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云烟镇如同往常一样人来人往,杂货铺也和往常一样寥落冷寂。
虽然今天断断续续来了几名顾客,但更多时间许桓和许忠德都是坐在柜台后面发呆。
许桓走出杂货铺的大门,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如今也如同晚秋的树叶一般稀疏了,看着远处袅袅的炊烟催促着逐渐西沉的落日,许桓仍旧沉默。
夕阳图是一副很美的场景,用沉默来欣赏无疑是对其最大的尊重,许桓这样想着。但沉默往往会被喧闹终结,从许桓走出门就一直祈祷着不要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许桓哥哥,你在看什么呀。”一声奶声奶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许桓叹了口气,朝身后半蹲下去,熟练地摆出那副和善的微笑,温和回答道:“什么都没看。”
两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就这样映入眼帘。
果然又是这两家伙。
许桓并不意外,这两个小孩的父亲就在经营隔壁的店铺,给其送饭的王大妈估计是放心不下两个孩童,每天都会带着他们前来。
许桓并不喜欢小孩,也不喜欢应付小孩。在他的心目中,小孩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察言观色的能力又不像成人那般熟练,又喜欢无理取闹以及一大堆细数不清的麻烦,无论哪个单拎出来都足够令许桓头疼不已,那么这些特质集合在一起,在许桓看来已经足以毁灭世界了。许桓并不认为这是在小瞧世界,世界本就应当对此有所防范。总而言之,无论哪个角度看,他都应该离小孩远远的,永远无瓜葛。
但是偏偏他很受小孩欢迎,很有孩子缘。比如眼前这两名孩子。
“许桓哥哥。”其中一个个头较大孩童跑过来拉住许桓的裤腿,指着另外那个孩童说道:“昨天听你讲圣祖的故事,小浩说他长大也要成为和圣祖一样的英雄,我说他在做梦,他还生气了,差点哭出来了。”
名为王浩的孩童此时正满脸通红,狡辩道:“你骗人,我才没有哭,我长大后一定会成为那样的人的!”
“你看他还说。”王文指着王浩嘻嘻笑道。
小孩子怎么天天吵来吵去的,个头不大事情挺多。许桓无奈叹了口气,摸着裤脚边名为王文的小孩的脑袋,轻声说道:“小文身为哥哥要多让让弟弟,不能总是欺负他,知道吗?”
“我知道啦。”王文低着头,小声说道。
许桓抬头看着王浩,鼓励道:“我也相信小浩一定会成功的,但是在此之前可要付出努力,为之奋斗才行。”
“嗯嗯,我一定会努力的!”原本还哭丧着脸的王浩懵懂地点了点头,脸色瞬间如春光般灿烂。
“许桓哥哥,再给我们多讲点故事好不好,上次讲一半就被妈妈拖走了。”王文继续扯着许桓的裤脚。
“对啊对啊,许桓哥哥,我还想听故事。”王浩两眼放光,也围了过来,霸占了许桓左边的裤腿。
看着两名小孩期待的眼神,许桓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只好叹了口气,继续讲述上次还没讲完的故事。
“春季第一道惊蛰雷鸣刚响,天地间便下起了春季第一场大雨,雨后天晴,万物复苏,圣祖穿过滑落叶脉的露水,踏着柔软的泥泞,来到了逐鹿城的最高处,俯瞰世间万物......”
他讲述的是野史中记载的关于圣祖的最后一段故事,也是记载最为模糊,最有争议性的故事,许桓也曾读过不少的版本的野史,看到过不少人对于这段往事的猜测。只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逐鹿城是圣祖辉煌生涯的终末点,从此之后他便成为了过去。
在这个世界辉煌的历史中,圣祖无疑是其中最为闪耀的一颗星辰,闪耀到故事传到千年之后仍旧久经不衰,闪耀到永远不会被历史掩盖,闪耀到无论是灵修还是凡人,无论是妇孺老少都听闻过他传奇的名字。
作为许桓最为崇拜的人,当初年幼的许桓并不能接受他死亡的结局,只是随着岁月流逝,世事变迁,他逐渐意识到了人的生命大抵就如同地上的流沙,迟早会被名为时间的轻风慢慢吹拂殆尽。既然是定律,纵然无法接受,也应当学会去接受才是。
“小文,小浩,该回家了。”前方传来一身叫唤,许桓抬头,正好看到从店铺走出的王大妈,许桓微微一笑,说道:“王大妈今天回去这么早。”
见许桓将目光投来,王大妈眼神不由躲闪了两下,吞吞吐吐道:“是,是小桓啊。”
“不要,我还要听许桓哥哥讲故事。”王文哭丧着脸,哀声道。
“不要胡闹!总是给人添麻烦。”王大妈走上前来拉过扯着许桓裤腿不走的兄弟二人,对许桓歉意一笑,随后拖着两个小孩快步离开。
许桓看着三人向着夕阳离去的背影,久久站立,默不作声。
侧耳仔细倾听,没有听到杂货铺内传来应有的声音,许桓走进店铺,面无表情地说道:“早该关门了吧。”
正在打盹的许忠德猛然惊醒,不满地睁开眼睛:“不是在等你收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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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许忠德一起收拾完店铺打烊,许桓也顺利收工了。
说收工并不妥当,毕竟杂货铺严格意义上是父母留给他的遗产,也就是说他才是掌柜,那么收工的应该是许忠德。
虽然当时父母的遗书上将当时尚年幼的他和店铺都托付给了许忠德,但这并不能改变杂货铺本就属于他这个事实。
独自走在未修整而导致略有崎岖的石路上,许桓看着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关闭着店铺打烊。
虽然大齐王朝管制较为自由,也并不禁止夜市和夜间出行。据说远处更有一处城市号称“永昼之城”,哪怕在夜晚灯光也如同白天一般明亮,生活在这种城市,晚上真的睡得着吗?许桓对此感到疑惑。
但云烟镇的居民倒是很少有夜间出行的习惯,故而夜间仍旧营业的店铺可谓是少之又少,不似外界昼夜通明,这里一到晚上便已经万籁俱寂了。既然历来如此,许桓自然也懒得搞什么特殊,遵循着传统和大家一起关门便是了。
朝着夕阳下沉的方向走去,那里是居民区的方向,幸好夕阳并不像晨日的太阳一般刺眼,许桓沐浴着橘红的暖光,踏着从缝隙中投下的光线碎影,虽然是秋天,一时间倒是有些暖洋洋的。
沐浴到这股橘红色的暖光的自然不止许桓一人,比如此时眼前瘫靠在石墙上的人。
性别大概是男人的人满身沾满泥泞,沾有碎石屑,杂乱肮脏的头发散乱在脸上,使得许桓看不清他的面容,浑身衣物破损却没来得及补丁,只有一件覆盖大半个身体的肮脏棕色斗篷可以抵御秋天的冷气。
“是乞丐么。”许桓见他这般邋遢,很快下了结论。
云烟镇作为穷苦的偏远地区,自然也是乞丐的聚集地,只不过其中真假还是需要自行辨认的。
许桓还记得小时候和父母出行,虽然当时家境仍不算富裕,父母仍然会带着他施舍,相较于此,二叔许忠德不仅不给钱还要暗地里咒骂两句的行径可谓是道德低下到令人堪忧了。
但是父母的善行又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呢?这样想着,许桓漠然地将手插进口袋,做出一副袖手旁观的模样。
但待回过神来时,许桓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拿着身上仅剩的一枚铜币放到了男人面前。
男人扒开头发,抬眼了一眼许桓,懒洋洋开口道:“爷可不是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