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很快倒满,余常平将其放到四人面前。麻衣老者嗅了嗅,露出一副陶醉的样子。
便是老儒,也眼神闪过异彩,知道眼前美酒绝对是好东西。
“老师,如何?这酒可是有八百年年份,采用极品材料泡出来的美酒,有价无市,而且,便是有市,也没有多少人出的起价。”年轻男子开口道。
他端起酒碗,另外两名老者也端起酒,余常平同样端了起来,四人虽然心中所想、各自身份不同,甚至每个人的大道不同,可此时,却像是多年老友相逢,甚是欢喜。
酒碗一碰,清脆的响声竟然那么悦耳。
人生路窄酒碗宽!
一碗酒下肚,麻衣老者擦了擦嘴角,拿起筷子,招呼三人道:“快来吃,这可是这城里最大酒楼的饭菜,闻着挺香,不知吃起来怎么样?”
他说完,先夹了一筷子茄子,在口里咀嚼了几下,眼里露出喜色。
“不错不错,老鬼,我可不招呼你了,至于你们两个小子,我也不劝了,自己夹着吃。”
说完,他便一筷子接着一筷子的夹菜,几个碟子都尝了一遍,他不住点头。这些菜勾起了他肚里的馋虫。
“来,酒满上!”
他将酒碗递给余常平,余常平只得继续倒酒,四人酒碗再次斟满。有酒有菜,麻衣老者挑起话题,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对于喜欢喝酒的人来说,美酒当前,几碗酒下去,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半刻钟。
酒足饭饱,酒坛也彻底空了。
麻衣老者被靠着椅子,摸了摸肚子,看向年轻男子,似有些不满,道:“你这小子,有这么好的酒怎么现在才拿出来?如若早些拿出来,咋们俩还能多喝点。唉,可惜了~”
老儒闻言,却是开口道:“他好歹也是我的徒弟,当然要好东西留给我这个师傅一点了。”
“嘿,你的徒弟?”麻衣老者冷笑,带着一丝嘲讽。
老儒本想反驳,可是话刚到喉咙,就被他又咽了下去。
麻衣老者见此,却并未打算放过,冷笑着问道:“后悔了?”
他摇了摇头,道:“可惜啊,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我就说你们这些一个个迂腐书生,只会说些假仁假义的屁话,当初自己犯下的孽,今日这不,报应来了!”
“前辈……”余常平闻得‘假仁假义’四字,刚要开口,却被麻衣老者打断。
“怎么?不服?嘿!你这个小子,在老夫看来,比你师傅还要迂,不过,有句话你师傅说得对,只有你这种迂人,才适合读那些儒家之人的道理。”
年轻男子突然开口,对老者道:“先生,师弟不过刚入世,有些东西,他还不曾见到,更不曾领悟,无怪他。”
“常平。”老儒开口,余常平想要起身行礼,可看见对面麻衣老者的眼神,他不知为何,并未起身,只是转身行了一礼。
老儒眼中闪过一丝精芒,盯着麻衣老者看了一眼,随后对余常平道:“你这次回来,是为了秦魏边境那边的事情吧?”
余常平点头,道:“魏国步步紧逼,我大秦已经连失了很多座城池了,学生与几位朋友虽然有心想要挽回,可对方却有灵台境强者坐镇,所以学生回来,便是想要请老师帮忙,派一名灵台境强者前往。另外……学生想要弄清楚两件事。”
老儒看着余常平,忽然一笑,道:“派灵台境强者前往边境的事情,我会尽力。只是,就算去,也只能去一名境界相当的。否则,必然会因此引发大规模灵台境的战斗,那样的事情,荒州圣院不会允许。”
余常平:“只有一个,能够震慑对方便足已。”
“哦?儒家的弟子什么时候也会玩阴谋诡计了?还是说,你那杆笔能够镇杀一切阻挡在你前面的人?不论黑白,不问对错,只因他们是你的敌人?”
麻衣老者继续说道:“我若没有记错,你似乎曾说过,你想要教化天下万灵?如今,对方只是你的敌人,你就要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了他们,就你这样,也想要去教化天下万灵?”
年轻男子没有开口,静静坐在一边品茶。
老儒眉头微皱,不过也没有开口。
这对余常平而言,是一次考验,一个检验他心性坚韧与否的机会。
麻衣老者:“怎么,答不上来?我一路听来,都说你是如何如何的天资绝顶,如何如何的道心坚定。老夫这里有三个问题,一直困惑老夫,虽说老夫纵然不是儒家弟子,但学问却也足以与你们儒家的大贤相比,你们儒家不是有个词叫‘不耻下问’吗,听听你的意见,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余常平眉梢微动,道:“前辈请问。”
“好。”麻衣老者嘴角微扬,道:“第一个问题,你认为什么样的人有资格怨天尤人?”
“什么样的人有资格怨天尤人?”余常平低声喃喃,
他本想说一句‘走投无路的人’,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有些不对。
走投无路的人,走投无路的人很多,可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真的都可以、都有资格去怨天尤人吗?
或许粗略一想,觉得是对的。
当一个人走投无路,被逼到绝境之时。他当然应该怨天尤人,怨恨老天为何没有给自己一个好的身世?怨恨为何别人事事顺心,自己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在危难时刻伸出援手?
可是,余常平沉默了,他内心中觉得这种回答有些不对。
“第二个问题。”麻衣老者却没有给余常平太多思考的时间,他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若是有一日,要让你杀一个好人,去救千万个不好不坏的人,你会如何选择?”
这个问题出口,老儒眼皮微动,视线不自觉看向了对面的男子,年轻男子手中喝茶的动作也是微顿。
这一对曾经的师徒之间,气氛有些微妙。
麻衣老者自然知道其中的缘由,问出这样的问题,多少有些故意的成分在其中。
余常平虽然此前听过一些传言,但此时并未想起这些细节。他眉头微皱,陷入了沉思。
这个问题若是他以前,一定会说要找个两全之策。可世上哪有什么‘不负如来不负卿’的故事?
这种话的真实意图,往往是在逃避自己的本心。
但是,若要让余常平直面自己的本心,他的答案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余常平摇了摇头,有些落寞。
他确实不知道,麻衣老者说的那千万人是不好不坏的人。言外之意,便是一旦触及根本利益,或许这些人都会成为世人眼中的坏人。
那么,这个好人死的值不值?又该不该死?
况且,世间的好人为什么要为了这些心中存有恶念的人而死,这本就不合道理。
麻衣老者冷笑,“罢了,我也不指望能够从你这个毛头小子口中得到答案,不过,既然我说了要问三个问题,这第三个问题,你也不妨听听。”
心田虽然受创,可余常平却依然眼中蕴含一丝湿气,他看着老者,拱手一礼,“前辈请问,在下虽然如今给不了前辈答案,但,不论这世道如何?我余常平仍然相信,每个人心中都会存在一点善意,只要这善意存在哪怕一丝……”
接下来的那句话,余常平并未说出口,或许与他心田干涸有关,可也许……是他没有底气。
麻衣老者略微凝固的脸庞复归平静,继续开口道:“当初,儒家与法家画了几个圈圈和框框,所以,人间便有了礼法。自礼法现世之后,人间变得有序,虽然依然有许多规矩之外的人,规矩之外的事情发生。但,这世间大方面来说,也算是成了一个清朗人间,当初那位儒祖和法圣的愿望,也算是实现了吧。”
“小子。”老者盯着余常平,道:“你说,这世道相比当初,越来越好,每一代儒祖都有盖世之才,各种儒学典籍也越发多。学宫书院在整个大陆都遍布,可为什么,如今的人,对那些圣贤道理却越发敬畏起来了呢?古籍中有载,在很久之前,儒家大贤与百姓论道,有所感,有所悟,便可说。大家相谈甚欢,大儒四处求学,故而有‘三人行,必有我师’一说。”
老者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可如今,大儒觉得自己的学问顶了天,瞧不起一般平民百姓的话,而一般人,又觉得那些大道理只有儒家大贤才能学习。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余常平听完,默默记在心中。
“前辈今日所问,在下铭记于心,若是将来有机会,我会给前辈答复的。”
麻衣老者不置可否,“记住了又怎么样?老夫刚才说的,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事情。可除了人,还有妖与妖之间的,人与妖之间的呢?”
“行了。”老儒忽然开口,看了麻衣老者一眼,老者很反常的没有继续多说,笑了笑,扭过头去。
老儒看着余常平,心中默默叹息了一声。
自己这个徒弟其实让他很满意,甚至被他寄予厚望。可玉不琢是不能成器的,虽说余常平修行天赋很好,年纪轻轻迈入了君子之境。
但这,不过只是开始,余常平想要走的更远,只有心境足够高,看的东西足够多,才能在君子这一段路上走的快,今后才有破入贤人境界的希望。
否则,若是心路不通,自身大道受阻,以后脚下的路,便会越来越窄,最终走上死路,撞到南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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