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梦想离现实仅有一步之遥时,木非言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半点挣扎……
他放弃了。
当秦青与世界上所有最珍贵的东西,同时摆放在天平两端让他选择时,他总会选择秦青。
他瞥了工作人员一眼,慢慢走到一处僻静的拐角,站在一株枝叶茂密的盆栽边。
“我明天就退出比赛,你不要为难。”他放缓了语调安慰着。
他不觉得自己为难,他只害怕秦青为难。
秦青拿着手机看向远处的夕阳。
那颗恒久燃烧的火红色球体正一边下沉一边释放着温暖。延绵不绝的橙色云朵挽留着最后一片光芒。当光芒即将熄灭的时候,谁曾想到,这也是光芒最为绚烂的时候。
秦青眨了眨酸涩的眼,用极致温柔的语气说道:“你做出了选择,那你想不想知道我会怎么选?”
木非言当然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对于秦青而言,他只是一个恶劣的,傲慢的,不懂得尊重和平等的混蛋。
秦青怎么会舍弃复仇,转而选择一个混蛋?
木非言并不怨怪秦青,一点点都没有。如果是他,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怪只怪他出现在最错误的时间,怪只怪他太过骄傲自负,满以为自己认定的就一定是正确。
然而事实证明他错的离谱。
木非言握紧拳头,不曾回答。
沉默就代表了默认。
沉浸在对话中的木非言并未发现,枝叶茂密的盆栽里隐藏着一个小小的摄像头,而它没有关机,正在拍摄目前发生的一切。
秦青等了几秒便叹息着说道:“我的选择是你。”
“什么?”木非言愣愣地回了一句,语气有些傻。
他的头脑开始恍惚,开始眩晕,然后深刻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幻听。
秦青说了什么?他的选择是谁?
“我的选择是你。”秦青清晰而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木非言的眼眸便在这一刻湿润了。他以为自己必然是被舍掉的那一个。谁会为了一个混蛋,放弃完成父亲的遗愿?谁会为了一个混蛋,放弃彻底改变生活的机会?为什么秦青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即使亲耳听见,木非言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了,“为什么?”
此时,夕阳已经半沉,火红的余辉燃烧着天际,放射出最后的,也是最绚烂的光。
秦青看着这些绚烂却又毫不刺目的光芒,轻缓地说道:“因为这对你不公平。为什么你的人生要由别人来决定?你那么努力地想要实现梦想,不正是为了挣脱束缚,获得自由吗?”
“不,为了你,我可以——”
木非言焦急的辩解被秦青温柔的声音打断了:“我看了你的表演。”
他轻声笑了,语气里带上了浓浓的惊叹和强烈的期盼:“知道吗,舞台上的你不是星星,是骄阳。我怎么舍得用如此耀眼的你去换回一个罪犯?这不是等价交换,你明白吗?你的价值是任何东西都无法衡量的。抓住那个罪犯,我可以用一生的时间去实现,然而你的梦想,你的光芒,哪怕只是熄灭一秒钟,我也决不允许。继续在舞台上闪耀吧木非言,这才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秦青看着又沉没了一点的夕阳,缓缓叹出一口气。
另一头,木非言已经听傻了。
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当父母否定他的一切时,他们从来不会告诉他——你本人就是最珍贵的。
当父母都只是把他看作可以随意操控的附属品时,唯有秦青把他当成了一个独立的人,甚至是一轮光芒万丈的骄阳。
他说,他一分一秒都舍不得他的光芒熄灭。他在保护他。
哪怕放弃为惨死的父亲复仇,他也在保护他。
愧疚和悔恨从未如此汹涌地拍打着木非言的心。它们在拷问他:为何你能用那么残忍的方式去对待如此美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你就不能等一等,查一查真相?为什么?
木非言转身面向盆栽,不想让来往的人看见自己被泪水浸透的眼眸。然而这一幕,却被隐藏在枝叶里的摄像头拍摄了下来。
“秦青,对不起。”他的嗓音哽咽了。
“没关系,都过去了。”秦青温柔地说道。
木非言急促地呼吸着,沙哑的嗓音里燃烧着浓到极致的爱意:“秦青,我喜欢你。”
这句表白来得猝不及防却又恰如其分。
秦青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便只能沉默。
木非言并不在意这份沉默。他必须把积压在心底的爱全部说出来:“我好喜欢,好喜欢你!”
他停顿下来,似乎在思考怎样去形容。然而他失败了。他匮乏的词汇量根本不足以表达内心之中的汹涌澎湃。
“我没有办法说清楚那是怎样一种喜欢。如果你想让我给你跪下,我会给你跪下。如果你想扇我一巴掌,我会把我的脸递给你。如果你想要我的骨头,我可以砸碎了给你。如果你想要我的血液,我可以全部抽出来给你。如果你想要我的命——”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他的呼吸已变得十分粗重,嗓音之中也带上了病态的狂热和期盼,就仿佛为秦青送上自己的一切,从血肉到生命乃至于灵魂,都不是痛苦,而是一种热血澎湃的,甘之如饴的献祭。
此刻的他不是一个表白者,而是一个朝圣者。
“如果你想要我的命,”他一字一句缓慢又慎重地说道:“我死了也会笑着闭上眼睛。秦青,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我就是这样的喜欢你。”
电话两端皆是一片沉默。
木非言还在喘息,深邃眼眸里泪光散去,只留下令人心惊肉跳的爱欲。
潮红的脸、汗湿的额、微扬的唇,方才还强忍哀伤和痛苦,看似十分脆弱的男人,此刻竟这般猛烈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因为他如此痴狂地爱着一个人,所以才会这样的不顾一切。
秦青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996目瞪口呆地看着手机,仿佛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电话里这个为爱卑微到毫无底线的人,真是剧本中拽得二万八五,傲得秒天秒地的攻二吗?
妮娜优雅的表情也有些维持不住了。她伸出手想要夺过秦青的手机,亲自跟儿子说几句话。
他怎么能这样没出息!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一个男人……
妮娜觉得自己快要气疯了。
秦青避开了妮娜的手,同时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不要你给我下跪,我要你站得比谁都直。如果你不自暴自弃,我也不会扇你巴掌让你清醒。我不要你的骨头,我要你坚强。我不要你的血液,我要你健康。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好好活着,活出自己,明白吗?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越是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就越是严厉。
焦急的妮娜这才收回手臂,忍耐着继续往下听。
在如此凝重的氛围里,木非言竟然餍足地笑了。
“秦青,你的回答证明你在乎我。现在的我好像比刚才的我又更加爱你了。”
秦青:“……”
996:“……他喵的,剧本里没说攻二是个究极舔狗啊!”
妮娜:“……儿子,你够了,妈妈就在一旁听着呢,你别再说了!”
木非言还在低低地笑,嗓音里带着病态般的依恋和满足。
秦青揉了揉太阳穴,徐徐开口:“你知道吗?在你之前,我答应要等叶戎峥回来。”
木非言的笑声戛然而止,换成了极端压抑的呼吸。
“我和叶戎峥之间,你选了他?”
原来还有这种选择。当天平的另一端不是一个罪犯,而是叶戎峥时,秦青竟然偏向了叶戎峥。
心脏就在此刻被撕得粉碎,鲜血汩汩地涌出来。恍惚中,木非言甚至品尝到了喉头的一丝腥甜。
琥珀色的眼瞳爬满了血丝,显得狰狞又可怕,俊美至极的面容邪气肆意,无比森寒。然而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却又是温柔而忍耐的:“秦青,不要这么早做出选择好不好?你可以把我当成一条鱼,养在你的池塘里。你有空的时候给我抛几个鱼饵,我就会欢快地朝你游过来,绕着你的指尖。你没空的时候远远走开,我就会乖乖留在原地,死心塌地地等你。哪怕最后你选了叶戎峥,我也可以当你的地下情人,你不要让他知道,我也不会让他知道。秦青,你不要不选我,好不好?”
秦青再度愣住,继而无奈地摇摇头,扶额哀叹。
他也很为难。在此之前,他真的选定了叶戎峥,可是听了这番话他才知道,木非言已经快要疯了。
妮娜气得浑身发抖。这真是她那个桀骜不驯,脾气古怪,生人勿近的儿子吗?该不会打错电话找错人了吧?
996的三观被攻二的发言彻底击穿了。
它颤巍巍地开口:“我今天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秦青,你一定对攻一、攻二施了什么妖法!你这个妖怪!”
秦青叹了又叹,几乎愁白了头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无奈地说道:“木非言,我不养鱼,我也不会同时和你们两个交往。但我可以给你成长的时间。在此之前,我们都各自好好生活吧。”
这话既说死了,好像又留着一线希望。
或许数年之后,秦青可以做出他的选择。但此刻的木非言早已经有了选择。
不会放弃的,哪怕你明确地说你最终爱上的人是叶戎峥,我也不会放弃的。抢也要把你抢过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样想着,木非言就心满意足地笑了:“好,我知道了。”谁也看不见,他深邃眼眸里闪烁着怎样邪恶而又疯狂的光芒。
“下一场比赛,你可以来演播厅看我吗?我有邀请券。”他满怀希冀地问。
见他没有步步紧逼,秦青松了一口气,瞥了妮娜一眼,自作主张地说道:“我和你妈妈一起来,两张邀请券你有吗?”
“当然。你看了我的演出?”
“看了。”
“喜欢吗?”
“非常喜欢。”
“我和练习生起了争端。”
“那不是你的错。你已经明确说出了你的情况,那人还是擅自碰了你的东西,是他不懂礼数。但是下次你不要再砸琴了,你可以把琴送给需要它的人。”秦青耐心地劝说着。
“好,我知道错了。下次我会把琴送给别人。”木非言乖乖应诺着,邪气肆意的脸也渐渐柔和了下来。
“你妈妈在我身边,你想跟她说几句话吗?”秦青问道。
“不了,她想说什么我心里一清二楚。”
妮娜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秦青瞥她一眼,果断地中止了谈话:“那你好好比赛,我们会去现场看你。”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远处的夕阳也彻底沉入地平线。一大片火红色的云霞在天边燃烧,映红了秦青雪白的脸。
他眯眼看着那片红光,叹息道:“夕阳的光辉绚烂吗?”
妮娜收回手,靠向椅背,优雅地点头。她绝不会在外人面前失态,哪怕她此刻已经非常愤怒。秦青怎么敢耍她?刘成礼永远都不会被找到了,她保证!
“您的儿子,拥有比夕阳还要绚烂的光辉,您知道吗?”秦青微微眯眼,眷恋地看着夕阳的余辉。
妮娜不得不点头。是的,她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拥有多么优秀的一个孩子!那是她的骄傲!
“我和木非言认识的时间很短暂,可是我很想保护他的光辉。一直一直保护下去,直到无能为力的那一天。您是他的母亲,为何您却要让他熄灭呢?一颗恒星熄灭了,它还能存在吗?”
秦青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妮娜。
他清澈的眼眸里全是困惑,也全是真诚。
他说他在保护木非言的光辉,而他真的做到了。他拒绝了莫大的诱惑,在私人利益与木非言的自由之间,他选择了木非言的自由。
看着这样的秦青,妮娜的满腔怒火忽然之间就熄灭了。她没有办法对这个比夕阳余辉还要美丽的年轻人生气。他在保护她的儿子,而她却在做相反的事。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儿子会如此深沉地爱上对方。
爱要用什么来交换?一颗赤城的,无畏的,纯粹的心,够不够?
够了,足够了!
妮娜久久地看着秦青,直到天边的余辉彻底被夜色吞没。
她抚平裙摆,优雅地站起来,真诚地说道:“秦先生,谢谢你对非言的爱护。”
“不用谢,应该的。”秦青也跟着站起来,准备送客。
走到玄关处时,妮娜问道:“你想不想知道刘成礼的下落?”
秦青莞尔一笑:“不了,我们的交易从一开始就不成立。无论你拿出多重的筹码,与木非言比起来,它们都不值一提。”
妮娜愉悦地笑了,严苛的脸庞柔和下来。
“秦先生,第二场演出我会和你一起去现场观看的。”她推开门走出去,末了又转过身来,笃定道:“秦先生,你喜欢我的儿子,对吗?”
秦青愣住了。
妮娜了然一笑,这才缓步离开。
秦青关上房门,在玄关处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996甩着粗粗的尾巴走到他脚边,没好气地说道:“攻一你喜欢,攻二你也喜欢,你这个花心的妖怪!”
“我的心本来就是花心。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养鱼,更不会同时拖着他们两个。”秦青摆摆手,坐进沙发里缓了缓。
996嗤笑道:“你喜欢他们两个,他们喜欢你吗?你不是说只要有人爱上你,你就能开出一朵花吗?你的花呢?”
秦青又是轻轻一叹,然后转过身,把宽大毛衫往下拉,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
肩后那片光滑的皮肤上赫然盛开着一朵双色蔷薇,半是朱红,半是深紫,层层叠叠,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996瞪圆眼睛,表情惊愕的仿佛见了鬼。
当秦青以为它终于猜到真相时,它竟幸灾乐祸地笑了:“怎么才一朵花?不是有两个人吗?哈哈哈,我知道了,你这个花心鬼两个都喜欢,但其实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根本就不喜欢你!什么深情告白都是假的!你被骗了!”
秦青:“……”
“对了,这朵花是什么品种?二乔吗?”996跳上沙发,认真研究起来。
秦青把衣领拉回去,扶着额头低声笑了。有一个笨蛋时刻陪在身边,好像也很减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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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星学院的宿舍里,一个工作人员把黄毛拉到角落,偷偷摸摸给他看了一段视频。黄毛露出狂喜之色,立刻说道:“爆出去,马上!”
当天晚上,木非言的名字就登上了热搜。
996咬住秦青的裤腿,把他从浴室里拉出来,用胖乎乎的爪子拍了拍手机。
“快看!”
秦青垂眸一看,眉头便皱了起来。自己与木非言打电话的视频竟然被偷拍下来,传遍了网络。自己说了什么视频里没被录到,但木非言说的那些话却清清楚楚打上了字幕。
网友们的关注度与讨论度还在节节攀升。
木非言表面看上去有多酷,背地里就能有多舔,这种反差真的令人幻灭。一部分粉丝直呼受不了,哭着说要脱粉,也有一部分粉丝说要把这个秦青找出来,看看他到底有什么魅力,竟然能让他们的偶像喜欢到疯魔的程度。
还有一部分粉丝觉得木非言的这种爱很变态,很极端,看上去非常带感。他们就喜欢这种疯批美人,于是粉得更加厉害。
网上说什么的都有,木非言的人气持续攀高,却从大红大紫变成了半红半黑。
“这条绯闻会不会影响攻二的星途?”996担忧地问。
“如果公关做得好,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秦青摇摇头。
就在这时,远在非洲的叶戎峥竟然打来一通电话,沙哑的嗓音里藏着委屈与焦急:“秦青,你答应木非言了吗?”
“没有。你和他都还小,大学还没毕业呢。”秦青慢悠悠地说道。
“秦青,我一定会快点成长起来的。你别看木非言现在风光,等他出道当了明星,他就不可以谈恋爱了。你选他肯定会被粉丝网暴,和我在一起才是真的过日子。你别喜欢他好不好?我也可以当你的鱼——”
秦青立刻打断了这些不着调的话。
“我没有兴趣养鱼,我两个都不选,行了吗?”他轻轻按揉太阳穴,只觉得头疼欲裂。
“那你还是把我们两个都养着吧,我们不逼你了,你慢慢想。”叶戎峥先是哀求,然后又狠戾地说道:“不过我不是木非言那种没出息的小鱼小虾,我是大白鲨!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他干掉!到时候你就不用选了,因为你的选择只能是我!”
秦青的头更痛了。
996呆了呆,然后吐槽道:“秦青,你不是养鱼,你是养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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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云思羽也看见了网上的爆料。
木非言红着眼眶对秦青说的那些话,突破了他对爱的极致幻想。
原来世上真的有人可以爱另一个人爱到连命都不要!木非言的洁癖呢?高傲呢?冷酷呢?
云思羽越想越气恼,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只好爬起来,给正在训练的闫波行打了一个电话:“喂,闫哥,我想去整理我的画室,你能来帮我吗?”
闫波行听出他情绪很低落,立刻向教练请假。
听说他要去整理什么画室,教练再三叮嘱:“别爬高爬低的,小心弄伤自己。十月初我们就要去美国了,这段时间千万别出岔子!”
“好的,我知道了。”闫波行挥别教练来到云思羽的画室。
云思羽指着挂在墙壁最高处的一幅画说道:“闫哥,你帮我把它摘下来吧。我想把它拍成照片挂到网上卖掉。”
闫波行看了看高度,为难地说道:“我帮你找个工人来整理吧?我们自己不要动手了,你不方便,我也不方便。”
然而云思羽根本就没问闫波行哪里不方便。他缺钱,而那幅画是他仅剩的,比较得意的作品。他指望把它卖个好价钱,这样才能维持生活。
请工人来整理要花多少钱?他舍不得。
云思羽连连摇头,让闫波行现在就把画摘下来。
这种活儿闫波行以前经常干。他不觉得自己偏偏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出事,于是犹豫了一会儿就答应了。
小心翼翼地往上爬时,闫波行一再嘱咐云思羽要扶好梯子。但是,当闫波行爬到最高处,冲画框伸出手时,云思羽却看见角落里还有一幅非常优秀的画作,它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云思羽松开了手,朝角落走去。
梯子便在这时晃了晃,继而轰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