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没有马上离开刘家村,而是在村子周围的山脚下转了几圈。
马车一摇一晃,令人骨头酸痛。秦青换了一个坐姿,忽然问道:“方才你是不是非常讨厌我的冷血无情?”
叶礼心中一惊,连忙摇头:“并没有,小侯爷想多了!”
“你有。我看见你的手已经按在短刀上了,怒火从你的眼瞳里冒出来。”
叶礼低下头,不敢再为自己辩解。在秦青面前,他好像什么都藏不住。可笑的是,他的那些怒火,以及所谓的锄强扶弱的正义之举,到最后都被证明是一种愚蠢。
“以后遇事先冷静,莫要逞匹夫之勇。”秦青一边抚摸怀里的小胖猫,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匹夫之勇”四个字让叶礼的脸皮火辣辣地烧起来。自己在秦青心里不是匹夫就是莽夫,竟没有一个好印象。
娘的!他极为挫败地暗骂了一句。
秦青乜他一眼,又道:“我知道泰安侯府名声不好,你先入为主觉得我与我爹都是为富不仁之辈,我也不怪你。世上绝大部分人都与你一样,只能看见浅表的东西,至于内里隐藏着什么,是好是坏,他们懒得去追寻。有一句话叫做难得糊涂,我觉得挺好。糊里糊涂地活着至少不会痛苦,你说是吧?”
秦青勾着薄唇豁达一笑,柔而亮的眸子里却溢出浅浅的一层嘲讽。
他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被误解,于是懒得再去理会。
被暗指糊涂蛋的叶礼:“……”
娘的!更为挫败的一句咒骂响在他心底深处。
996:“哈哈哈哈,你看他憋屈的表情!”
秦青细细打量叶礼一眼,转而望向窗外,又道:“你对龙阳之好怎么看?”
心绪很是烦乱的叶礼忽然一惊,张口答道:“有违伦常,有违天和,实在是恶心透顶。”
这个想法早在幼年时便根植于他的内心,已经成了一个不可碰触的禁忌。他几乎不用思考就说出了上面的话。
说完,他本就紊乱的心绪便开始剧烈翻涌,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话一定也触碰到了秦青的禁忌。
996气得嗷嗷直叫,尖尖的爪子从肉垫里探出来,随时准备挠花叶礼的脸。
“这人太坏了!秦青,咱们不要喜欢他了!”
秦青垂下眼眸,在心里难过地低语:“他说我恶心。”
“秦青,你不要听他的鬼话!他是恐同!恐同份子都这样,很偏激。”996连忙安慰。
秦青摇摇头,叹息了一声,继而靠向车壁,厌厌地看着叶礼,坦诚道:“我喜欢男子。”
什么?
叶礼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说出了那样的话,秦青竟还敢于承认。
秦青喜欢男子,所以他之前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夹杂的那些滚烫热意,果真是爱慕吧?
从小到大,这样的眼神叶礼见得太多了。他不是傻瓜,他早已察觉秦青的心意,只是厌恶提及罢了。
然而现在,叶礼不带半点厌恶的,甚至是迫切地一遍又一遍问自己:秦青喜欢我吗?他说的这句话是暗示吗?要不然他为何假扮马夫接近于我?又为何执意将我带回侯府?
叶礼的心脏扑通扑通一阵狂跳,急速奔流的血液令身体持续散发着高热。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自己是在恶心还是在紧张。
然而下一瞬,秦青却用一句话浇灭了这些紊乱而又滚烫的思绪。
“找到妹妹你就马上离开吧。我会给你三千两银子,算作救了我的报酬。”他用一笔银两彻彻底底撇清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或许他是真心喜欢过的。然而当叶礼说出“恶心透顶”这四个字时,他便决定放弃了。
如此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冰雪一般清冷高傲,又哪里会忍耐着心里的刺痛,去喜欢一个注定不会喜欢他的人?
这本该是叶礼梦寐以求的结果。秦青不再痴缠于他,对他百利而无一害。随便找个人假扮成妹妹,送到侯府,他就能带着三千两银子痛痛快快离开。
他还有很多差事要办,很多案子要查,很多灾区要看,哪里有时间伺候这么一个娇贵的人?
然而心里想得再清楚明白,叶礼终究还是没忍住。
娘的!他恶狠狠地暗骂了一句,为心中莫名的愤怒和不甘。
娘的!他又咒骂了一句,不为什么,只为宣泄万般的纠结与难受。
秦青抱着小胖猫懒懒地斜倚在车窗边,凝神看向远处的山林。他失去了谈话的兴致,因为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嫌他恶心的人。
一道无形的鸿沟出现在秦青与叶礼之间,将他们划分为两个天地。
叶礼隐隐窥见了这条不可逾越的鸿沟,眉头不由紧皱。
秦青的态度变得更冷淡了。这是肉眼可见的。他会不会把我撵得远远的,发配到马棚或者是外面的庄子,叫我不要再靠近他?
我方才说的那些话,他听了肯定很难受。再加上我屡屡干的那些蠢事,他对我的印象必然已跌入谷底……
越想,叶礼的眉头便皱得越紧。不知怎的,他忽然忆起自己在刘家村里差点拔刀子干架的糗事,面皮不禁一热。
娘的!你能不能少丢点脸?叶礼在心里狠狠叱问自己,心绪乱了又乱,已是再难平复。
“你看山上。”秦青指着周围的山林忽然开口。
叶礼连忙回过神,定睛看去。他非常努力地观察着,每一个细节都不肯放过,力图找到秦青让自己看的东西。
但山林里除了滚烫的熏风,焦黄一片的树木,偶尔传来的虎啸狼嚎,并没有什么特别。
叶礼看了又看,找了又找,心里一急,面皮就开始涨红。
他已经不想再当莽夫了。他也想让秦青对自己刮目相看一番,好叫秦青的态度不要那么冷淡。
“你看见了什么?”秦青果然问道。
叶礼定了定神,答道:“许多不耐旱的树木都枯死了,野兽缺了食物,怕是会成群结队下山吃人。不组建巡防队,村民的伤亡会更重,更何况附近还有匪患。”
叶礼顿了顿,极为刻意地拍了一个马屁:“小侯爷未雨绸缪、防微杜渐,真是英明。”
996:“……李夙夜是不是在奉承你?!他转性了?”
秦青摇摇头,徐徐说道:“这都是显而易见的,还有呢?”
还有?
叶礼连忙又往窗外看去,反复巡视多遍,却还是一无所获。热热细细的汗珠不知不觉布满了他的额头,紧张的情绪袭来,竟仿佛幼时被父皇考校功课一般。
半晌后,叶礼无奈地垂下头。
正当他绞尽脑汁地思忖答案时,忽听秦青幽幽说道:“算了,你从小没读过什么书,见识短浅也是自然。”
叶礼:“……”我他娘的从小就饱读诗书,还有名师鸿儒教导!
算了,不说出来了,说出来也是丢人。
叶礼红着面皮隐忍下来。
996:“……哈哈哈,秦青干得漂亮!叫他说你恶心,咱们怼死他!”
秦青撇开头,小小地弯了弯唇。被人当着面说恶心,他也是有脾气的。
“回村里吧。”他厌厌地吩咐了一声。
坐在车厢外面的阿牛连忙答应,赶着马车回了村。
远远的,秦青就看见江匪石搬来一套桌椅坐在村口,身边闹哄哄地围满了人,刘三和村长站在一旁连吼带骂的帮他维持秩序。
“都他娘的散开!排好队!妇人和女童先登记,然后是猎户,无关人等全他妈给老子滚,否则老子揍人了!”
“散开散开,别挤!”
最先卖掉自己妻女的那个中年汉子高声哭喊:“村长,我婆娘和女儿都被我卖了,这可咋整啊?家里已经没米了,我儿子都快饿死了!”
他一开口,人群里就传出许多喊声:“村长,你帮我们把婆娘女儿都要回来吧!我们可以把钱还给人牙子!村长,你替我们想想办法!”
村长不耐烦地骂道:“卖都卖了,谁他娘的帮你们去要!人牙子背后都有豪绅或官府撑腰,你们以为是我一个小村长惹得起的?家里没有妻女老娘的都给老子滚,别来这里添乱!”
“可是村长,我们活不下去了啊!你给我们一条生路吧!”那个中年汉子扑通一声跪下,哭着给村长磕头。
于是卖妻卖女的那些人全都跪了下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村长面露不忍地避开,沉沉叹了一口气。
江匪石却淡淡一笑,戏谑一般说道:“堂堂几个大老爷们儿,难道还找不到养活自己的生计,只能靠妻女?活不下去就回家扯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村长扭头就走,彻底不管了。正如江匪石所说,都是大老爷们儿,难道自己找不到活儿干,非得把妻女找回来给他们挣钱?
不断磕头跪拜的那些人知道江匪石是个铁石心肠,只好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恍恍惚惚地走了。怀里揣着的几百个铜板好像变成了烙铁,烫得他们心口发疼!
然而这种疼痛却绝非源自于对妻女老娘的不舍,而是对未来的绝望。
叶礼拧着眉头冷睇这一幕,并不同情任何一个人。
秦青掀开车帘走出去。
叶礼连忙回神,一个箭步冲出马车,跳了下去,半跪着送上自己坚硬可靠的膝盖,手臂已经伸出,大掌静静摊开,等着秦青的小手将之握住,借一把力。
这是叶礼唯一能够让秦青满意的地方。
叶礼仰头看着秦青,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态度是有多殷勤。
原本想为主子分忧,自己来当这个人形台阶的阿牛:“……”
四殿下,咱们不要这么拼好不好?咱不要忘了咱的高贵身份啊!
996:“……这是恶心的样子吗?秦青,放我下去,我要撒泡尿让李夙夜好好照照他这副狗腿子的模样!”
秦青被逗笑了,漂亮的桃花眼不由弯了弯。
叶礼眼睛一亮,皱了一路的眉头便在此刻松开了。他完全未曾发现自己的心绪已被秦青不知不觉操弄于股掌。
秦青握住叶礼的大手,踩着对方坚硬的膝盖,轻飘飘地落了地。
看见满身花瓣,清艳绝伦的一个玉人缓缓走来,村民们连忙让开,诚惶诚恐又感激涕零地叫着小侯爷。
秦青摆摆手,径直走到江匪石跟前,指着远处被烈日烤焦的山林说道:“你组织一批人把靠近村庄的树木都砍掉,至少要砍出十丈宽,工钱我来出,每个人一两银子。”
江匪石立刻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小侯爷是怕山林着火,波及村庄吗?好的,我这便找人去砍树。”
叶礼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刚才秦青叫自己看的竟是山上焦黄的树木,而非什么野兽和匪患。
他自小养在宫中,哪里知道夏日还要砍树防止山火?他又没在山野里生活过。
面皮一阵紧似一阵,烧得热辣辣的。叶礼抬眸去看江匪石,目中划过一丝敌意。这人好像总能在一瞬间领会秦青的意思。而秦青看他的眼神也露出了激赏和欢欣。
敌意不知不觉加重了,惹得江匪石也看过来。叶礼连忙收回目光,垂下头。
“砍掉的树木别乱扔,运到侯府来,我会按照市价收购。我准备扩建房屋,需要很多木材。若是附近村寨还有空闲之人,尽可以去侯府帮我打地基、烧砖瓦、建院墙,工钱不会拖欠你们。”
秦青慢条斯理地说道。
江匪石眼珠一转,立刻便笑了:“那么小侯爷可否把招纳工人的差事交与我?有些人好吃懒做,就算去帮工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绝不会出力。我对附近的人都很熟悉,我保证帮小侯爷招到又勤快又老实的工人。”
秦青深深看了他一眼,勾唇低语:“那便劳烦江先生了。”
他知道江匪石想干什么。领到了这份差事,江匪石便要绝了先前那些卖妻卖女之人的路。
那些人就算把脑袋磕出血,他也不会为他们登记报名,送去侯府做工。
江匪石的心就有这般狠。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有些人就是该死。
为了多一口饭吃,把孱弱的女儿活活掐死。为了尝一尝肉味,互相交换幼儿当两脚羊烹煮。父母得了重病,直接扔进山里喂狼……
乱世的残酷非常人可以想象。
而江匪石却把这些禽兽不如的行径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不会给这些禽兽任何一条活路。
江匪石弯腰拱手,谢过小侯爷的赏识。
秦青忽然凑上前去,附在这人耳边低语:“江先生,你是一个妙人。”话落,他弯了弯昳丽多情的桃花眼,勾了勾粉嫩优美的薄唇,戏谑地笑了。
江匪石耳朵一烫,心也跟着急跳起来。小侯爷果然知道他心中所想。
但他面上丝毫不显,笑得同样温柔多情:“小侯爷也是个妙人。附近村庄这些人在小侯爷的照拂下,怕是今岁唯一能活到来年开春的灾民。”
“江北城也会无事的。”秦青拍了拍江匪石的肩膀,这才缓缓离去。
叶礼眼睁睁地看着二人忽然凑得很近,头碰头说起了悄悄话。他们还望着彼此密密切切地一笑,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秦青说什么,江匪石都能第一时间领会。江匪石心里想什么,秦青似乎也知道。
秦青喜欢男子,这江匪石长得俊美,脑子也聪明,秦青会不会转而喜欢他?
叶礼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短刀,忍耐着一阵烈过一阵的酸气。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酸的。是因为不甘心被一个平民百姓比下去吗?
叶礼瞪大眼睛,死死盯住了江匪石。
江匪石却只是轻飘飘地睨过来,微弯的唇角带着几分轻嘲。
这傲慢的表情与秦青像了十成十。他在故意模仿秦青吗?他也配?
娘的!叶礼咬牙暗骂一句,这次却有了明确的唾骂目标。
秦青慢慢走到马车边,为难地看着高高的车轮。
叶礼连忙回神,快走几步,半跪下去。
阿牛拉了他一把,换做自己跪下。这回阿牛说什么也不让四殿下承受这种辱没了!
万没料到叶礼竟然不领阿牛的情,肩膀直愣愣地撞过来,把阿牛弄翻在地,他自己则跪在车轮边,乖乖送上自己坚硬稳妥的膝盖,手臂也自动自发地伸出去,等着搀扶秦青。
996:“还是你厉害啊秦青!这个人刚才还说你恶心,现在都知道争宠了!”
秦青撇开头,小小地翘了翘唇角,这才抓住叶礼的大手,踩着膝盖登上马车。
叶礼一个燕子翻身就飞上马车,潇潇洒洒进了车厢。他算是想明白了,自己最大的优点是武功高强,倒不如经常展示一下武艺。
阿牛看着主子过于华丽的上车动作,心里不知道是个啥滋味。
隐隐约约,他在主子身上看见了自己曾经的影子。那个时候为了博取主子的重用,他就是这么卖弄的。
啊呸!主子不可能讨好秦青!别乱想!阿牛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这才爬上马车往回赶。
江匪石和刘三走到路边目送秦青。
那些争相报名的妇人与女童不敢靠近,便站在远远的地方,成片成片地跪下给逐渐远去的马车磕头。从今往后她们也有了活路。她们不用再担心被家人卖掉,舍弃,甚至暗暗杀死烹成肉食。
饱含苦楚的泪水雨点一般洒进干裂的土地,浇活了希望的种子。不知谁哭了一声,紧接着就是成片的嚎啕。这不是悲哭,是向死而生的狂喜。
江匪石回头看了看这些妇孺,眼眶里一阵酸楚。末了他又看向小侯爷远去的马车,心里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怦然。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秦青对外面喊道:“阿牛,等会儿你带着侯府的令牌去找那个矮胖男人,把他手里的女童和妇人都买回来。不要送回侯府,叫管家给你带路,送去最远的庄子。”
“为何要送那么远?”阿牛疑惑地问。
不等秦青回答,叶礼已经开始抢答了:“笨!若是送回侯府,她们进进出出难免被村民们看见。卖掉她们的人若是知道她们在侯府里当差,有月钱,还不得欢天喜地找上门来要钱?”
阿牛恍然大悟,乐呵呵地说道:“好嘞,我保证把她们送得远远的。”
叶礼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眨着亮闪闪的眼睛看向秦青。
996:“你看他像不像一只等着主人夸奖的大狗?”
秦青用细长的食指抚了抚自己忍不住上扬的薄唇,然后弯着眸子看向窗外。他没有给出夸赞,但他眼角眉梢压不住的笑意却灿烂得宛若春光。
对叶礼而言,这就是最好的赞赏。
于是叶礼也看向窗外,勾着唇角窃窃地笑了。
恶心吗?
他说的话,与他的行动完全是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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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青领着叶礼回到侯府时,陶然正指挥家丁把一个个麻袋往牛车上搬。
秦青冲叶礼扬了扬下颌,叶礼马上掏出短刀,割开麻袋,展露出里面洁白的大米。
现在无需秦青多说什么,只一个细微的动作或眼神,叶礼就能即刻领会对方的意图,默契就是这样慢慢养成的。
叶礼手捧大米递送到秦青眼前,嘴角噙着一抹惬意的笑。他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
秦青捻起一粒米,放进嘴里尝了尝。
“南城玉脂米?”他沉吟道。
陶然点点头:“是啊,这可是大燕朝最好的米。”
“你要把这些米运去何处?”秦青又问。
“自然是运去县城施粥。”
秦青脸色一沉,即刻下令:“把这些米搬回库房,换成最劣等的米。”
陶然生气了,连忙跑到门口拦住背着米袋的家丁:“不准搬回去!灾民就不是人吗?他们不配吃最好的米煮出来的粥水吗?小侯爷您也太吝啬了!您知不知道齐家施粥用的米就是上等白米?人家名声多好?走出去多少人夸?侯府为何名声那么差?就是因为你们不干好事不积德!我帮你们积德,你们还阻止我,真是不识好人心!”
叶礼上下打量陶然,心里满满的都是不可思议。
或许之前秦青看他,正如他此刻看陶然。这么蠢的人到底是何处找来的?
秦青只是伸出细长的食指挥了挥,那些家丁就绕开陶然,把米袋子全部搬了回去。
陶然气得眼泪直冒,目中愤恨不平。
秦青一边朝库房走一边徐徐说道:“我问你,这些玉脂米的数量是多少,你买它们花了多少银子?”
陶然给出一个重量,又给出一个价格。
秦青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些大米煮出来的粥水只能活几百人的命,却花费侯府数千两银子。玉脂米产量稀少,我想你手里总共也只有这么一些,施完这次粥,下回怕是就无粥可施了。那我告诉你,我用同样的银子买回来的劣等米,却能连续布施数十日,活数万人的命。”
说到这里,秦青骤然停步,回过头去,用严厉的目光看着陶然,徐徐说道:“救灾是为了让更多灾民活下去,是也不是?”
陶然被问得退后两步,只能仓皇点头:“是。”
“那我再问你,你现下所做的,到底是救灾,还是沽名钓誉?你想要的是活人性命,还是听别人赞你一句活菩萨?你宁愿救几百人,也不愿救数万万人,你到底在想什么?”
陶然被问得愣在当场,原本愤慨的表情此刻已慢慢变成了羞愧。
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冷不防被秦青点明了。是的,她的确很享受施粥时别人满怀感激喊出的一句“活菩萨”。她真正想要的是那个,竟没有考虑过这些米到底能活多少人。
站在一旁的叶礼垂了垂头,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个齐思雨。
或许自己在秦青心里的形象,与这陶然,与那齐思雨,是一样的愚蠢吧?
娘的!叶礼暗骂一句,脸皮不禁烧红。
不等陶然回答,秦青已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只留下一句冷漠的话:“你不用去施粥了,这件事我来办。你的假仁假义于这乱世毫无用处。”
声音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陶然愣了很久才慢慢捂住脸,发出羞愧至极的低泣。她好像被小侯爷看穿了。她花了几千甚至几万两,却不如小侯爷轻轻抬手救下的人多。
其实泰安侯府里的人一点儿也不坏,她一直都知道。
坏的人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