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下,夜雾弥漫,如柳絮轻舞,笼罩起整个枫林晚酒店庄园。
夜未央,枫林晚酒店内那条拥花路上,摇晃着走来一束人影,缘是步履蹒跚,是以脚步声有些凌乱无序。
那束人影走出了枫林晚酒店,刚走出酒店的门楼,便径直向右侧走去了。
夜色中,借得阑珊灯火的微亮,终于依稀见得,来者正是郭样。只不过,此时的郭样,右手上居然拎着一个竹编的食盒。
郭样一瘸一拐的走出十几米远,呼吸已然急促了。缘是郭样的腿伤还尚未痊愈,是以走起路来,还颇感吃力。虽然伤腿处包裹了回儿给他的紫磷巾,但是腿上的伤痛,还会不时的隐隐阵痛。
郭样小停片刻,便向前继续走去。
前方不远处,有一处大门,已然若隐若现。
郭样走至大门口处,停住脚步,向院落中张望了几眼,遥见院落中,有几间屋舍,屋舍中还有灯光亮起。于是,郭样便走进了院落。
郭样刚走进院落,忽然从一间屋舍中传出一个老者的声音,说道:“外面谁呀?半夜三更的,来环卫大院干什么”?
郭样听得老者的问话,忙然应声说道:“我是来找我妈来了”。
郭样话音未落,屋舍的木门吱呀一声开启了,从屋舍中走出一个六旬上下的老者。那老者走出屋舍,打量了一下郭样,说道:“小伙子,谁是你妈呀?她叫什么名字,说出来,我给你找去!”
郭样说道:“我只认识我妈,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老者呵呵的轻笑了两声,打趣的说道:“这还不到十点呢,还没半夜三更呢,我怎么就听到鬼话了?你说你只认识你妈,却不知道她的名字,这世上哪有你这样型号的儿子?”
郭样也呵呵的干笑了两声,说道:“大爷,您别见笑,我真不知道我妈叫什么名字,我甚至连我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老者先是干笑了两声,忽然又哈哈笑起,说道:“小伙子,你没病吧?要不然就是喝酒了,喝断片了,你怎么说话越来越没谱了?你说你不知道你妈长什么样,还说得过去,我猜想着,可能是你还不记事的时候,你妈就没了,但是,总不能连你妈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吧?”
郭样说道:“大爷,您还真说对了,我还真是在我不记事的时候,我妈就没了,不但我妈没了,我爸也没了,他俩是一起没的,但是,我知道我爹叫什么名字,要不然,我都不会知道我自己姓啥了。”
老者说道:“啊!还真是这样啊!那对不起呀小伙子,我说话直,你别介意,诶,不对呀,小伙子,还是不对。”
郭样说道:“大爷,又哪不对了?”
老者说道:“小伙子,你刚才说你爸你妈都没了,那你咋还来这院子找你妈呀?我好像记得,我们这个环卫大院,以前也不是坟地呀!”
郭样说道:“死的是我先妈,我要找的是我后妈。刚认了不到三个小时的后妈。”
老者又笑道:“呵呵,小伙子,你说话可真招乐,还先妈后妈,你就说亲妈不就完了吗?我们这个环卫大院里,有十几个大妹子,也不知道谁是你后妈?”
郭样说道:“大爷,我一说您就知道是谁了,她老人家上班时,总用黑纱巾蒙住脸的那个……”
老者突然打断了郭样的话,说道:“啊,我知道了,原来你说的后妈是她呀!我们都管她叫蒙面保洁,别说你没有见过她长什么样,就是我们整个环卫大院的人,都没见过她长什么样。只不过,我的这个蒙面大妹子,我总感觉,她不是来干保洁的,听她说话,看她做事,总感觉像个大人物。”
郭样说道:“是呀,我也感觉我的这个后妈不一般。”
老者说道:“小伙子,你来找你后妈做什么?她下班走了。”
郭样说道:“我不找我后妈。”
老者说道:“小伙子,你给我都整懵圈了,你刚才不是说要找你妈吗?”
郭样说道:“我来是跟我后妈借一样东西。”
老者说道:“借什么东西?”
郭样说道:“借我后妈的垃圾车骑一下。”
老者说道:“哦,原来你是想骑一下你妈的那辆垃圾车呀!这好办,在那里呢,车棚里最后一辆就是。因为你妈总是最后一个下班回来,所以她的垃圾车总是放在最后。”
郭样说道:“好,大爷,那我就骑车去了,不打扰您了,您快进屋里歇息去吧!”
郭样说罢,手拎食盒,便向车棚走去。
老者欲要走进屋舍,忽然又停住脚步,说道:“小伙子,你手里拎的是食盒吧?盒里面装了什么好吃的?”
郭样回头说道:“大爷是烤野兔。”
老者哈哈笑道:“小伙子,你啥时候把我给烤了?我怎么不知道?”
郭样如梦初醒,忙然说道:“大爷,对不起呀,我说话快了,没有加上标点符号,我再说一遍,大爷,逗号,是烤野兔,这样说可以了吧!呵呵。”
老者说道:“你这样说我就不感觉身体疼了,这么晚了,是找朋友喝酒去吧?”
郭样说道:算是吧!有机会我也请大爷喝酒。”
老者说道:“不用客气,小伙子。呵呵,你这是脚蹬垃圾车,手拎美食盒,这真是包烧饼纸擦屁股,又香又臭啊!哈哈,小伙子,黑灯瞎火的,路上慢点。”
老者说罢,便笑呵呵的走进屋舍去了。
郭样来到车棚中,走至最后一辆垃圾车前,看见车厢上,那个黄色的蒲团还放在车厢口处,便已然确认,这辆垃圾车就是那位环卫大姨的垃圾车了。郭样拿起蒲团,掀开车厢的铁盖,居然把食盒放进了垃圾车里,然后,抬起脚来,吃力的骑上了那辆垃圾车,便向院外驶去。
夜雾仿佛更浓了。
盈舞间,亲吻在郭样的脸上,如春雨绵润,也如秋雨微凉。
昏暗的路灯下,一条水泥路,自枫林晚酒店的门楼下起始,向滦河北岸绵延而去。
一辆垃圾车,行驶在水泥路上,链条带动轮齿,发出咯咯的声响。
郭样骑在垃圾车上,缘是腿上的伤痛使然,是以那辆垃圾车行驶起来,忽快忽慢,若走若停。
郭样骑行了不过一华里,脸上便已湿润了,不是夜雾润泽,而是淌下的汗珠。
郭样停下垃圾车,口中喘息着,伤腿除去了阵痛,还隐隐感觉僵硬麻木了。
郭样骑坐在垃圾车上,正自小憩,忽然,有两束强光自垃圾车后爆射而来,照射在郭样的身上,使得郭样的身影,还有垃圾车的影子,被向前拉出了十几米远。
郭样回转头去,用手遮在眉间,掩住爆射过来的强光,恍惚见得有一辆汽车飞驰而来。待那辆汽车飞驰到垃圾车仅两米处,居然咯吱一声,戛然刹停住了。车窗落下,从车里探出一个人来,说道:“臭混蛋,快坐到我车上来,你腿上有伤,骑不了多远的。”
郭样心中骂道:“这个臭丫头,怎么阴魂不散啊,又跟来了?”
来者正是落次,那辆汽车也正是玛莎拉蒂。
郭样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说道:“臭丫头,你臭显摆个啥啊!我知道你有辆拉完地就杀马的车,我是不会坐你车的,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落次说道:“臭混蛋,别拉硬了,就你那根儿伤腿,蹬不到洗龙井一号船哪儿,就得等劈了。”
郭样说道:“劈了我愿意,三条腿的人你没见过吧!不过你是见不到了,你别跟着我呀!别把我整急眼了,不然我劫车劫人。把你和你的杀马车一起开到滦河里去!”
落次撇了一下小嘴儿,说道:“臭混蛋,就你,你也敢,别忘了,这是本大小姐的地盘。”
郭样不再理会落次,继续向前骑行而去。
那辆玛莎拉蒂,居然以不到三迈的车速,紧紧尾随在垃圾车后。
郭样骑行了数十米处,忽然回头说道:“臭丫头,天都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啊!你跟看贼似的跟着我干什么?赶紧走!”
落次又探出头来,说道:“前面快没有路灯了,这黑灯瞎火的,我不是怕你骑到马路沟去吗?别腿上有伤,再摔个粉身碎骨,到时候,我们酒店还得瘫责任,所以我得跟着你走啊!顺便还用我的杀马车灯给你照照亮。”
郭样说道:“我摔成啥样,跟你有毛关系呀!”
郭样说着话,将垃圾车骑至路边处,说道:路,给你让出来了,赶紧走。”
落次说道:“臭混蛋,前面不到一百米,就是一段陡坡路,我看你怎么用你的那根儿破腿把垃圾车给登上陡坡去。”
郭样说道:“只要不是上天,我咋着都会上去,不劳你操心。”
落次说道:我才不走呢,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把垃圾车蹬上陡坡的,呵呵,好玩儿,一准儿好玩儿。”
郭样说道:“你爱走不走,我得走了。”郭样说罢,蹬起垃圾车,向前驶去。
落次开着玛莎拉蒂,紧紧跟随垃圾车后,时不时的还空踩几脚油门,让玛莎拉蒂的发出轰鸣,偶尔还要按几下喇叭。仿佛都在催促郭样,骑快点。
郭样任凭落次在垃圾车后作妖,也不予理睬,只顾向前骑行而去。
郭样向前骑行了百十余米,果然正如落次所说,前方就是一段陡坡路段。看坡度,看距离,郭样心中叫苦不迭,真是应了那句俗语: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郭样心中骂道:“这个臭丫头,像个鬼魂似的紧跟着,就是想看我的笑话,我的腿儿啊,你可得长点心啊!考验你的时候来了,可千万别给我掉链子啊!咱们争口气,一定得上去啊。郭样啪啪两声,轻拍在伤腿上,以示鼓劲。
链条的咯吱声开始惨叫起,郭样骑着垃圾车,如蜗牛踱步,在陡坡上向前蠕动。
仅仅骑行了少一半的路段,郭样已然汗流浃背,急促的喘息声,伴随着伤腿的阵痛,郭样真想把垃圾车给踹飞到马路沟去。但是,郭样一想到落次就跟在垃圾车后,只得强忍怒气,再积攒气力,继续前行了。
垃圾车越是前行,坡度越是陡峭了。此际,热汗早已湿透了郭样的脊背,脸上滴淌下的汗珠,打湿在郭样握住车把的手上,一滴,两滴…..,腿上的阵痛也开始跳跃,一下,两下…..
郭样艰难的向前又骑行了百十余米,终于坡度渐缓了,郭样踩住垃圾车踏板,把车把打横过去,郭样原本想这样停住垃圾车,然后骑在垃圾车上缓口气,哪知在陡坡上停车,如穿行逆流,不进反退,眼见垃圾车向后滑出,嚓嚓声已然不绝于耳,郭样情急间,慌忙踩住踏板,忽然,一股力量从垃圾车后涌来,垃圾车突然间不再后滑,而是又向前徐徐行驶起来。
郭样莫名所以,下意识的回转头去,只一眼间,便看见垃圾车后落次正自躬身推车。
郭样说道:“臭丫头,你有病吧,放着玛莎拉蒂不开,非得给我推车!”
落次吁吁娇喘的说道:“臭混蛋,别不识好歹,我是怕你滑下去,摔坏了我们酒店的垃圾车,赶紧用力蹬车,我推不了一会儿。”
郭样没有再言语,借助落次的推力,垃圾车终于登上了陡坡尽头,郭样正自窃喜。突然,垃圾车后,但听得落次妈呀一声惨叫,接着又是扑通一声。郭样惊诧,忙然回过头去,但见两次倒在垃圾车后,正自双手抱住一只脚,痛苦的吟唱着。
郭样慌忙将垃圾车的手刹拉起,跳下车来,快步走至垃圾车后,说道:“臭丫头,你怎么了?怎么推车还把自己给推到了?”
落次娇哼一声,说道:“臭混蛋,你眼瞎呀,人家脚崴了,都是因为你的破垃圾车,这下好了,你腿伤了,我脚崴了,看咱们两个瘸子怎么去洗龙井一号船!”
郭样没有言语,先是走至落次跟前,伸出手去,才说道:“落总,我先扶你起来,这马路不是电热毯,很凉的。”
落次说道:“这句话听着还算句人话,你也会说人话呀?干嘛跟我说话,总是跟吃枪药似的有杀伤力啊!”
郭样说道:“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来,你先起来。”郭样挽住落次的左肩,挎起了落次。
此际,浓雾渐已淡去,夜色下,借得朦胧的月色,郭样已然看见落次的脸上香汗莹闪,耳畔处,又闻得落次的几声娇喘。
郭样心中怦然,一股暖流自心底涌出。原本郭样的左手挽住了落次右肩,郭样忽然又伸出右手,一下挽起落次的左肩,轻声说道:“谢谢你,臭丫头,不,落总,也不是…..
落次听得郭样如此一说,竟然一下拥在了郭样的怀间。存储在心底的那个声音,不禁雀跃欢呼起,对落次呼喊道:“这样的话终于说出口了,不容易啊!珍惜吧!”
落次听得自己心底的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禁悲从中来,这是喜极而悲的最好诠释,只听得落次绵声说道:“不客气,臭混蛋,不,郭样,也不是…..
月色终于洁白了起来,几颗星星拥在月亮周旁,眨着眼睛,不知是在偷看它们的母亲—月亮,还是在俯瞰人间的凄美画卷。
郭样拥住落次,只有短短的十几秒后,忽然推开落次,说道:“落总,天色不早了,我扶你回车上去,你早点开车回家去吧!”
只听落次说道:“我开不了车了,我崴的是右脚!”
郭样说道:“那咋办啊!总不能让我这个瘸子送你这个瘸子回家吧!”
落次扑哧一声,笑道:“我不用你送我,我要你…..”
郭样说道:“要我怎么着?”
落次说道:“我要你用垃圾车拉我去洗龙井一号船!”
郭样说道:“别呀,您是落总,开玛莎拉蒂的,坐垃圾车,你不觉得掉价吗?再说了,你的玛莎拉蒂怎么办?”
落次说道:“车我已经锁好了,在枫林晚酒店的地界上,还没有人敢轻易动弹我的车呢!玛莎拉蒂我坐够了,今天,就想坐垃圾车体验一把。”
郭样见落次执意坚决,也不好再推脱。于是,拿下垃圾车上的蒲团,用手指弹落去几钱尘土,又放回原处。说道:“落总,请上垃圾车。”
落次忽然伸出手去,递与郭样,说道:“小郭子,扶哀家上车。”
郭样随口应声说道:“喳!”
郭样说罢,抬手扶起落次,落座在蒲团上。
郭样飞身上得垃圾车上,松开手刹,脚蹬踏板,便向滦河北岸骑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