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杜嬷嬷毕竟是半截身子已经埋进黄土的年纪,人生经验丰富,她强迫自己稳下心神,伸手拍着小钮祜禄氏的手背安抚道:
“娘娘,您先别着急,这明摆着肯定是有人暗中插了一脚,如今事情闹得这般大,皇上肯定会下命令让人好好调查的,到时候即便把我们查出来了,但是我们往宫外传的是吉祥话,皇上纵使心里头不高兴,可看在钮祜禄一族和咱十阿哥的份上,也不敢把您给怎么着的。”
“对对,嬷嬷你说的对,那些要人命的流言不是本宫传的,不是本宫!”
小钮祜禄氏进宫四年多了,这还是她头一回切实地体会到手足无措,有种事情脱轨无法控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破除眼下焦灼局面的感觉。
因为心中过于慌乱使她往常清醒的脑子也混乱成了一团扯不开的浆糊,眼下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为自己开脱的好办法,只能边听着自己乳母的安慰,边坐在椅子上紧紧握着木扶手,咬着下唇默默等待着。
魏珠带着大批的暗卫一出宫门就像是搜地毯一样,细致地在内城、外城、城郊个地方调查编排皇贵妃的流言。
七月末,下午太阳光还是非常毒辣的,他们穿在身上的深色袍子被汗水给一层一层浸透,没过多久就又被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给晒干了,待背部的汗水蒸发掉后,留下来了层层叠叠斑驳的白色云彩块儿。
一大群人顶着高温忙活了个多时辰,将流言的来龙去脉给大致摸清楚后,就赶忙快马加鞭的往紫禁城赶。
一下午的时间眨眼间就过去了,被这个意外消息给搅的心浮气躁的康熙,别说到储秀宫用膳了,气都被气饱了连一口水都喝不下,凤目沉沉地坐在雕花圈椅上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拧眉思索着。
站在御案斜后方的梁九功也是眉头紧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中琢磨着像这种扯上大清国运的灾星流言,不像是宫里后妃们的手笔,反倒挺像是那与朝廷有仇的反贼组织做的。
主仆二人各想各的,御书房里静的落针可闻。
等到酉时四刻,窗外的太阳渐渐开始西斜落到地平线下了,魏珠一张脸被晒得又红有黑的,嘴上也起了干皮,步子急促地返回了乾清宫。
“奴才见过皇上。”
“情况如何了?”
康熙看到魏珠的身影赶忙身子前倾,开口询问道。
魏珠咽了一口唾沫润了润由于过度缺水而干涩的嗓子,俯身拱手哑声回答道:
“皇上,民间流言现在可以说是在内城、外城、城郊遍地开花,传播范围大的已经收不住了,而且背后明显是有组织在控制着的。”
康熙听到这话,将右手攥成拳头重重地捶在了身前的御案上,用力低吼道:
“朕就知道是这样,无外乎现在藩被朕给灭了,那些反清复明的天地会、白莲教余孽就觉得他们大明亡国亡得更悲壮了,更加恼恨朕和大清了,恨不得把朕和朕的妻妾孩子们全都架在火堆上活活烧死祭天才行!”
康熙越说越气,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直接从圈椅上站了起来,在御阶上边走边怒骂道:
“还有那蜷缩在宝岛上一直闹着不肯降清想要和朝鲜一样做大清藩属国,与藩和野心勃勃的准格尔暗中相互勾结的郑氏后人们!等着看吧,这些烦人的臭虫子们朕早晚有一天会把他们给一一碾死的!”
梁九功不着痕迹地往身后的大书架子上靠了靠,免得阻挡了皇上前行的步子。
魏珠也抬头瞥了一眼站在上首的愤怒帝王,等到康熙不破口大骂了,他才又往下继续说道:
“皇上所言极是,奴才也觉得背后运作流言的人肯定逃不开这些反贼们。”
“不过奴才调查中发现这些反贼们很有可能是后来浑水摸鱼加进去的,最初的时候流言是只在内城小范围内传播的吉祥话。”
“什么意思?你说的详细点儿。”
康熙听到这大反转话,脚下的步子一顿,立刻将视线又移到了魏珠身上,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
魏珠将思路捋顺就又拱了拱手说道:
“皇上,民间流言最初兴起时,内容说的是皇贵妃肚子里怀了两个福星,两个小福星都是天生携带好运,生下来就有大造化的人。”
“可是这个流言还没有传播开,内容就突然变成两极反转了,明显是有反贼看准这个时机赶忙往里面插了一脚,而且他们还真真假假地乱说了许多,瞎传南面的川渝地区今夏发生洪灾,粮食果树全都被洪水给冲跑了;东面的盛京今夏发生了大旱灾粮食颗粒无收;西边的大草原上又碰着了地龙翻身,房屋倒塌、砸死了无数的牲畜,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祸事都是皇贵妃肚子里的两个小灾星在作祟,眼下京城的天气热的这么厉害,很有可能也会发生大旱灾了,这也是小灾星们搞得鬼,只有等他们生下来架在火堆上由您亲自虔诚的祭天,才能保证来年大清风调雨顺的。”
“呵呵!你说这话听着狗屁不通吧,偏偏他们还编的有鼻子有眼的,究竟他们是皇上还是朕是皇上!今夏这么多地方灾害频发?朕是眼瞎耳聋了吗?怎么半点儿都不知道?”
康熙怒到极致都被气笑了。
连梁九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川渝地区那可是火炉地带,夏天热得不行,半月前那边的官员还给皇上特意写折子,说是今夏太热了,担心发生旱灾,好家伙到反贼口中这可是已经发生过大洪灾了?盛京龙兴之地即使是炎炎盛夏那温度也还没有京城高,京城此刻都还没干旱呢,盛京可就因为大旱灾颗粒无收了?最扯的还得是大草原,那里地广人稀的,还大多数都是方便移动的蒙古包,纵使是地龙翻身了,也没有那么多的房屋可以用来倒塌!这可真是糊弄人的啊!
魏珠也知道这流言扯,但是抵不住民间的文盲多而且如今其他地区的消息传播速度也慢啊!人的天性就是喜欢听秘辛趣闻的,更何况这还是和皇家有关的大秘密,大多数老百姓们又都听风就是雨的,压根儿就懒得去动脑子思考那些发生在其他地方的灾祸究竟是不是真的,可尽管他们只是顺便听了一耳朵的流言但也已经在脑子里形成了深刻的印象,金碧辉煌的皇宫里有个叫皇贵妃的娘娘,她肚子里怀了两个对江山社稷有害的灾星,两个灾星现在还待在皇贵妃肚子里就已经能力大的让好多地方都发生灾祸了,真是小灾星们,简直太可怕了!
这种结果就是那些背后操纵局面的反贼们想要看到的,对于他们来说,没法灭了朝廷那就尽可能地把皇家名声给搞臭了!
康熙将情绪给稳定下来,用指尖敲击着御案又低声开口询问道:“最初的那些吉祥话能查到出处吗?”
“皇上查不到了,背后的人动作很隐蔽,而且最初的流言实在是存在的时间太短了,宫外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线索还保留着的了。”
魏珠有些羞愧地低头说道。
康熙也能理解,毕竟民间百姓们太多了,想要找到一句流言的出处不亚于大海捞针,他沉默了半晌才又开口说道:
“外面的线索断了,那你就试试从宫内开始找,重点,重点去查查永寿宫那边。”
魏珠听到皇上冷不丁提起永寿宫,先是一愣随后快速反应过来若是皇贵妃真的倒了,这宫里受益人最大的就是钮祜禄贵妃了,逻辑上是通的,他忙点点头应下恭敬地俯了俯身就快步退出了御书房。
待魏珠离开后,康熙才转头对着梁九功吩咐道:
“梁九功你去准备准备,朕待会儿打算出宫去龙泉寺一趟。”
梁九功忙颔了颔首,紧跟着也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御书房。
酉时末,白日里的暑气降下去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康熙脱掉身上的明黄色龙袍,换上了一件藏青色的圆领袍,带着御前侍卫和暗卫们低调地从西华门出了宫,伴着阵阵凉风,骑着骏马快速往坐落在西山凤凰岭下的龙泉寺赶。
骏马飞奔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夜空中明月高悬,将近亥时初,康熙一行人才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龙泉寺。
身穿一袭大红袈裟的龙泉寺主持收到皇上今晚要驾临龙泉寺的消息后,忙带着弟子们快步赶到了寺门前,恰好碰上康熙翻身下马,随即踩着台阶走了下去,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微微俯身道:
“老衲见过皇上。”
“法师快快请起。”
康熙迈着大步子走到主持身前,伸手虚扶了一把,就赶忙张口说道:
“法师,灵慧大师如今可在寺内,朕有要事想要询问他。”
“回皇上的话,灵慧师伯五月初的时候就已经前往各地与其他法师交流佛法了,眼下老衲也不知道他的踪迹。”
“什么?”
康熙听到这话,瞬间着急了。
面对如今有反贼在背后操纵灾星的流言,他只能想到请这位有“活佛”之称的佛家大师站出来为皇家辟谣,扩大流言最初版本的知名度,先将现在的坏流言给冲刷下去,想了一路琢磨出来的法子,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活佛”竟然人不在龙泉寺里!
主持看到康熙脸上的急色,又忙伸出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细长的小木匣子,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了康熙,开口解释道:
“皇上这是灵慧师伯离寺前,夜观星象写下来的东西,说是如果您来寻他了,就让老衲把这个东西交给您。”
康熙迫不及待地伸手接过主持递来的小木匣子,翻开盒盖却只看到里面放着一张约莫有两个手指头那么宽的桃木签子。
他疑惑地将木签子从匣子中拿出来,低下头就着皎洁的月光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认出来上面对称地写了十六个字:
【前世今生,皆有定数;双子星降,必有祯祥。】
他琢磨了一下这个签文,虽然不能全部理解,但是只最后“祯祥”二字就是极大的好兆头,他不禁长长松了口气,将木签子给揣进怀里也双手合十的朝着主持打了个佛号,随后就又按着马鞍上了马,带着身后的一大群人披着月光往皇城的方向跑。
翌日,京城中各大酒楼的说书先生都开始讲,灵慧大师去紫禁城里转了一趟,意外发现皇贵妃肚子里怀了两个庇护大清的好福星。
吃皇家“大瓜”吃的正开心的普通老百姓们猛地听到这与广为流传的灾星言论完全不同的说法,都不由懵了,但灵慧大师的说服力实在是太强了,大部分人又开始相信这个福星的说辞了。
几天后,刚刚进入八月,淅淅沥沥的秋雨就一场接着一场的下,京城中的气温一下子就降了下来,之前说京城中会发生旱灾的灾星流言不攻自破,百姓们也都将这个话题给绕过去了。
宫外闹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从兴起到极盛再到衰落,晴嫣在储秀宫里半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
为了能够使肚子里的胎儿良好发育,她每天都使自己保持着轻松愉快的好心情,在这期间偶尔安妃、宣嫔、小佟嫔、宜妃、敬嫔、裕亲王福晋西鲁克氏、纯亲王福晋尚佳氏等人都会跑来找她聊聊天,解解闷,大家全都默契地半点儿没提宫外面糟心流言的事情,这样一来,储秀宫好似成了紫禁城里的休闲圣地了。
八月十五中秋夜,今年没有在御花园里举办宫宴。
戌时末,康熙、皇贵妃、小太子、小四、恪靖两大小都坐在储秀宫前院的葡萄架下吃月饼、赏明月。
皇贵妃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晴嫣坐在铺有软垫的摇椅上,吃着康熙给她剥的红石榴。
小太子、小四和恪靖兄妹个正拿着一把小银刀将一个摆放在圆石桌上的印有“玉兔捣药”团案的大月饼切分着。
恪靖将一小块月饼放在小碟子里递给晴嫣,眉眼弯弯地说道:“景娘娘,你快点儿吃这个,这是我切下来的。”
“谢谢雅雅!”
晴嫣笑着接过月饼,还没有放进嘴里就听到坐在身旁另一张摇椅上,手中端着酒杯的康熙朗声笑道:
“算算日子,嫣儿你肚子里这俩小东西也差不多快四个月大了,下个月开始你没事儿的话,可以念念书给他俩听。”
晴嫣听到这话不由眨了眨眼睛,没想到康熙竟然还懂得胎教。
她还没有开口说话,个孩子倒是来了兴趣。
“汗阿玛,这是有什么好处吗?”
胤礽端起两份月饼,一份递给康熙,一份递给梁九功好奇地问道。
小四也帮着太子哥哥分月饼,给一旁的白露、何柱儿、张天喜一人一小块后,还让张天喜给立夏、李嬷嬷也送一块。
“这叫胎教啊,从西周的时候就有了,刘向的《列女传》中有个很出名的记载,说周文王他母亲怀他期间‘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敖言,能以胎教。’因此周文王生下来后才非常聪慧,可以做到一目十行,‘教之以一而识百’1。”
小四头一回听到“胎教”这个词,边吃着板栗味儿的月饼,边一脸震撼地对康熙说道:
“哇,汗阿玛,胎教这么厉害啊!”
康熙自得地点了点头,可紧跟着小四的话锋一转又询问道:“那我们兄弟姐妹们的脑子都很聪明,这全都是因为做了胎教的关系吗?”
康熙听到这话原本是想说因为他这个做阿玛的聪明,所以你们才跟着聪明的,但还没等他说出口,小四又小嘴叭叭叭道:“我们还是小娃娃待在额娘肚子里的时候,汗阿玛你是怎么做胎教的啊?”
小四的话音刚落,胤礽和恪靖的目光也齐刷刷地移到康熙身上,满眼都写着:他们也想知道。
看着双亮晶晶的眼睛,康熙干笑了两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有点儿后悔谈起这个话题了。
当初元后赫舍里氏怀保成的时候,恰好是康熙十二年,碰上藩造反,他在乾清宫里忙的焦头烂额的,连去后宫的时间都没有,想做胎教也没时间;
乌雅氏一个包衣奴才,大字不识一个,哪有能力给小四做什么胎教,再者他也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屈尊跑去一个官女子的屋子里给小四念书;
继后钮祜禄氏更别提了,她明摆着不信任他,隐瞒孕事,把自己气得够呛,他脑子又没病怎么可能给她肚子里的恪靖做胎教呢!
晴嫣将嘴里的月饼给吃完,看着康熙一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下不来台的样子,正想开口给他找个台阶下,突然肚子一动,她立刻惊喜地喊出了声音。
“额娘,你怎么啦?”
一大小听到皇贵妃的声音赶忙将视线转到了她身上。
晴嫣屏住呼吸将手给轻抚在肚子上,康熙见状也跟着放上去了一只手,兄妹个有样学样地也跟着放上去了一只手,突然手下传来了两下明显的胎动。
“这是小娃娃们听到我们说话了?”
胤礽惊奇不已地大声说道。
康熙也没想到他竟然能够亲眼感受到双胎们的第一次胎动,他轻咳了两下开口道:
“保成说的对,他们应该是听到咱的对话了,说明他们也喜欢胎教,是个好学的。”
晴嫣听到这话“扑哧”一声就乐了,用手轻摸着肚子笑道:“也可能是他们俩嘴馋了,想要赶紧出来吃月饼了,这是祝我们中秋快乐呢。”
她刚说完这句话,肚子里的小家伙们就又应景地动了两下,幅度还不小,让在场几个人明显看到皇贵妃肚子上的旗装鼓动了两下,众人也都忍俊不禁地跟着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