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风云诡谲,刑部弹劾宰辅欧阳恭的折子刚被御史台呈到官家御案,欧阳恭已经以贪污受贿,滥用职权的罪名亲自料理了拱州知府,五更天跪在殿外请求官家惩处自己治下不力之罪。
他早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甚至落了个不包庇下属的清白名声,那拱州知府不能算是替罪羊,只能说罪有应得。提前结束了自己的棋子人生,这枚弃子此刻正头戴枷锁,在收押回京的路上。
金文骑快马路过囚车的时候,也不得不感叹一句风水轮流转,好在他当初没入仕,旦夕祸福,还是做生意锦衣玉食得好。
只是可惜了家里那丫头,一根筋非要嫁做官的,还是太年轻了,想问题片面。金文心里叹了一口气,两腿夹紧马肚子加快速度往汴京城赶,入狱半月,想必他那宝贝闺女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他完全是自作多情了。
此刻的金娇娇正在捞月楼饮着夏日凉品,逗着蟋蟀,听着死对头沈妙儿讲着欧阳清芷与颜怀真的八卦。
昨日晌午,她就已经收到了拱州传来的消息,拱州知府获罪,她爹无罪释放,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掉。
再加上早前她派人花钱打点过狱卒,伙食上不曾亏待过金文。
到最后,金文在狱中不仅没受罪,还胖了两三斤,京中的金娇娇反而清瘦了不少。
“你猜怎么着,前几日欧阳清芷约颜怀真在这捞月楼见面,回府后就犯了心悸之症,哎,劳累宫中沈御医一把年纪了还要深夜上门问诊,”沈妙儿挺着七个月大肚子倚靠在躺椅上,一边磕瓜子一边眉飞色舞地传播着小道消息,“俩人见面起了争执,你那未婚夫这几日在翰林院可不太好过啊,连番遭人排挤还被罚去修缮司编撰五经,那地方想要出人头地可不容易,听闻是欧阳宰辅在上头施压,故意给他难堪。”
“你别告诉我这俩男女私会的地方就是咋们这个雅间。”金娇娇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妙儿碎了嘴瓜子壳,笑得不怀好意,“怎么样?是不是别有一番奸情的气息。”
眼见金娇娇脸色变绿,沈妙儿点到为止,赶紧改口:“害,别放心上,他俩在这就吵了一架,没亲没抱,那欧阳清芷怎么说也是淑女典范,别把人家想得那么龌龊。”
金娇娇白了她一眼,暗地里对别人父母下手,还不算龌龊吗?
她继续道:“你还是趁早和颜怀真解除婚约,撇清干系吧。熟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你和欧阳清芷叫板,别看你现在是落了上风,人家什么后台,你什么后台?将来引火烧身,你以为有什么好果子给你吃?”
“颜怀真现在两边得罪,他难道不知道是欧阳家在给他穿小鞋吗?狗急了都跳墙,人家寒窗苦读十几载,好不容易出人头地了,总不能让你们两个女人给毁了仕途,到时候还不是捡软柿子捏。”
“......”谁是软柿子?
金娇娇视线停留在她那张樱桃小嘴上,纠结她是怎么做到不耽误嗑瓜子的同时还能如此条理清晰,妙语连珠的?
继而将视线转移到了她圆滚滚的大肚子上,趁她不留神,在上头轻拍了两下,手感敦实,婴儿应当很健康。
“大热的天,你少吃点坚果吧,容易上火,伤到我小外甥我跟你没完。”
“我说你可长点心......吧”沈妙儿一把拍开她闹腾的爪子,急道:“谁跟你说我怀的是个小子了,明明是漂亮闺女好不好?”
“啧啧,我说你怎么一点儿没有做妾的觉悟呢?不生个大胖小子傍身,你在林家的日子怕是举步维艰”金娇娇揉着手,转头吩咐喜儿,“去,让店家给她上一份莲子薄荷甜汤,清心降火。”
喜儿应声,笑呵呵地出去了。
沈妙儿瞅了眼渣斗里小山包一样的瓜子壳,这才停了嘴,鄙夷道:“你对我这个妾有什么误解,林郎很宠我的好不好!再说了我家那位大娘子整日里吃斋念佛,阿弥陀佛;上个月干脆直接住到青山俺静心礼佛去了,我地位很稳固的。”
金娇娇暗暗称奇,难怪她近日如此悠哉游哉。
“倒是你,我跟你说正事呢,你到来扯我。”沈妙儿撮了口凉茶,温柔地抚摸肚子教育腹中胎儿:“宝宝,将来可千万别学你小姨,太虚荣了,咋们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平安安。”
“沈妙儿,就你清高是吧?”金娇娇振振有词,“你不虚荣,你当初贴钱都要嫁进林家,哪怕做妾,你图什么?”
图林侍郎两袖清风还是比你大十八岁?又或者图林家那块巴掌大的风水宝地?
谁不知晓林侍郎是三品官员中最清贫的一个,关键他还有一颗恨不得救济每个穷人的心,前些年为了赈灾,差点儿连祖籍都卖了。
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就是有点太过头了,压根不考虑家里人的感受。
看在沈妙人身怀六甲的份上,金娇娇没将后面的话全说完。
“你说话真是跟我娘一摸一样,我为了爱情呗。”
沈妙儿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等你吃了爱情的酸甜苦辣,你就知道了。”
“爱情能干嘛?能让我成为金枝玉叶吗?”金娇娇支着下巴反驳。
“我的大小姐,你还要怎么个金枝玉叶法?够金贵得了,又金又娇;吃穿用度比之官宦家的千金还要高上许多......怎么着,你还想做宫里的娘娘不成?”
沈妙儿感觉自己今日苦口婆心的说教简直是对牛弹琴,“你还真信那老道士糊弄小孩儿的把戏,人家说你将来是金枝玉叶贵人命,你就非达官显贵不嫁了是吧?”
还真是个认死理的。
当年元宵节,她们几个小孩儿游湖时,曾遇到过一个牛鼻子老道,吹嘘自己能摸骨看相识天命,说沈妙儿将来的夫君是位名垂千朽的将军,金娇娇则是金枝玉叶贵人命,把天真的俩人唬得一楞一愣的,心甘情愿为那老道士花了五罐钱。
金娇娇叹了口气,沈妙儿分析的那些利弊,自己何尝不知晓,只是就是咽不下心中那口恶气,凭什么她就要低人一等忍受他们的作威作福。
她只想有朝一日也能够横行无忌,不必再小心翼翼看当官的眼色。
“这事儿另说,总之与颜怀真的婚事我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退婚是自然,但现在不是时候,他们这才难受多久啊,我爹可在狱中待了大半个月。”
得......果然是对牛弹琴,沈妙儿汗颜。
喜儿领着店小二上了两份清爽的甜茶,一进雅间就敏锐地嗅到了气氛的微妙,这两位打小就相爱相杀,两家人都习惯了。
隔岸传来雅妓们悦耳的说唱,琴声宛转悠扬,抚慰人心。沈妙儿也懒得再与金娇娇争辩,端了甜汤又躺回摇椅,沉浸到美食与歌声中去了。
金娇娇倚在窗边,往对岸藏花添香阁望去,园中繁花似锦,姑娘们在湖边长袖善舞,排歌演练,为晚上的表演做准备;琴声是从湖心亭的小阁楼传来的,应该是藏花添香阁的老板娘望玥在练琴。
捞月楼斜对面是汴京有名的赌坊千金台,从三楼雅间甚至可以看到它家后院,院中有小厮正在挑水劈柴,其中格外跳跃那几个正扒在院墙边搭着人梯偷看藏花添香阁的姑娘。
“话说你这消息也忒灵通了些,有什么门路吗?”金娇娇好奇地问。
沈妙儿眯着眼睛笑道:“我家官人就是我的门路啊,我这不是怀孕了嘛,行动不便又爱热闹,他就将自己平日里在宫里宫外的所见所闻都说与我解闷。”
金娇娇:“……”
今日捞月楼的厨子一定是下手重了,金娇娇默默放下手中甜汤,只觉得甜度严重超标,腻死她了。
“林侍郎还真是喜闻乐见哈。”她竟然打心底里有一丝相信沈妙儿是嫁给了爱情。
千金台后院那几个小厮看得正起劲,赵炳煜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拎着一只母鸡从后厨走了出来,搁旁边仔细端详着那几位偷懒的滑头,心里不知又在冒什么坏水。
过了一会儿,他对着手中母鸡念念有词,像极了和尚给逝者超生时念往生咒的样子。
突然,他刷的一下挥起菜刀,刀刃在日光下折射出一道明晃晃的银光,那母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一瞬间将求生的意志发挥到极限。
只见它尖叫了几嗓子,鸡爪子借力往石板上一蹬,翅膀猛地一扇,竟挣脱了赵刽子手的钳制,扑腾了两下飞到了院墙上,与那偷窥的滑头鸡眼蹬人眼。
“啊……”
一声惊呼,最上头的人被吓得身形不稳,人梯摇摇晃晃,鸡叫伴着鬼喊,几个人统统栽倒在地。
“噗~”
金娇娇将滑稽的几人尽收眼底,被逗得忍俊不禁。
狗急了会不会真跳墙她不知道,反正鸡急了是一定会上墙的,毕竟有翅膀。
喜儿也好奇地凑到窗边观看,院子里鸡飞蛋打,一群人追着一只红冠母鸡跑,另一边站着一位捧腹大笑的俊秀男子。
正是始作俑者。
喜儿眉眼一亮,“小姐,那不是输钱公子嘛?”
躺椅上的沈妙儿也被两人表现勾起兴趣,“输钱公子?什么输钱公子?你俩看什么呢,笑成这样。”
“看人杀鸡呢”金娇娇夸张地回:“唉,你还是躺着吧,场面血腥致极,恐怖如斯”
沈妙儿嘁了一声,瞬间兴致全无,不明白杀鸡能有什么好看的。
杀鸡是没什么好看的,美男子杀鸡另当别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