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青光宗。
青光宗位于青州之西,姜国境内,是青州地界久负盛名的上品修仙宗门,乃至于在九州大陆都叫的上名。
其有两座主峰,一曰青妍,一曰青露,取第一代掌宗赵妍露老祖的名讳而得峰名。
双峰一南一北伴生,地处青光灵脉这一上品灵脉的龙口位置,钟天地之灵秀,迎日月之光照,使得两处青山常年仙雾缭绕,又见异禽穿飞,山间古树青葱,无数宫宇阁楼若隐若现,仿若仙家地界。
而主峰往东,是一处青光先辈人为开拓出的山谷,一眼望去,铺着一块块平坦整齐、微微泛着青色光泽的青石,连绵不知多少里,望不到头,且不见青苔痕迹,由第一代掌宗赵妍露老祖亲自赐名‘讲道之地’,用于平常高阶修士讲道,或是宗门特殊事件用到的场地。
在讲道之地,毗邻两座主峰山脚的位置,傲然屹立着被青光门人尊为‘青光五祖’的五尊宗门老祖雕像,每一尊雕像都有六七丈高,五官、表情、动作、服饰,都栩栩如生。
五祖中间位置一人,是位风华绝代的女修,拄剑而立,凝眉远眺东方,飞舞的石质发丝宛若活物,一脸肃杀,正是青光宗第一代掌宗赵妍露老祖,一位惊艳绝伦的传奇女修,八千年前的成名人物,号称当时的天下第一人,打遍天下无敌手,无数强者败在她剑下,青光宗也正是在她的带领下,声名远扬。
而赵妍露老祖的身边,还立着四位与她并肩而立的挚友,都是仙风道骨的男修模样,也是与之同时代傲视群雄的成名强者,皆背负双手,随赵妍露老祖远眺东方,也是五位老祖携手,才开创出了强盛的青光宗门,奠基了上品修仙宗门之坚实基础。
那是青光门人最引以为豪的一个年代。
后人便于此处山门为五人立像,世代受到青光修士顶礼膜拜。
除了讲道之地是先辈人为开拓,主峰西南北三面,都是天然的灵峰,连绵起伏,峰势虽不似两座主峰雄伟,却也奇秀非凡,如同众星拱月般拱卫主峰,被宗门赋予各自职责。
如西面后山群峰,属灵气充裕的灵脉龙身位置,灵峰绵延十几里,适合修士修炼的洞天福地多不胜数,是潜修圣地,只有得到许可的核心门人,才能在布置了强大阵法的后山地界择处潜修。
南北两面则大多是处理宗门杂务用的灵峰,其中包括予以外宗弟子起居,日常修炼的灵峰,共十座,分别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命名。
外宗甲号峰,‘伍玖贰柒’号居舍。
叶尘一如往常,在起居的软榻上打坐修炼,心无杂念,时而呼吸吐纳周身游走的木系灵气,时而皱下眉头,沉浸到心神内观里,调动真气修复内伤。
正忘我修炼间,忽然听得门外一阵很轻的拍门声,以及还算熟悉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师兄,你在里面吗?”
叶尘神魂远强于常人,虽然基础功法才修至练气第六层,却能娴熟使用心神内观这种练气七层后的手段,且他还有与生俱来的一心二用天赋,虽在内观之中,却清晰察觉到门外声音没有以往那般清脆了,有些有气无力,当即停止运转功法《枯木逢春功》,收功退出内观,忽地睁开眼睛。
若此时有人直视他的双眼,甚至可以清楚看到他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道粗壮光泽。
这是精力内敛,修为精深的体现!
“师妹稍等。”
朝外头应了声,叶尘遂穿起榻下的青靴,去开门。
门外的陈舒瑶听到了里头回应,一双暗淡的桃花眸子恢复了些光泽,等了一会,一声开门声响,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眼前,她稍稍抬起头来看,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师兄又是何人?
师兄好像又长高不少,需要她为之仰视才能看清全貌……
陈舒瑶鼻头一酸。
在家族受到委屈时,她没哭,此时竟想卸下防备,哭出声来。
先前叶尘已经从陈舒瑶的声音里听出一些端倪,但真正见着她愁云惨淡的模样,眼眶微红,与平常那个巧笑倩兮的邻家少女判若两人,也难免有些诧异不已:“师妹你怎这幅模样,可是在宗门里受欺负了?”
眼前与印象中的小妹音容有几分相似的少女,叶尘在力所能及范围内,也会为她排忧解难,偶尔照拂一二,因此不算太陌生,如今见她一幅受到委屈的模样,说不心疼肯定是假的,说不得还得为她出头一次。
陈舒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师兄都不请我进屋吗?”
叶尘微微犹豫了一下,才让开身子请她进来道:“先进来说话吧。”
等她进入屋内,顺手把门带上,才转身将左手负在身后,目光扫向绕过桌椅,轻车熟路走到自己平常修炼的软榻上盘坐下来的身影,连靴子都未脱,早已见怪不怪,走了过去道:“现在可以说了,发生了何事?”
陈舒瑶抬起微微垂着的头颅,却是避而不答叶尘的问题,而是有些委屈地说道:“师兄何时从百万妖山回来了都不告知一声,纵师妹不往,师兄宁不嗣音?”
叶尘微微皱眉:“昨日刚回来,怕打搅师妹修炼,就未打扰,师妹难道就是为了这点小事来的?”
陈舒瑶也知道师兄痴于修炼,但是师兄总对她这样一幅忽冷忽热的性子,还是让她觉得有些伤心,回想起前几日回家族,父亲郑重其事说的那些话,眉头便深深纠在了一起,苦涩说道:“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勤修不辍,不怪乎能有如此精深修为,想必下次内宗弟子晋升,一定有师兄的一席之地。只可惜舒瑶却必须遵从家族的安排,要在一年征召期满后,与小灵田峰的田家嫡系子弟田浩结为双修伴侣,完成家族联姻。”
叶尘眉头深深皱成了川字。
印象中,这已经是他知道的,陈舒瑶第二次家族联姻事件了。
前面与陈舒瑶联姻的那名男修士,联合几名师兄弟,携陈舒瑶去百万妖山外围历练,也是不走运,遇到了成群结队的妖狼群,已经葬身在了外围,叶尘便是那时遇见的陈舒瑶。
这种所谓的家族联姻,是大多数修仙家族用来增进自家势力,或者利益的手段,虽说无可厚非,但对陈舒瑶这个十八芳龄的小姑娘频繁使用这种招数,实在让人不齿。
“近来田家两位筑基族老为宗门炼制筑基丹,分到了三颗筑基丹,家父得知后,便与田家协商,想以交换宝物的方式换取一枚筑基丹,尝试筑基,但田家不肯轻易拿出来,为了拉进关系,才有了联姻一事。”
“像我这样的世家出身的女子,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命运无法自己掌控,只因为能争取更多家族利益,就被家族轻易推出去,无人问我同不同意,也无人在意我与那田浩素未谋面,毫无感情可言。”
陈舒瑶自顾自地说着,神情凄凄,娓娓倾诉着不公。
说到最后,竟是掩面而泣,娇弱香肩随着小声抽泣而微微抖动。
叶尘从未见过她如此柔弱一面,一时也无言,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虽说看不惯陈父作为筑基世家的一族之长,同时还是一位女儿的父亲,却不顾父女情分,使用这种低劣手段,让人深感不齿,但他一个外姓人,如何能插手到陈家的家事里面去?
小灵田峰田家,他有所耳闻过,是宗门中小有名气的千年修仙世家,以种植灵草起家,鼎盛时,有过一结丹,五筑基同堂的佳话,即使近几百年家族衰败,族中筑基修士也未断代,如今尚存一位筑基中期的老祖,及一位筑基初期的族老,为田家族人保驾护航,势力说不上大,却占据着青光灵脉北边的小灵田峰为之歇脚,几乎是结丹家族才有的待遇。
除了因为那位已经坐化的结丹期田家老祖,还因为田家有不少灵根属性为火木双灵根的修士,修为或许不尽如意,却是天然的炼丹士,其中就包括两位田家筑基修士。
炼丹士、炼器士、符箓士、阵法士,四者为修士四艺,合称丹器符阵,都是靠天赋造就的特殊修士群体,其中钻研精深者,有化腐朽为神奇,夺天地造化之能。
寻常修士因自身没有这类天赋,自然有需要这些奇人异士帮忙的时候,也许是一件法器,或许是一枚丹药,一道符箓,一宗阵法,就能使实力大增,作为倚仗。
而修仙者以自身为本,炼丹一道作为能提升自身修为的捷径,因此也成了公认的四艺首艺,不仅修士希望交好炼丹士,从而获取丹药上的便利,获得自身实力提升,许多修仙门派与世家都是极为重视炼丹士,包括青光宗这样强盛的宗门,宗内炼丹士的数量都是较为稀缺的。
其中涉及到筑基与筑基丹,叶尘多少能明白陈父的那点想法了。
毕竟筑基是修士修炼路上的一道大坎,如有不慎,会造成真气逆流,轻则损伤修士根基,重则走火入邪,危及性命,这也是许多资质不够的修士功法困在练气九层许久,苦等不可言传的契机来了才敢筑基的原因,不乏资质较差的修士等到气血衰败都等不到筑基契机,所以利用灵丹妙药辅助,在合适的时机拼一拼筑基,成了绝大多数练气修士的希望。
筑基丹正是其中佼佼者,筑基丹的药效会在修士筑基时推波助澜,相当增加一两成的筑基成功率,这样的神效,让练气期修士奉为至宝,可惜的是,炼制筑基丹的主药只有某些秘境里面才能寻得,这些秘境掌控在各大势力手上,一旦寻得,炼制成筑基丹后很快就会消耗一空,是而市面上拿出来流通交易的筑基丹并不多,寻常修士想要一颗筑基丹十分艰难。
如陈舒瑶所言,陈父让其联姻,尽管手段不太光彩,但胜在简单有效,如果陈舒瑶足够争气的话,完全可以在过去夫家后,为原生陈家争取更多利益,提升整个陈家的硬实力,陈父可谓算盘打的啪啪响。
自以为明白了事情原委的叶尘,此时只有沉默了。
三日之后,辰时,就是他们这一批的征召弟子出发的日子,为期一年。
一年后归来,眼前的人也才十九芳华,可能就会成为别人的双修道侣了。
一念至此,叶尘心底似乎有种说不上来的心烦意乱感觉。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叶尘便归咎于远在另一个世界的小妹,不忍有三分像她的陈舒瑶沦为家族工具。
等她抽泣声渐止,情绪好似平稳了些,叶尘才对她说道:“这件事情到底是家事,师兄无法干涉,不妨与你父再沟通,或许能收回媒妁之言。你如果见过那田浩了,也可以观察其人品资质,若是可以托付的良人,以田家家世,总好过你待在陈家。”
站在理智上来说,叶尘的理解是通透的。
陈家既然拿陈舒瑶当筹码,陈舒瑶未必不能拿陈家做跳板,最关键在于田浩其人如何了,值不值得托付终身。
陈舒瑶如闻晴天霹雳,娇躯为之僵硬了。
听到自己可能嫁到田家的消息,师兄反而帮着别人说话,陈舒瑶心下只有说不出的失落,为之自嘲道:“我那位父亲,又怎会在意我的死活,自从母亲过世之后,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冷血无情,若非宗门征召在即,说不得还要关我禁闭几日。”
想起已经过世的母亲,陈舒瑶眼神便是一暗,随手抹去脸颊未干泪痕,抬起头来,神情十分认真道:“师兄,陪我喝点酒吧。”
她口中的灵酒,是由修士种植的灵谷酿制而成的佳酿,里面或是加入了上了年份的灵株,或是加入妖兽身上部分可以入药的精华,品类繁多,价值不菲,修士饮之,回味无穷,还可精进修为,但是也容易醉倒。
叶尘是个贪杯之人,本着堵不如疏的道理,在口舌之欲上并未过多扼制,花了极为肉疼的灵石数目,才买下小半坛以几种百年益气灵株酿造的灵酒,偶尔小酌几口,只求道心通达,如今几乎快要见底了。
还想着陈舒瑶是找他要酒喝,却见陈舒瑶一拍自己腰间挂着的储物袋,便见储物袋袋口张开,吐出两道流光,被她顺手接住,原来是一坛灵酒与两口翠绿玉碗,摆在二人面前的中间桌子上。
看到陈舒瑶自备灵酒而来,叶尘也觉得有点口干舌燥,想饮酒了,旋即相对坐下,笑道:“师兄这会无事,陪你喝点,说说话也无妨。”
他不客气地将封泥一开,浓郁扑鼻的酒香气味就此从坛中传出,还有淡淡灵气在坛口萦绕不散,正是让许多修士为之喜爱的灵酒。
“好酒。”叶尘赞了一声。
又动手为陈舒瑶与自己倒上小半碗灵酒,只是突然想起,对面的人酒量可是不太好啊……
叶尘抬了下眼皮,看了一眼对面的陈舒瑶。
看到师兄看过来的视线,陈舒瑶连忙避开一直盯着他的视线,用两只纤纤柔荑捧起玉碗,朝师兄示意道:“师兄请。”
希望等会别整幺蛾子出来就行。
这样想着,叶尘神色如常地用双指夹起玉碗,能感知到酒里灵气内敛,说是堪比下品灵石也不恐多让了,灵酒品质不会太差,价值应当不菲,也不知道陈舒瑶是从哪里弄来的灵酒,估计是想借酒浇愁而已,也朝她示意道:“师妹也请。”
说完,他神色平静地饮上一口,甚至能看到他喉间微动传出的微弱声响,眉头为之舒展,只觉一股夹杂灵株灵气与灵谷香气的浓郁酒气瞬间直冲天灵而上,而火辣的液体进入喉咙,使得喉咙里像火烧一样,所过体内之处,燥热中又带有微微凉感,能察觉丝丝缕缕微凉的灵气涌向四肢百骸,滋润体质。
又过上一会,口中忽然有了一丝甘甜的芬芳。
陈舒瑶并不常喝灵酒,也一直不习惯柳暗花明的滋味,如今却突然有些迷恋这股滋味,似乎喝下去以后,没有那般心烦意乱了,终于理会同门们经常说的酒过不留愁是何种滋味。
她三五下将碗里的灵酒喝尽,却也很快不胜酒力,双颊的绯红之色越发明显,醉酒之色在瞳孔中浮现。
陈舒瑶的余光又瞧得桌案上放着的酒坛,自己动手,倒上了半碗,还要拿起再饮。
叶尘虽然喜爱灵酒,却也将这些都看在眼里,欠身把她的酒碗压住,轻声劝道:“别贪喝,先缓一下。”
“嗯!”
陈舒瑶一声嘤咛,听话地放下。
恍惚之间,仿佛再次看见了那个青衣浴血,微笑着对她伸出援手的少年英影:“这位师妹,已经安全了,快起来吧。”
那一刻,尽管他初看平平无奇的长相,也变得格外顺眼,浑身上下散发着柔和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