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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两重天

    “哥哥,疼啊。”莫聆风疼的呜咽不住——她的人和牙,全都泡在过了量的蜜糖里,得了病。

    莫千澜示意奶嬷嬷端来冷茶,让莫聆风含在嘴里,片刻后吐进痰盂,再换一口,如此十来遍,莫聆风疼痛稍缓,莫千澜抱着她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用食指摸了大量的虫齿药,让她张嘴:“乖,啊。”

    “啊……”莫聆风口水淋漓的张大嘴,毫无保留的露出自己的舌头和牙齿。

    莫千澜把手指伸进去,直摸到滚烫的牙床上,细致的将虫齿药里外都涂满。

    随后他接过奶嬷嬷手中帕子,随意捻干净手指,伸手擦净莫聆风下巴上的口水,低声道:“睡吧,哥哥在这儿,睡着了就不疼了。”

    莫聆风依偎在他怀里,仍旧是小声的哼哼,莫千澜便抱着她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如此走了半个时辰,莫聆风终于睡着了,他小心翼翼把人交到奶嬷嬷手里,走到床边,一条腿跪在床边,伸长了胳膊在床角摸索。

    枕头边用帕子包着她的长命金锁,再往里一摸,直摸到床帐缝隙,就摸出来半块猊糖,还带着牙印。

    莫千澜哭笑不得,掏出来交给一旁的丫鬟,对奶嬷嬷道:“给她收着吧,明天起来看不见,又要闹,只是不要给她吃了,免得吃了又牙疼。”

    本是对小孩子不懂事的抱怨,经他一说,倒成了无可奈何的纵容。

    他二十四岁时,一个妓子在垂危之际,送来了襁褓里的莫聆风。

    她说是莫家人,可什么都拿不出来,能拿出来的,只有一页残破的族谱。

    莫千澜依着族谱一算,发现襁褓里的婴孩,还是他妹妹。

    可他这个年纪,实在是够当她的爹了。

    年纪够做爹,可他也没当过爹,再者莫家繁衍至今,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他便和赵世恒一起,先给莫聆风打了一个沉重的今锁,再如珠似宝的捧到这么大,很是不易。

    她越大,眉眼越像莫家人,仿佛莫家的过去都刻在了她眼睛里,也将沉重的担子刻在了她心里。

    他出了院门,睡意全无,也不想回姨娘院子里去,又觉风雪交加,冷冷清清,不想独处,扭头往前院赵世恒住处去了。

    赵世恒难得宿在府中,迷迷糊糊中见了火光,披衣起身,趿拉着鞋转出折屏,大打哈欠,就见莫千澜立在书案前,在看《说卦传》。

    他上前提箸拨火,添上许多炭,盖上炉盖:“姑娘又牙疼了?”

    “嗯,”莫千澜从笔架山取下一管紫峰狼毫,“墨。”

    赵世恒上前磨墨,莫千澜饱蘸一笔,挥毫于纸上,只一句便收了笔,静待墨痕干去。

    窗外飞雪羽影,投入窗中,落于案上,觑见了莫千澜一手好字。

    起伏跌宕,笔笔锋利,劲若飞动。

    “挠万物者莫疾乎风。”

    《说卦传》中所取的一语,字字钢锋,便是莫千澜对莫聆风的期许。

    他要许她自由,不想做的,便可不做。

    与此同时,邬瑾在赁来的狭窄屋子里,点起一盏昏黄油灯,身上披着一条满是补丁的褥子,借此取暖。

    写好的课业整齐放置在一侧,他开始写日录。

    天冷时,鸡毛笔更不好用,笔锋乱糟糟的,下笔时需得顺了又顺,写一二十个小字,就又乱了。

    他伸手摘去笔上脱落毫毛,拿捏着力道下笔,以免力重,墨散的快。

    “元章二十年三月十六,小雪,

    天乍冷,炭少价贵,幸得殷北相助,买得一秤碎炭。

    程廷言一凶杀案,死者五脏六腑被掏空,腹中填满铜钱铁币,是为人骡。

    课毕卖饼,送饼至莫府,拜见莫节度使,又见莫姑娘,脸肿牙坏。”

    跌宕起伏的莫府夜行,他化成寥寥数字,将那不可说不能说之处通通隐去,只留下几句不带感情的事实,唯有他自己才能勾勒出其中联系。

    搁笔吹灯,他摸到床上,被褥冷似铁,邬意缩成一团,睡了这么久,脚都还不热。

    他把邬意双脚抱住,冻的牙关打颤,良久方才睡去。

    鸡鸣时分,他听到屋外有了动静,也起身穿衣,出门去帮邬母烧火做饭:“阿娘,今日饼只做一百个吧,天冷,出门的人少了,卖不掉要折本。”

    一个糖饼,卖七文,本钱便要六文,全靠多卖挣银子,天不好,家计更难。

    “好,我给老二说,你吃个鸡蛋再走。”

    两人正说着,屋外忽然响起叩门的声音:“邬小哥。”

    邬瑾连忙从灶前站起来,出去开门:“殷大哥!快进来坐!”

    “阿娘,”他又朗声叫邬母,“来客了。”

    邬母应了一声,擦手出来,当即就要进屋去搬炭盆出来。

    殷北拦住他们母子二人:“不坐了,你家里做两百个糖饼,午牌前送去。”

    邬瑾心知这是莫千澜照拂,点头道:“是,大哥放心,不会误了时候。”

    他扭头对邬母道:“阿娘,快去叫老二起来,等我下课,领着他去认路。”

    邬母也喜不自禁,赶紧去叫邬意起来。

    她不知道来订饼的人是哪家,只当是邬瑾在州学认识的贵人,订下这两百个饼,邬意下午便可以再做一些出去卖。

    邬瑾送殷北出去:“大哥是走路来的?”

    殷北笑道:“骑马,你住的这街上太窄,马进不来,我只好把马栓在街口木桩子上了。”

    “不好。”邬瑾脸色一变,狂奔至街口,气喘吁吁望着空荡荡的绳子,随后无言地看向紧随其后的殷北。

    连根马毛都没了。

    两人面面相觑,殷北没想到十石街里的三教九流手脚如此之快,再看看邬瑾,更想不出这种地方怎么出了这么个读书郎。

    他浮起一个笑,把那些乱糟糟的思绪压下去:“你去忙你的,好马识途,我自有办法找回来,倒是这些小毛贼要遭殃了。”

    邬瑾也知殷北非是一般奴仆,便同他告别,回家拿了书,又叮嘱邬意要多放些沙糖,才去州学上课。

    趁着中途休息,他又一路狂奔回家,带邬意去认路,再赶回州学上课,如此疲于奔命,把他这个少年郎累的越发困倦。

    好在之后莫府也常来订饼,让他得以喘息片刻,跟上了课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