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巴维尔若有所思的时候,恩斯特似乎随意扫了房间一眼,视线在某个方向停留,却正好和某种层面上的巴维尔“四目相对”。巴维尔登时大为震撼,实际上他还想手足无措来着,后来才发现除了视角,他连四肢都感觉不到在哪儿。
这时安希扎娜已经做出决定,对恩斯特重重点头:“求你救我弟弟,只要能救他,我做什么都行!”
一般女人这句话说出口,接下来的剧情必定向着狗血发展,但本书不是言情,恩斯特也不是霸道总裁。他的反应只是淡淡一笑,不要求家属回避,上前察看了一下巴维尔的情况,从怀里取出一个颈口修长的玻璃瓶,里面的液体呈淡粉色,晃荡中似有星星点点的光芒消散重组。
“这是什么?”事关弟弟生死,安希扎娜忍不住问了一句。
“血族巫师的药剂,能作用于精神层面,你弟弟的病不是普通的身体原因,而是他的灵魂出了问题。灵魂的本质是一种没有质量的能量体,带有相当程度的信息纠缠,很容易被外力动手脚。”恩斯特颇有耐心地解释。
后半段话安希扎娜听不懂,只听懂了弟弟的灵魂有毛病,这把她吓坏了:“能治吗?”
“姑且试试。”最终恩斯特也没说太满。
安希扎娜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把那瓶药剂灌了一半给弟弟,紧张得直掐自己的大腿——巴维尔比姐姐还紧张。刚才恩斯特说到灵魂的时候巴维尔就觉得一语中的,又见他拿出能治疗灵魂的药剂,生怕给自己灌下去会出问题;半瓶药剂送进嘴里,顺着食道滑入肠胃,巴维尔只觉度秒如年,等了好半天啥事都没发生,他现在的感官没变化,桌上挺尸的躯体也不见动静,这让他怀疑是假药。
“怎么还没好?”安希扎娜耐心等待之后,见一切如前,略微消退的忧色再度浮现,“你为什么不把药剂用完?”
“普通人灵魂脆弱,不能一步到位,剩下的得等到一天之后才能服用。”恩斯特收了药剂,“他的房间在哪儿?我给搬过去。”
“本来他是和我们的小弟一起住在二楼的,小弟受伤后,为了怕挤压小弟,巴维尔就住到楼下。”安希扎娜指了指那张桌子,“平时他就睡在这里,我把他的被子抱过来。”
恩斯特很热心:“我来我来。”他在女主人的指点下抱了被子过来给巴维尔盖上,然后站一边看着安希扎娜给弟弟细心地掖被角。
“真是谢谢你,看不出你是这么热心的人,昨天不好意思了,我家里情况你也看见了,对陌生人警惕性比较高。”安希扎娜回头对人道谢,“我弟弟真能醒来,一定对你表示感谢。”
恩斯特笑了笑说:“我不是为了钱……”他见对方一瞬间露出错愕之后地戒备神色,那里面还有羞涩、挣扎、决绝等情绪,知道误会了,连连摆手,“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其中原由实在复杂,和你一时间解释不清。不过你放心,我不为钱财,也没有过分要求——介意我坐下再说吗?”
安希扎娜赶紧道歉,请人坐下,去倒了两杯水过来。恩斯特见水杯是那种粗糙的陶瓷制品,虽然有的边缘出现豁口,倒是洗的干净。他喝了口水,斟酌了一番激情四射地开口:“我是一个游侠——荒野游侠哈德亚诺萨拉希奇知道吧?”
安希扎娜缓慢而坚定地摇头,这个名字或许真的如雷贯耳,但又臭又长,她本身学识有限,记不住正常。恩斯特尴尬了,自嘲地摸摸鼻子,振奋了一下精神把刚才的感觉找回来:“荒野游侠哈德亚诺萨拉希奇,是弑神战争期间的伟大英雄,也是兽人螳螂一族的传奇刀圣,一手螳螂刀法独步天下,传说就是他亲手斩下了曙光女神‘芳汀’的头颅。他是我的偶像,我一直以来的目标就是像他一样游历大陆,遇见不平事就拔刀相助!”
话匣子一打开,恩斯特就像兴奋过度的孩子手舞足蹈,安希扎娜看了一眼他的身后,犹豫半天道:“你不是用剑的吗?”
恩斯特脸色一僵,他真想大叫一声:你这样容易把天聊死,还能不能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了?他张口结舌半天,发出无可奈何地叹息:“体会精神,体会精神……”
接下来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为了打破尴尬,安希扎娜就着刚才的话题另辟蹊径:“除了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恩斯特先生应该还有别的追求吧?”心里祈祷:总不会连别的追求都没有,就单纯是瞎逛吧?
说到这个,恩斯特马上严肃得像换了一个人:“当然还有更大更高的追求,那就是寻找无序之后的秩序,寻找重建社会秩序的可能性,我将自己以及有同等追求的人称为‘长夜中的寻光者’。当前的世界深处于随时毁灭的混乱中,必须有人把混乱的无序打破,重新塑造一个秩序世界。为了这个目标,我走过了大陆的各个角落,给巴维尔治疗用的药剂就是在和血族交往的过程中从一位巫师手上得到的馈赠,我还在森林里结识了不少崇尚自然秩序的精灵。只是在全球战乱的大背景下,精灵所寻求的生存空间也在逐步压缩,这个世界就像被黑夜笼罩,迟迟不见光明。为了维德的未来,总得有人去做什么,我或许做不到,但我相信其他人,或者下一代人,总能做到的。”
安希扎娜听得入神,在对方说到激动处,不禁肃然起敬。
虽然她很快就开始担忧下一顿饭的问题……
“恩斯特先生是因为到处游历,路过巴塞托斯的吗?”
恩斯特回了回神,面对这个问题只能苦笑:“这倒不是,我本来是想去铁列克奇的。铁列克奇在巴塞托斯的西北方,我当时探索了外围的瑞雪尔废墟群,想着顺路南下,去铁列克奇看看,结果都影污染区有了扩展,既定路线被封锁,我只能折道东行再南下。就这样,我路过一座血族城堡,做客时有了奇遇,冥冥中得到指引,这才来了巴塞托斯。”
最后一句话含糊其辞,显然不想细说。安希扎娜这点聪慧还是有的,所以她的问题集中在其它方面:“瑞雪尔废墟群?我听说过,战争就是因为瑞雪尔计算机的失控所引发,而在极短时间内,瑞雪尔计算机及附属设施因为被各国军队反复争夺而毁灭,这才有了瑞雪尔废墟群。现在那里怎么样了?能进到最里面吗?”
“很糟糕,瑞雪尔废墟群绝大部分被都影污染区包围,想找到一条进去的路都困难。而都影污染区中的各种剧毒物质,让周边生活的兽类乃至智慧种族发生变异,成了游荡的怪物,那里已经是生命禁区了。我也是冒了大风险才找到一条小路,差点出不来,恐怕下次再去,就连小路也找不到了。”恩斯特说这话时心有余悸,可见印象深刻。
接下来恩斯特滔滔不绝讲了许多,包括一些历史常识和大陆各处的现状,安希扎娜聚精会神地听着,觉得获益匪浅。等她察觉到时间飞速流逝,马上要吃午饭了,赶紧起来进了厨房。恩斯特想起她说的话,追到厨房,看她系上围裙:“你说你还有一个弟弟?是不是受伤了?”
“他叫雷德力克,是家里最小的,一次矿场出事,跑得迟了,右腿被砸断,一直没治好。”安希扎娜一边忙碌一边说,看不出多大的情绪波动。
“这么说你们家里有三个人?你是老大,巴维尔是老/二?”
“不是……”
“不是吗?”
安希扎娜沉默地数着米粒,良久道:“我是老大没错,巴维尔是我父母的第三个孩子,雷德力克是第四个。”
恩斯特一听就知道里面有催人泪下的心酸故事,正欲不声不响地后退,不想对方又开口了:“我父母生了七个孩子,除了我们活下来的三个,老/二李特斯是饿死的,老五波多明斯和老六卡尔瓦娜是病死的,最小的尼罗依娜是在街上玩耍被一辆治安队的魔导巡逻车撞死的。后来雷德力克出了事,也是因为有治安队的微薄抚恤金才能活下来,只是那点钱只能救命,不能治好雷德力克的腿。”
房间里一度陷入死寂。
安希扎娜平静地忙上忙下,就好像那是很久远的事情,时间的确会冲刷掉失去亲人的伤痛,但对于兰斯洛特一家来说,这个时间无疑非常漫长。安希扎娜的平静与其说是时间的威力,不如说是被生活的重压碾磨,不得不强行忘掉伤痛,因为伤痛对活着的人毫无益处。
“我虽然不是医生,也不是精灵祭司,但我游历多年,懂得一些医术,我可不可以看看雷德力克的伤?”恩斯特指了指楼上,获得同意后逃也似去了。
恩斯特刚刚上楼,屋外就由远及近传来阵阵喧闹,像是好几个治安员在用大喇叭喊话。安装在灰街广场上的广播站难得响起一次,那是这一地区治安官安迪代克·希伦的声音:
“精灵大法师到巴塞托斯做客,今天下午特意到灰街为所有人免费治疗,有病有灾的赶紧到广场上集合,逾期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