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安安静静地坐在叶戎峥对面,没有因为惊讶而皱眉,也没有因为恐惧而慌乱。
他伸出手,把自己喝了几口的热茶轻轻推到叶戎峥面前。
之所以不去厨房重新煮一壶热茶,不是因为他不懂礼数,也不是因为他不想招待客人,而是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在这种时候起身离开,叶戎峥便会陷入更大的无助和难安。
“你刚才说,你杀过人?”秦青慢慢地,平缓地问出这句话。
叶戎峥抬起头,眸色沉沉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早已捏在手心的一颗黑色玻璃珠摆在了茶几上。
叮的一声轻响,玻璃珠碰到桌面,微微滚了一滚,借着头顶的灯,折射出一团暗色的阴影。
秦青伸出手,想要拿起这颗黑色玻璃珠。
叶戎峥却反应极大地握住他的手腕,语气急促地说道:“不要碰它!”
俊美野性的脸庞布满了焦急和恐惧。连死都不怕的他,竟然会害怕一颗小小的,没有生命的玻璃珠。
秦青不再去碰那颗玻璃珠,而是反手握住叶戎峥的手腕。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双手牵连在一起。
就着这个并不是很舒服的姿势,秦青微微倾身问道:“为什么不能碰?”
叶戎峥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漆黑眼瞳里浮浮沉沉布满挣扎。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屋里始终一片沉静,夜风不吹了,花香消散了,连灯光都仿佛变暗了几分。
996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烦。
秦青却一点儿也不着急。
“没想好就慢慢想,”他柔声说道:“只要你愿意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我有很多时间可以给你。”
上个世界早已答应了的,即使爱人始终不曾苏醒,即使他们变得如此陌生,他也会用尽每一生每一世的时间去追寻。
互相握着的手慢慢沁出一层薄汗,贴合在一起的皮肤变得潮湿又黏腻,却一点儿也不会觉得恶心,反倒像是被磁石吸附,契合地难舍难分。
一股极甜极浓的迷香在空气里蔓延,那是秦青特有的味道。
叶戎峥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断挣扎沉浮的心便在此刻安定了。
秦青握住了他的手腕,同时也握住了他快要坠入黑暗深渊的灵魂。
每一天都在自我憎恶,自我摧毁的叶戎峥,忽然之间就产生了活下去也许会变好的念头。
“这颗玻璃珠是我小时候的玩具。”叶戎峥用沙哑的嗓音开始讲述,“五岁那年,我不小心把它丢在了三楼楼梯口,却没能及时发现。我年仅三岁的弟弟跑过来找我玩,踩到这颗珠子,从三楼一直滚到了一楼。”
叶戎峥停顿下来,急促地喘息着。
秦青握紧了他的手腕。
秦青觉得此刻的叶戎峥就像悬挂在峭壁上的旅者,若是不给他一根绳子,他就会落入黑不见底的寒潭。
要牢牢拉着他,一丝一毫也不能松懈。
秦青把自己的左手也覆了上去,温暖的掌心轻轻盖住叶戎峥冰冷的手背,指腹摩挲着那些急促微跳的血管和青筋,让它们也都一一平复下来。
叶戎峥便在如此温柔的摩挲下,得到了最大的安抚。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眸子里闪过追忆的痛苦。
“我害死了我弟弟。我母亲目睹了这一切,听见她凄厉的哭喊,我从房间里跑出来,站在栏杆边,呆呆地看着下面。下面是一大片血泊,而我弟弟躺在血泊中间。我吓傻了,我母亲指着我,一声又一声地咒骂。她说我是杀人凶手。”
叶戎峥低下头,嗓音已沙哑地不成样子。
他像只负伤的猛兽,不堪重负地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又自虐一般说道:“我是杀人凶手!我害死了我的亲弟弟。这些年,我一直保存着这件杀人凶器就是不想让自己忘了这件事。”
“为什么不能忘记?这不是你的错。”秦青冷静地说道。
叶戎峥摇摇头,沉默了。
秦青继续说道:“你以为我是可以信任的人,所以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然而我借了你的钱,消失了,这让你意识到我是一个骗子。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被我当成把柄用来讹诈你,甚至讹诈你整个家族?你的母亲会因为我,受到更大的刺激,你的人生也会被毁掉。这就是你一定要找到我,报复我的原因?”
叶戎峥没有抬头,粗重的呼吸声便是默认。
“对不起。”他用极端压抑也极端愧疚的语气,颤声说道。
然后,他用力握紧秦青的手腕,仿佛害怕这个人会在得知真相的一刹那永远消失。
秦青闭上眼睛,反反复复分析着叶戎峥所说的每一句话。
“你弟弟滚下楼梯的时候,你在自己的房间?”他问道。
“是的。”
“你怎么知道你弟弟是因为踩了你的玻璃珠才掉下去的?”
“我妈妈告诉我的。”
“那颗玻璃珠呢?当时你有找到它吗?”
“我没有时间找它。我妈妈抓着我一直咒骂一直大哭,是我外公匆匆赶回来,把我弟弟送去了医院。我在医院里待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医生就宣布了我弟弟的死讯。我外公在医院的走廊里,把这颗玻璃珠交给我,让我牢记这个教训。”
听到这里,秦青愣住了。
他微微阖眼,沉吟半晌,仿佛不知道该如何措词才好。
片刻后,他继续往下问:“事发的时候,你爸爸呢?你家里没请保姆吗?”
“我爸爸是上门女婿,必须拿出成绩才能获得外公的认可。那时候,我外公把一家公司交给爸爸打理,为了做出成绩,我爸爸一个星期只回来一两次。事发前的一天,家里的佣人全都放假了。”
“你爸爸经常不回家,你妈妈是豪门千金,理当不会做家务。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竟然同时给所有佣人放假?为什么?”秦青无法理解。
“我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太久了。”叶戎峥痛苦地闭上眼睛。
再度回忆当时的一切,对他来说无疑是场酷刑。然而施加酷刑的人是秦青,他只能生生忍受着。他甚至不断逼迫自己更深更深地去追忆。
“当时报警了吗?”秦青又问。
“报了。”
“警察怎么说?”
“我不知道,我还很小,不会有成年人告诉我这种事。我只知道两天后警察就结案了,我爸爸从外地赶回来,抱着我哭了整整一夜,我妈妈闯进房间想要把我从我爸爸的怀里抢走,掐死我。为了稳定她的情绪,我爸爸不得已把我送到了爷爷奶奶家,直到两年后才被送回来。”
叶戎峥睁开赤红的眼,直勾勾地看着秦青,惨然一笑:“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糟糕透顶的人。我从小就背负着罪孽。我是杀人凶手。你说得对,我不配得到你的喜欢,我甚至不配活着。”
沙哑的嗓音带上了痛到极致的颤抖。
如果不曾认识秦青,他不会知道,原来自己如此渴望从深渊里爬出来。
如果不曾认识秦青,他也不会知道,原来自己有一天会如此迫切地想要活下去!
他站在看不见尽头的漆黑隧道里,隧道的最深处有一个无论多么极速的奔跑都无法触碰的光点。
那个光点,就是秦青。
他会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力竭……
他笑得那么苦涩,握着秦青的手却死也不想松开,眼眸牢牢锁定秦青的脸,像死刑犯等待最终宣判一般等待着秦青最后的决定。
会被讨厌、排斥、恐惧,然后疏远吧?
然而这些情绪,秦青都没有。他垂着眼眸兀自愣神。
996蹲坐在他脚边,敞开了说道:“这就是攻一的心灵创伤。他觉得他对不起他全家,更对不起死去的弟弟,所以每天都在折磨自己。他飙车,他打拳,都不是为了好玩,而是为了找死。云思羽长得很像他死去的弟弟,只有跟云思羽在一起,他才能渐渐抛掉这种负罪感。他妈妈的精神病,也是被云思羽治好的。可以说云思羽的出现为他们全家人带来了希望。”
996甩着尾巴感叹道:“这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救赎的故事!”
“不,这是一个母亲弑子的恐怖故事。”秦青忽然在心里说道。
“喵?!”996惊呆了。
“你不觉得这个故事里的某些人,反应很诡异吗?一个母亲在小儿子重伤之后不急着打120求救,反倒揪住大儿子不停咒骂。要等到自己的父亲赶来才能把小儿子送去医院,这是一个母亲的正常反应吗?她真的想救活自己的孩子吗?”
秦青抿紧薄唇,语气渐冷:“小儿子受了重伤,作为当时唯一在场的监护人,母亲不曾自责,不曾悔恨,更不曾想办法挽救,反倒指着站在三楼,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儿子,口口声声说他是凶手,这正常吗?就算她非要找一个人承担责任,最该担责的不应该是她自己吗?”
996仔细想了想,眼睛不由瞪圆。
“玻璃珠当天没找到,却在第二天由外公亲手交给叶戎峥,还特意强调,让叶戎峥不要忘记自己是杀死弟弟的凶手。这正常吗?这像不像是一种洗脑?如果我是孩子的亲人,我恨不得找最专业的心理治疗师,彻底洗去孩子的记忆。我怎么可能用如此残忍的方式让他铭记这段痛苦,让他负罪一辈子,让他自暴自弃?这与亲手毁掉他有什么区别?”
996的大脑袋已经不能思考了。它张开嘴,一下一下抽着凉气。
“外公这么做是为什么?他把一个孩子推出去,面对警察的审讯和法律的审判,他在保护谁?有谁会比他的外孙更重要?”秦青用极致冰冷的语气在心里问。
答案已不言自明。除了亲生女儿,还有谁会比外孙更重要?
“假,假的吧!你又在编故事吧?”996不敢相信这个荒谬的结论。
母亲杀了小儿子,然后让大儿子背黑锅,这也太冷血,太变态了!
“世界上哪里会有这种母亲!我不相信!”996连连摇头。
然而它话音刚落,叶戎峥的手机就响了,一个视讯电话打了过来,屏幕上显现出“母亲”二字。
叶戎峥开始颤抖,开始冒冷汗,开始露出痛苦的表情,然后慢慢松开了秦青的手。这个视讯电话就像索魂的恶鬼,足以把他整个儿吞噬。
但他无路可逃,也不能逃,因为这是他的罪!
“妈妈。”电话接通了,他沙哑地喊了一声。
“你在哪儿?你快回来!”电话里传来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坐在茶几对面的秦青站起来,走到叶戎峥身旁,弯腰看去。
一个满脸憔悴的中年男人正疲惫不堪地揉着太阳穴。忽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他身后冒出来,瘦骨嶙峋的脸猛然凑到摄像头前,像一张放大了的鬼面。
她死死瞪着叶戎峥,尖叫道:“你把小雨还给我!你这个杀人凶手!小雨呢?小雨被你弄到哪儿去了?你是不是把他杀了?你这个魔鬼!我要用火烧死你!我要杀了你给小雨报仇!”
女人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蹦跳着,发了疯地撕扯自己的头发。
中年男人连忙起身把她抱住,一边吻她的脸颊和额头,一边温言细语地安慰。这就是叶戎峥的父亲。即使妻子已经疯了,他还是爱她。
“你快回来,你妈妈需要你!”中年男人背对摄像头站着,用力抱紧自己的妻子,冰冷而又强硬地下令。
“我马上回来。”叶戎峥挂断了电话,转头看向秦青,颤动的眼瞳里连泪光都已消失,只余下一片死寂。
他的人生就是如此绝望。
“你不喜欢我是对的。”叶戎峥拿上手机,又用微颤的手抓住那颗玻璃珠,狼狈而又蹒跚地朝门口走去。
来这一趟,本是了祈求爱。然而说出真相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配得到爱。
秦青坐在沙发上,并不曾追上去挽留。
叶戎峥回头看了一眼。
暖黄的灯光下,自己恋慕的人显得那么静谧怡然,妖冶的脸庞像一朵缓缓绽放的纯白优昙,美好地叫人不敢多看。他是如此洁净,而自己早已沾满了罪恶的泥泞。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叶戎峥弯腰穿鞋,砂砾般粗糙的嗓音里隐藏着一丝绝望的哽咽。
秦青还是坐在沙发上不动。
鞋子总是套不进去,动作急切了几分便会摇摇晃晃地摔倒。叶戎峥连忙用手扶住一旁的墙壁,样子狼狈极了。
粗重的喘息声里夹杂着野兽负伤后特有的低沉鼻音。他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亲手剖开自己腐烂的胸腔,把早已化成脓水的心脏捧出来,展示给最在乎的人看,这种难堪与自伤会把灵魂都撕裂……
过了今天,他会用更疯狂的举动来杀死自己。
漆黑尽头的这个光点,他永永远远都追不到了。
叶戎峥死死埋着头,不敢让秦青看见自己红透的双眼。
秦青就在这时幽幽开口:“你妈妈好像不是很需要你的样子。她恨你,你回去之后她只会更疯狂吧?”
叶戎峥愣了愣,然后才哑声说道:“不,她需要我。看见我,她可以厮打,可以唾骂,可以诅咒,可以扑咬。她的仇恨有了可以宣泄的地方。我不在她身边,她会发很久的疯,还会伤害自己。我若是回去了,她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秦青状似慵懒地窝在沙发里,实则眸色已经冷透了。
“你的意思是,你妈妈把你当成了出气筒?”
话很难听,但的确是事实。
叶戎峥难堪地点头:“这是我应该承受的。”
秦青微红的薄唇此刻已因为抿得太紧而变成了纸一样的苍白。他斟酌了几秒,想要再开口说话时,叶戎峥的手机又响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妈妈今天状态很差。我给你二十分钟,你必须到家!”叶父催命一般说道。
“我马上。”
怎么都穿不进的鞋子立刻就套上了叶戎峥的双脚。
“那个魔鬼在哪儿?火把准备好了没有,我今天就要烧死他!”尖锐刺耳的嘶喊像钢钉刮过黑板,令人毛骨悚然。
“我让小刘马上去准备,你乖乖的不要动。”
“你一定要帮我杀了他!”
“好好好,我帮你。”
“他不是我们儿子,他是魔鬼!”
“我知道,他是魔鬼。”
“你不能抱他,不能爱他,不能护着他!”
“我不爱他,我也不护着他。我只爱你,我也只护着你,好不好?”
叶父极尽温柔地安慰着,叶母粗喘了一会儿,然后就歇斯底里地哭起来。说实话,这哭声一点儿也不让人怜惜,反倒像恶鬼在地狱里高举利爪,冲天堂的亮光发出仇恨的嚎叫。
秦青闭了闭眼,只觉得难受极了。
他只是一个外人都觉得无法忍耐,亲耳听到这些对话的叶戎峥又会如何?
他的亲生父母当着他的面,口口声声叫他魔鬼。
他的亲生父母当着他的面,商量着如何烧死他。
他的亲生父母当着他的面,说永远都不会爱他。
他们是父母吗?他们才是真正的魔鬼啊……
秦青摇摇头,面露不忍,站在玄关处的叶戎峥却是一脸木然。
类似今天这种对话,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听得太多太多了。在那个家里,他不是一个成员,而是一名罪犯。他存在的最大意义便是在家人痛苦的时候,愤怒的时候,需要宣泄的时候,敞开自己的胸膛,让他们把尖刀一把又一把地往他心脏里插。
他不配像个正常人那般活着。他只配陷在烂泥里。
叶戎峥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恋恋不舍地看了秦青一眼。
秦青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纵使之前再恼怒,面对如此无助的叶戎峥,他又怎么能够不怜惜?更何况他的怒气仅有三分是真的。
叶戎峥狠下心收回目光,打开了门。
视讯电话还未挂断,叶母哭得像一只饿到极点的野猪,这野猪索要的不是普通的食物,而是她亲生儿子的血肉!
“别走。”秦青轻飘飘地喊了一句,温柔的声线穿透了尖锐的哭嚎,清晰地传入叶戎峥的耳膜。
叶戎峥猛然停步,不敢置信地回头。
秦青直直地看着叶戎峥,重复说道:“别走。”
本想挂断电话的叶戎峥已经傻住了。他指了指自己,苍白的薄唇张了张,好像在问这句话真是对我说的吗?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回来啊!你在哪儿?”手机里传来叶父怒气冲冲的质问。
叶戎峥刚浮出一丝微光的眼眸再度被黑暗吞没。
“我马上回来。”他哑声说道。
“你留下。”秦青伸出手,轻轻一招,“你留在这儿,哪里也别去。”
他的嗓音温柔得像一朵合欢花,而这朵合欢花毛茸茸的花瓣正痒痒地挠过叶戎峥的耳膜。
叶戎峥黑不见底的眸子便在此刻爆发出难以置信的亮光。他张了张嘴,无比沙哑地问:“你是在挽留我吗?你不觉得我很可怕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眼睛极渴望地看着秦青,像是在反复确认。
说出了如此恐怖的故事,竟然没有被秦青排斥吗?他不敢相信自己能有这样的幸运。
手机里再度传出叶父的催促:“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回来啊!谁在跟你说话?你妈妈已经这样了你看不见吗?”
美好的梦便在此刻苏醒过来,深沉的悲哀涌上叶戎峥的眼眸。希望的微光就在眼前,他却不敢去碰,因为他的手是脏的。
他低下头,压着嗓音快速说道:“我马上回来。”
“别回去。”秦青却又再度开口。
“我不能不回去。”叶戎峥站在原地,门已经推开,却迟迟未曾跨出去。他在深渊与彼岸之间挣扎。
秦青直直地看着他被痛苦煎熬染红的眼,缓缓说道:“如果惨案发生那天,我也在场,你猜我会做什么?”
叶戎峥恐惧地握紧了门把手,明明知道不该问,却还是问了:“你会做什么?”
也会像母亲那般,厌憎地将他推开吗?
秦青勾着唇角温柔地笑了,这笑容被暖黄的灯光映照得像是一汪热热的泉。
“我会抱住你。”他的话也像温热的泉水,涌入叶戎峥荒芜的心间。
“那个时候应该有一个人拥抱你,捂住你的眼睛。只可惜我不在场。如果今天你留下,我会抱抱你。这个拥抱,你的家人亏欠了你二十几年,现在由我来给。”
叶戎峥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答案会是这样。从记事起就被残忍无情地对待着,他竟从未想过,在当时的情况下,会有人想要拥抱他,捂住他的眼睛,让他不要看见那些恐怖至极的画面。
虽然从未被如此对待过,可是只要稍微幻想一下,还是会觉得好温暖,好渴望……
叶戎峥愣在原地,身体是僵硬的,心脏却在剧烈地震颤。
秦青伸出细长的食指,轻轻地勾了勾,低而缓地唤道:“过来。”
“你在叫一只小狗吗?”996翻了个白眼。
然后,叶戎峥就真的过来了,脚步很急很沉,呼吸很粗很重。
走到秦青面前时,他忽然站定,不敢再靠近一步。他害怕自己真的扑过去了,这人就会像云雾一般消散。之前那些温柔到足以融化他的身心与灵魂的抚慰之语,都是一场臆想。
热汗湿漉漉地布满了叶戎峥的额头,眼里的光闪了又闪,灭了又灭。
秦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轻轻拉了一把。
这是微风拂过叶片的力道,然而叶戎峥健硕的身体却像大山一般压在了秦青身上。
秦青遵照承诺,用纤细的手臂将他搂住,一只手轻犁他粗短的发,另一只手柔抚他僵直的背,然后缓缓摸上他俊美的脸庞,轻轻遮住了他的眼。
“不要回去。”秦青附在叶戎峥耳边,吐出热热的,湿湿的气。
叶戎峥闭上眼睛,放弃了所有挣扎:“好,我不回去。”嗓音里带着濒临失控的颤抖。从来没有人会像秦青这般,用所有的一切去容纳他,去宽恕他。
难怪秦青想要平等、尊重、理解和包容,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做的。
996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隐隐感觉到救赎的剧情好像又要崩了!现在已经没有云思羽什么事了吧?
叶父愤怒至极的吼叫从话筒里传来:“叶戎峥,你在说什么?你翅膀硬了吗?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谁,让我看看他——”
叶戎峥果断地挂掉了视讯电话,然后微微抬眸,可怜兮兮地看着秦青。
秦青莞尔一笑,掌心贴上他俊美的脸庞,柔柔地抚了抚,然后便把他的脑袋摁回自己温暖的颈窝。
“就这么抱着吧,一整晚都不会放开你的。”他叹息着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