看到的是一潭平静清水,毫不闪躲,似乎正如所说。
陈舒瑶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神情略微激动:“师兄的叶家,在青光城仅立足一甲子,传三代族人,第三代族人仅五人,全是男丁,根本无所谓的舍妹,师兄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叶尘听得一皱眉。
看来她私下了解过自己的身世,恐怕也是产生误会的根本原因。
如她所说,叶尘所在的叶家,得益于开族老祖叶升,这个名义上的祖父,曾是筑基中期修士,做过宗内执事,后来修为再无存进,心灰意冷,于是还了俗,于青光宗百里外的修士之城青光城里开枝散叶,开辟了城西叶家,之后便匆匆坐化了,如今家族早沦为不入流的小家族,叶尘这一代也只有五位男丁,只有他和一位族兄叶乾进入外宗修炼。
叶尘心底稍稍反感陈舒瑶这些小动作的同时,也只怪自己身世太过离奇,无法对她明说,声音低沉着说道:“师兄刚才所言,绝无半点虚假,至于其中原因,师兄有苦衷,不便说与你听,一年征召过后,师兄将一心放在修炼上,并且尝试进入内宗,看看能否争取一线筑基希望,确实无意儿女情长,师妹莫要执迷不悟!”
听着句句诛心的话语,陈舒瑶已是心乱如麻,红着眼眶,水雾在美目中浮现,咬着微微颤抖的下唇,才忍着没让泪水涌出,略带委屈哭腔说道:“师兄难道当真对舒瑶一点念想都没有吗?当真要如此绝情?难道真的就愿意看见舒瑶与素未谋面的田浩结成双修伴侣?从此相夫教子?联姻于我何其不公!”
见不得陈舒瑶此刻泫然欲泣的模样,却是与小妹张晓云何其神似,所以叶尘无论如何都对她动情不起来的,不忍对视她让人生怜的悲恸眼神,扭头看窗外天色道:“此事尚有一年时间,可以从长计议,还有周旋之地。”
此时天色渐渐黑下来,屋内明显有些暗色了,叶尘轻巧地往腰间储物袋注入一股真气,取出了火折子与油灯,放到桌上点燃,屋内顿时亮堂不少。
明晃晃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
初看是较为平平常常那种,但胜在年轻,一双漆黑眸子显得坚韧明亮,双眉如两柄出窍的剑,冷峻而坚毅,英气逼人。
陈舒瑶打量眼前近在咫尺的师兄模样,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刺痛不已,苦涩说道:“三日后,那田浩也会登船,他是内宗弟子,本不用参与征召的。”
所谓征召,实为徭役。
宗门规定,只有入宗十年以上的外宗弟子,才会根据宗门需求,由外事峰征召行事,作为核心门人的内宗弟子和真传弟子,是有免除征召之权的,平时只需专注修炼,增进自身修为和手段即可,这也是宗门鞭策外宗弟子勤奋修炼的手段之一,除非是某种特殊情况,或是内宗以上的弟子自愿参与到征召中,那又另当别论。
田浩是因她而来,而她的人生,早就已经被安排好了每一步该怎么走,从来没有人在意她的想法怎么样,愿不愿意接受,只觉得这都是她应该做的。
想起族中那些交代,陈舒瑶顿觉胸中许多郁气难平,端起盛着半碗灵酒的玉碗,仰头一饮而尽,经猛烈的灵酒味道刺激,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无法忍住,夺眶而出,化作两行清泪,无声而泣。
当真是让人我见犹怜。
可惜叶尘心如磐石。
叶尘叹息一声,盖上灵酒坛子的封泥,安慰她道:“别想那么多,事情未必有那么悲观,田浩既然是内宗弟子,必然有他过人之处,不妨见着他本人后再说其它,天色也不早了,且把灵酒收起来,师兄送你回居处休息。”
说着,下榻去扶她。
刚一靠近,没想后者竟是顺势扑入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松开,勒的很紧。
叶尘扯了两下没扯动,只能摊开绅士之手,十分无奈道:“哭哭啼啼的,让人看见还以为师兄怎么欺负你了。”
叶尘同样饮了灵酒,灵酒的酒性逐渐在身上逐渐蔓延,如今娇躯相靠,口鼻之间都是淡淡体香,虽说他没龌龊想法,但也逐渐感到体内本能在躁动。
靠着师兄结实的胸膛,闻听雄厚悠长的气息,又仿佛听到师兄心跳加快声音,陈舒瑶只觉心如小鹿乱撞,脖颈与脸上的火烧红因为与酒红混杂一起,倒是看不明显,情不自禁地仰起俏脸来,动情说道:“舒瑶日后不会阻碍师兄追寻仙道的,只求师兄能救我脱离家族掌控,今夜能垂怜舒瑶……”
说到最后,已是声如蚊蚋,眼神迷离,人往上蹭。
简直是胡闹!
叶尘神色冷了一下,强行将抱紧的手臂掰开,趁她失神的功夫,后退了一步,才算彻底脱离开,止住旖旎气氛,但也到底还是没办法真正对陈舒瑶大发雷霆,无视了她变得幽怨的目光,冷然说道:“如果田浩真的不尽如意,师兄日后可以帮你想些法子摆脱他,但是今日之事,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否则我们之间的情分,就此尽了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舒瑶知道,自己再怎么胡搅蛮缠都没用,难过地闭上眼睛:师兄啊!你怎地如此郎心似铁……
哀莫大于心死,莫过如此。
保持了一会,陈舒瑶才深作呼吸一下,睁开了眼睛,神色已是变得平静许多,默默擦拭掉泪痕。
见她冷静下来了,叶尘神色稍微缓和:“你先下来再说,师兄送你回居处休息,好好休息一夜,养足了精神,才有精力再说其它。”
修士并非日夜不眠不休的修炼,虽说静心运行周天时,会进入一种浅睡状态,但还是没有直接睡一觉来的舒服,所以修士偶尔休息一觉养足精神也是常见之事。
看着连续下了两次逐客令的师兄,陈舒瑶知道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也下了塌,面无表情地避开了想要搀扶她的手,淡然说道:“不用劳烦师兄送了,师妹还没有醉到不认识路的程度,剩下的灵酒送与师兄饮了,算是承蒙师兄这三年照顾,师兄修炼时间如此宝贵,师妹耽搁不起,就此告辞。”
叶尘如何听不出来她在生闷气,可他不想解释些什么,否则只会给予陈舒瑶希望,重现今日之事。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绅士地帮她打开门。
陈舒瑶用力咬了咬樱唇,气得跺脚一下,然后气鼓鼓的从他面前走过,出了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目测陈舒瑶顺着山间小道离去的背影,对其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声。
也是不太放心她的酒量,叶尘轻轻关上了门,一拍储物袋,一柄飞剑模样的飞乘法器飞了出来,贴到脚边,他走了上去,随后乘风而起,御剑慢慢跟在她后头,也离她远远的,看她一步三回头,然后坐在一块石头上哭,哭累了终于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