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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凶杀

    邬瑾强打起精神上了半日课,吃过午饭,回到学斋,眼皮子就不住的往下掉,于是伏案假寐,以整精神。

    身边陆续有人回来,程廷也回来了,伸着一张鸟嘴嘁嘁喳喳,周围的人不断附和,声音漂浮在邬瑾的头顶,虚幻而又遥远。

    “你们听说没,今天上午在朔水,发现一具尸体,运到了义庄,仵作行的人都验完尸了……”

    “当真?”

    “尸体算什么稀罕事。”

    “听我说啊!”程廷喊了一句,又拿脚一踢,“诶,齐文兵,出去!”

    齐文兵是算学讲郎,上午刚把程廷痛斥了一回。

    邬瑾费力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没看到讲郎,只看到程廷拿脚拨弄那条进来避寒的大黄狗。

    大黄狗照旧耷拉着脸不理他,走到邬瑾脚边趴下。

    一人一狗重又闭上眼睛,程廷的嘴叭叭叭,怎么也闭不上。

    “你们肯定猜不到他是怎么死的。”

    “淹死的!”

    “对,只要一发水,就有人淹死。”

    众人七嘴八舌的瞎猜,猜过之后,程廷嗤之以鼻:“淹死那也能惊动内外仵作行?”

    他压低声音:“他让人做成骡子了!”

    邬瑾猛地睁开双眼,然而没有挪动双臂,埋着头细听。

    “骡子?”

    “没听说过。”

    “就是给那种人运货的……专门做金虏生意的……我听仵作行的人说,他肚子让人剖开,五脏六腑都给拿了出来,里面塞满铜钱铁币,再缝起来的。”

    听众们立刻哇声一片。

    邬瑾忽然想起莫聆风的话:“再用骡子,就把你做成骡子。”

    他抬起头来,问道:“死的人叫什么?”

    程廷吓得一抖,抬手便在他肩膀上狠狠拍了一掌:“吓小爷一跳,你诈尸啊!”

    “死的人是谁?”邬瑾再问,眼睛沉着,让程廷莫名咽了咽唾沫,不敢多看,总觉得邬瑾有些古怪。

    “刘……”他回想小厮说的话,“刘……器重,对,就是这个名。”

    刘成器三个字,在邬瑾心里滚了一遍。

    “你认识?你们那破烂街上的?”

    邬瑾没回答,起身出去洗脸。

    程廷挠头,自问自答:“这是睡迷糊了吧。”

    下午的策问课,邬瑾便分了神,官商勾结、莫家、漏舶商、骡子,合而为一,在他心里变成了一个秘密,他虽是缄口不言,却不知莫家信不信。

    下课后,他藏着满腹心事,回到家中,吃过点东西后便去卖饼。

    月华如练,照着满地积雪寒冰,邬瑾迎风叫卖,不到半个时辰,就冻的一张脸翠绿翠绿。

    天冷,裕花街亦是冷冷清清,饼卖的惨不忍睹,邬瑾正要换个去处,就见殷北打马而来,笑眯眯要了个油饼吃。

    他三两口吃了一个,笑道:“小哥,你这是在胡饼店做过学徒吧,像是胡饼做法,可惜凉了,不然更好吃。”

    邬瑾点头:“是,油饼六文。”

    殷北没掏钱,而是看了看剩下饼:“正好府里人想吃饼,你把饼全送到府上去,走东南角门,叩门就有人开的,知道怎么走吗?”

    邬瑾合饼笼的左手一松,笼盖正压在他右手手背上。

    他倒吸一口凉气,抽出手来,甩了两下,复又把饼笼合上:“知道。”

    殷北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失态,依旧满面带笑:“那我就不给你引路了,先回府上去。”

    说罢,他催马便走,很快不见踪影。

    邬瑾肩起饼笼,收起架子,一步步往莫府而去。

    莫府东南角果然有一角门,门外立两根矮石柱,上面有两只蟾蜍,朱红色门扇紧闭,门楣上石刻“福泰”二字,左右吊挂两个红灯笼照亮。

    邬瑾走上石阶,伸手叩门。

    门一叩就开,值更房里出来的人上下打量他两眼,不等他说明来意,就引着他往影壁后走。

    这座府邸虽然挂着节度使的名,其实是莫家在宽州的老宅,幽深阔大,左一个院子,又一个花园,四处都是长廊,假山流水更是数不胜数,应接不暇。

    黑夜里,只有灯火摇晃,蜿蜒而去,指出一条路。

    每到一处,就有下人接替,邬瑾心知这不是去后厨的路,越发忐忑。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进了一座四四方方的院落,两侧粉壁上爬满藤萝,枝条粗壮,不知是何年种下的老桩,如同罗网般网住了整块墙壁。

    壁瓦飞甍,都透着陈旧庄重之感,又有泥塑木雕般的仆人分立左右,连眼珠都不曾乱动分毫。

    唯有院子角落里放着两样东西,让人松懈心神。

    一只可以骑着玩耍的瓦狗,一个傍在藤萝边的陶响铃,都是孩子玩的东西。

    下人请邬瑾卸下肩上饼笼,引他入廊下,却不让他进去,而是让他立在门外等,并不避讳让他听到里面谈话的内容。

    “宽州不用,别的地方难道也不用?您如此固执,损失的可是真金白银!”

    半晌后,才传来莫千澜的声音:“我不喜欢混乱。”

    “至今也没出过乱子啊……您之前,也没说不让用,再者莫姑娘……那不是一句戏言吗?”

    屋子里传来莫千澜一声冷笑,过了许久,莫千澜的声音低低的、冷漠的,传到邬瑾耳中:“她说的,就是你们要遵守的。”

    屋子内外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屋中人告辞出来,并没有多看一眼灰扑扑的邬瑾。

    站在门口的下人进去通禀,片刻后,下人掀开暖帘,低声对邬瑾道:“请。”

    暖帘一开,铺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暖风。

    邬瑾正了衣冠,迈步进去,就见正对着的太师椅上坐着身穿皂褙的男子,年纪在三十上下,正是莫聆风的兄长莫千澜。

    邬瑾前两次都是匆匆一瞥,今日细看,便发现莫千澜也是丹凤眼,面带病容,像是有旧疾在身。

    邬瑾行了一揖:“晚生邬瑾,见过节度使。”

    随后他叉手敛身,略垂了头,将目光落在身前一寸之地。

    “邬瑾,”莫千澜声音温和,眼神也跟着柔和了不少,“坐,不要拘谨,你是阿尨的朋友,我早该请你来家里做客。”

    他对着下首的椅子一点。

    邬瑾顺着他的手指坐了过去,与此同时,炭火在他身后角落里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上好的炭,没有一丝烟气,就连烧起来的声音都如此清脆。

    同时,他感觉到了椅子的冷和硬,扶手和靠背一起把他圈了进去,不必他刻意坐正,就已经把他规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