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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节:蠢动之物(三)

    正如仍处于里加尔时作为冒险者的那些岁月里一样,尽管它们总是故事当中最吸引人眼球的部分,但出行在外之时可以用刀剑与战术去战胜的敌人往往少之又少。

    十天半个月的旅途之中更多的危险来自于周遭环境——突然的降温或是高温;雨雪风暴;山洪滑坡。或是保存不当导致的食物变质引发中毒,缺乏干净的淡水与适当的医药。众多以为自己将踏上一场非凡冒险的年青人总会被所有这些细碎琐事弄得烦不胜烦,在迎来他们幻想中充满荣耀的战斗之前便体能消耗殆尽变得奄奄一息。

    而老练的冒险者则永远不会小瞧自然的伟力。

    一场山洪可以淹没一整支训练有素装备最好板甲的骑士部队,而一次滑坡也足以让千人规模的部队减员三分之一并且被隔断阻绝。

    古来在惊涛骇浪之中销声匿迹的舰队不在少数。人类引以为傲的军队在自然现象面前是如此弱小,正如人类本身置于山林之中亦变得渺小而难以找寻一般。

    这些古老的树木与土壤安静地见证着一批又一批的人类来来往往宣称自己乃此地的统治者。若大地能说话它们又会诉说一个怎样的故事,我们无从知晓。

    或许对它们而言。

    此刻正在因为雨水而变得泥泞的山道之中艰难前行的那一小撮人,与身后紧追不放的另一支规模更大的人类部队,都并无不同吧。

    车轮深深地陷入了泥土之中。

    不论是里加尔式的还是新月洲式的,马车这种存在向来都不是擅长在荒野行动的。扁窄的木制车轮为平整的石板路而生,夯实的泥土路它也大体上堪用,但当天气连日以来都大雨瓢泼,高昂的降水量渗过表面开始使得泥土深层也变得湿润时,问题就变得十分严重。

    雨已经断断续续连续下了5日有余。

    中部开始变得常见起来的常绿阔叶林遮挡了直接的日照,让这几天内难得的一小会放晴也未能起到任何蒸发作用,道路难以干燥。

    敌人是否紧追不放他们尚且未知。投奔他们这边名为阿诚的南方足轻不过是最低等级的,尽管他担当了信使的职责,但这种头脑简单会临阵倒戈的人自然也不可能会将信息牢记于脑。

    他是一个典型的底层人员,没有野心也没有思路和规划,老实——或者说有些敷衍地——遵循上级的指令对方叫他干嘛就干嘛。因此尽管因为就发生在当下所以亨利将他俘虏后确实得到了至关重要的关于部队规模和大致部署这些重要信息,要想知道更详细更有深度的比方说领导者姓甚名谁是否有什么功绩,那他们就问错人了。

    和人民间有句俗语叫“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这位阿诚显然就是典型代表。加入亨利一方一周以来,他在团队内部并没有多么受人待见,而看他走得毫不留恋恐怕原先隶属于那支武士部队时他也是如此。

    他不是完全不肯做事,但总是糊弄了之。以自身为优先的态度他或许自以为藏得很好,但实际上一开口便暴露无遗。

    能偷懒的时候必定会偷懒,稍微做些事儿便会去缠着队伍中的女性卖弄功劳,而同时嘴上又用非常脆弱随便即可戳破的言语进行掩盖,仿佛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某种更伟大的事业与荣耀。

    别人做事他吹牛,吹完还要装作谦虚一下,10句话里9句自吹自擂最后再来一句“哎呀但是我也没那么厉害我很普通啦”

    庸俗又聒噪的存在极大地增加了队伍中战士们保养刀剑的频率,所幸他们还有樱这位在应对蠢男人一事上如手到擒来的前花魁。

    琐事带来的摩擦和不满是任何长期同行的人之间都会出现的,哪怕没有这位阿诚他们队伍当中本身也存在有别的矛盾与摩擦。但专业人士总是能把控好自己情绪和完成任务哪个更加紧要。

    ——他们很明显地被拖慢了。

    两辆马车不停地轮流陷入泥土之中,尽管有强而有力的鬼族勇士一再将它们从中抬出,但过不了一会儿就又会在另一个地方陷进去。

    几乎像是从土地犁过去的车轮在粘了越来越多的湿润泥土以后越发沉重难以转动,而地面上留下的深刻痕迹也在积水逐渐弥漫填补后变得显眼不已。

    这都不需要一位丛林追踪专家,随便一个有点脑子的人都能跟着这清晰可见的痕迹追踪在他们身后。

    焦虑与不安逐渐弥漫在对事态有所感知的人心头,但他们没有将这些事说出口。因为在这种情况下的抱怨甚至是指责无济于事,它只是一种逃避责任通过找出凶手来令自己内心变得轻松一些的软弱做法。

    越是没能力解决问题的人越是喜欢找出制造问题的人。

    所幸他们这支队伍总体上磨合程度已经足够避免这种人的出现。

    安静,冷静,解决问题。

    即便是瓢泼大雨连续下,道路也不见得一直都会是如此。造成如此严重问题的原因其实是他们处于较低的洼地,新月洲大地起起伏伏,虽说大部分有人活动的地方都多少会有道路存在,但陡峭的石质台阶一类的山路显然并非马车可以通行的。

    而平整的可以行车的道路则多处于山腰与山脚,这种临近低地更加平缓的地形让积水更不容易排掉,并且道路连通两座山峰之间的洼地沟谷部分往往是积水汇聚成山洪的多发地。

    但你无法要求大地按照你的意愿去改变,至少无法立刻改变。

    艰难穿过这一片地带再度上坡的话问题也许就会变得轻松一些。

    冰冷的雨水打湿了四肢末端的衣物也浸透了鞋袜,每走一步都像是把湿透的衣服往地面上甩一样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大弓被小心地收了起来放到车内保管,尽管和人的弓箭因为潮湿气候的缘故完工时有许多针对性的处理,也还是经受不住接连不停的雨水。

    隐藏在斗篷等防水衣物之下的刀剑得到了较好的保护,但寒冷的雨天带来了另一项麻烦——剑士们的手掌普遍都发凉,冰冷麻木的手指在写记录时握笔都难而操控武器的灵活性也会有所下降。

    难以行动的辎重部队,寒冷天气带来的知觉麻痹。

    这是绝对不希望接敌的局面,而也正因如此,敌人才反而会攻来。

    缓慢的车队就好似荒野中受伤的猎物,虚弱而迟钝的气息引诱着敏锐的猎手尾随而来。

    倾盆大雨之下泥土之中挥发出的刺鼻气息掩盖了鬼族作为顶级掠食者优越的嗅觉,磅礴的雨声也遮盖了本就是轻装行动的对手靠近的声响。

    他们仍旧维持警惕,但沉重的马车一路以来不停陷入泥地之中搞得许多人都心力憔悴精疲力尽。

    所以对方差点就得手了。

    差点。

    当里加尔风格的油蜡帆布斗篷被张开用来阻挡雨水的一瞬间,厚实帆布张开的巨大表面积接着落下的雨水发出了清晰可闻的“哒哒哒哒”声。

    而紧随其后响起的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咔哒”。

    这一切本该被遮掩在马车行驶的声响、雨水声、马儿打响鼻的声音、队员们沟通的话语甚至是叹息之中。

    因为它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以至于对手都专心致志地将那沉重到需要两个人抬着的八面型长管对准目标而忽略了斗篷正发出来的“哒哒哒哒哒”声。

    但它已经足够引起亨利的警惕。

    强化魔法从来都不只是强化了肌肉,这个高大的男人全身的知觉都能在德鲁伊的高等魔法下被增强。夜间视觉的原理是通过魔力覆盖使得人眼能看见原本看不见的光芒。

    那么。

    热量是否也能以光芒的形式呈现呢。

    散发着蓝光的双眼扫过,他眼中的世界变了样。苍蓝色的冰冷雨水背景之中一个橘黄色如同小丘一样的轮廓以及隐约探出来的某种正在雨水中迅速变淡的长管状物体于侧面的山坡上显现了出来。

    他立刻知道了那是什么,又瞄着谁。

    “照月,趴下。”鬼族领队是整支队伍中最显眼的目标,她的体格以及护甲都最为出众。

    她没能明白亨利的意思,对于鬼族而言闪避这种概念几乎是不存在的,但作为顶尖掠食者的直觉让这位同样身经百战的战士寒毛倒立察觉到了某种危机。

    “啪!——”修长的蛇形杆扳机被扣下了,昏暗的斗篷之下发出红光燃烧着的火绳与粗大的药孔接触。

    短短的1秒时间。

    仅仅是因为受潮的火药多花了这1秒的时间才点燃,就决定了生与死的区别。

    “嘭!!!!”耀眼的橘色火光伴随着发潮火药燃烧不完全散发的巨量烟雾遮盖了整片上坡,重达15公斤的巨型手炮射出的30毫米铅丸呼啸着飞出,从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照月身前堪堪滑过,重重地砸在了泥土地上释放出力道形成了一个几乎有30厘米直径的大洞。

    “全体备战!!”烟雾尚未消逝,身经百战的鬼族领队已经从发愣之中拉回了思绪。她没有浪费时间开口感谢贤者,而是大声地下令。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战斗开始的讯号。

    “呆子,盾!”米拉催促着咖莱瓦而人高马大的苏奥米尔青年立刻举起盾牌护住了旁边暴露的同伴。武士们停下马躲到了马车后方准备把收纳在里边的大弓拿出来。

    他们的反应不可谓不及时。

    因为紧随着那一发手炮的发射“咻咻咻——”地便有十来发箭矢穿过浓重的烟雾落了下来。

    “夺——夺夺夺——!”沉重的箭矢射在车厢板上深深地扎入,人抓住时机躲了开来但马儿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被牵引杆固定住无处可去的马被箭矢射伤发出悲鸣并且开始挣扎,血水混入了雨水之中,而一行人齐刷刷地抽出了雪亮的刀剑。

    “讨奸伐逆!!!”半坡上的轻装部队发出了呐喊声,因为烟雾的阻绝他们一定觉得自己的伏击起到了相当不错的成果——击杀鬼族领队又趁着混乱放箭杀死一些武士。

    所以他们也拔出了武器,放弃了这段侧面斜坡高地冲了下来。

    而这是他们所犯的最后的错误。

    烟雾在高速前进之中消失的一瞬间,视野中迎面而来的是一道细长的闪光。

    “啪锵——!!!”触其锋芒者,一分为二。

    皮肤、肌肉、骨骼。在克莱默尔的剑锋面前没能起到一丝一毫的阻拦能力,失去了半个头颅的轻装武士冲锋的势头还没停下又跑出几步然后滚落着摔下了山崖,而他的同伴尚且来不及惊讶就被亨利反手一记袈裟斩从右肩到左腰劈成了两半。

    “诺恩-伊斯特波姆-阔特迪西(和说好的不一样)!!”

    “勒娄得!勒娄得!(装弹,快装弹)!”

    “普拉斯-夸姆-乌姆(不止一个)!”满是慌张情感的南部拉曼语,手忙脚乱试图给粗重的手炮进行再装填的,拉曼佣兵三人组。

    飞跃而起的鬼族女性一头长发在大雨淋漓的空中飘散,照月掷出了手中的短矛把枪手从锁骨穿到后腰钉在了地上,紧接着落地的一瞬间抓起另一个人的脑袋在空中用力一甩断了脖子之后顺势丢掉,紧接着她拔出腰间以凡人标准算得上腰刀的短刀从背后反手一刀扎穿了脊柱把最后一个人摁在了地面上。

    势如破竹。

    粗重的鬼族金棒作为破甲的硬木钝器足以把一名重装武士连人带马砸成烂泥,而面对这些轻装步兵她们的杀伤力更是极为惊人。

    武士和里加尔的其余人等甚至没来得及冲出去,除了带头的亨利以外在所有鬼族加入以后不到20秒内战斗就结束了。

    如同破娃娃一样带着血迹飞出去的人体只占了二分之一,剩下的人则是被大剑变成了许多平整的切面。

    但战斗还没有结束。

    由10名弓兵,一组3人手炮佣兵以及12人剑士组成的这支队伍哪怕偷袭成功实际上也不可能战胜他们这样一支队伍。

    他们是斥候也是诱饵,是用来缠住本就前进速度缓慢的他们一行人的。

    朦胧的雨幕之中,远处出现了更多人的轮廓。

    浩浩荡荡的骑兵部队出现了,而同一时间被箭矢重创的驮马也终于流血过多不支倒地。

    三分之一的车轮陷入了泥土之中,驮马死了两头,满载物资和巫女们的最大号马车动弹不得。

    敌人只有数十米远,来不及了。

    只能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