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徐阶匆匆地离开,李春芳亦是起身告辞,却是急于返回值房票拟奏疏了。
内阁的分工并不是等额分配,跟后世的政府部门的分工有异曲同工之妙。哪怕是同一个级别的官员,有的人是急得焦头烂额,有的人则是喝茶看报。
随着内阁的不断增员,加上打发修史的招数已经不好使,徐阶亦是不得不将两京十三省的奏疏票拟事务进行了分配。
只是分配却出现了明显的偏袒,作为他指定继承人的李春芳得到了最好的照顾,而后才是郭朴、林晧然和高拱三人。
郭朴、林晧然和高拱哪怕得到了票权奏疏的权利,但奏疏还要向徐阶汇总,且都是一些偏远地区鸡毛蒜皮之事,已然还是被排斥在票拟的核心权之外。
正是如此,徐阶和李春芳目前共享着最美味的票拟权,他们三个可谓是难兄难弟,亦是难怪高拱对徐阶是横竖不顺眼。
值得一提的是,徐阶一度还想要将刚刚入阁的高拱踢去修史,但高拱的火爆脾气可不会惯着徐阶,当时就直接喷了徐阶一脸。
“喂,那个谁,快去弄三碗饺子过来!”高拱并不满足于手中的这张油饼,看到李春芳离开后,则是对着一个阁吏吩咐道。
林晧然只是吃了一个糕点,郭朴则喝了半杯茶水,这个时候肚子都是饿得发慌,便跟高拱一起围桌准备用餐。
饺子其实早已经准备妥当,当下便将香喷喷的饺子端了过来。
只是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温饱从来都不是他们所需要考虑的事情,哪怕面对着色香味皆全的饺子,三人都是默默地等候着万寿宫那边的消息。
一旦嘉靖殡天,不仅是震惊整个大明朝的大事情,而且对他们的前程亦是产生着一种深远的影响。
高拱是裕王最早的老师,跟着裕王相处了整整九年的时间,而今仍然是裕王的智囊,甚至是亦师亦父的关系。
一旦嘉靖殡天,那么高拱便是名副其实的帝师,已然不用再给徐阶面子,甚至都能够将徐阶取而代之。
林晧然和郭朴跟裕王都谈不上有多深的关系,虽然不能像高拱这般从中直接得到巨大的好处,但这事却有利于削减徐阶和李春芳的权势,亦不失为一件好事。
毕竟按着目前的朝局,一旦裕王上位,那么徐阶受到的影响最大,再也不能像现在这般几乎是只手遮天。
当然,任何事情都是有益则有弊。
一个不理政务的皇帝对每位阁臣其实都是有好处的,而若换上一个勤政且有能力的皇上,这会瓜分掉他们阁臣的权力。
像刚刚商议的“加征三年”,现在是每个阁臣都能够参与进来,但如果换上一个行事果决的皇帝则很可能没有他们什么事了。
大体而言,哪怕万寿宫传来嘉靖殡天的消息,高拱很可能仰天大笑,而林晧然和高拱则会重新寻找新朝中的位置。
郭朴喝了一口汤,抬头看到大家都是心不在焉地吃着饺子,特别高拱的胡子都沾了饺子皮而不自知,不由得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这谈论皇上是否殡天无疑是一个大忌,哪怕他们已经是亲密的伙伴,这个时候亦不能将心里的猜测给吐露出来。
高拱倒是难得安静一些,脸上亦是多了一点憨厚相,只是他颇颇朝门口望过去的动作,令到林晧然和郭朴都看出了他的那点小心思。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一则确切的消息从万寿宫传了过来,原来这是虚惊一场。
黄锦叫徐阶过去并不是嘉靖殡天,而是嘉靖突然间上吐下泻,偏偏任性地要吃还没试过试毒期的回春药,故而黄锦这才叫徐阶前去帮助劝阻。
在得知是这么一个情况,高拱的眼睛分明闪过了一抹失望,当即不怀好意地道:“若是皇上真吃出什么三长两断,你说咱们的元辅大人是不是……难逃其咎了?”
虽然丹药是王金、陶仿那帮人炼制的,但徐阶毕竟亲自主持了这一场回春丹的祈福,已然还是要担负一定的责任。
若是嘉靖真的吃回春丹出了问题,那么他们确实能够以此攻讦徐阶,从而迫使徐阶背负罪责而黯然下台。
“肃卿,不可妄论圣体,当心祸从口出!”郭朴的脸色微正,拿出老大哥的口吻进行告诫道。
高拱亦是知道这话不当,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林晧然知道高拱是典型的直肠子,这时则是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现在得到兵部衙门一趟,若是圣上突然问及我的去处,还请两位替我解释一二!”
虽然他到兵部衙门是处理公事,但作为阁老晚上不在这里亦就罢了,白天仍然玩失踪还是有些不妥,故而亦是一再叮嘱郭朴和高拱替他解释。
尽管皇上亦不可能拿这个事情做文章,毕竟他确实是兼任着兵部尚书。只是身处于尔虞我诈的朝堂中,特别面对徐阶这种面善心狠的老狐狸,做事还得小心谨慎为上。
“若愚,有老夫在,此事无须担心!”高拱知道林晧然的担忧,当即递给一个自信的眼神道。
郭朴为人老诚持重,则是轻轻地对着林晧然点了点头。
其实林晧然在或不在,结果都没有两样。毕竟皇上现在身体不适,很少一起召开众阁臣议事,更多还是将徐阶一个人叫过去。
哪怕他都不得不承认,若是论圣上的恩宠程度,他们三人加起来都不及一个徐阶,在内阁更多时候还是陪衬的作用。
“多谢!”林晧然认真地拱手表示感谢,这才起身离开。
走出了充满着压抑的无逸殿,他远远地朝着万寿宫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是义无反顾地沿着宫道朝着宫门而去。
跟着如何讨得嘉靖欢心相比,他更愿意将精力放在兵部衙门的事务上,更乐意于为大明朝解决俺答这个心腹大患。
虽然俺答在后代并不能入主中原,更多还是虏掠边地的百姓。只是他既然已经到来了这个时代,那么很多事情都会随着改变,而他的目标则是尽快除掉罪行累累的俺答。
俺答已经在大板升城正式建立金国称帝,不管是为了替黄台吉出气,还是为了彰显“国威”,都有理由进犯大明。
最为重要的是,在他的运作之下,九边已经有效地切断晋商向俺答的物质供应链,俺答更是不可能坐视不管。
正是如此,最近林晧然一直在梳理九边将领的结构,同时将更多的雷神大炮运到前线,准备应对一场随时到来的恶战。
天空阴沉,几只鹰隼在北京城的上空盘中,彰显着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般。
林福等人一直在西苑的宫门前等候,当看到林晧然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当即便抬着一顶官轿子迎了上去。
林晧然淡淡地说了目的地,便是接过林福递过来的暖手炉,然后钻进了轿子中,而队伍则是浩浩荡荡地踏上了西长安街。
由于白雪被踩后,青砖街道的地面变得又脏又湿,固而轿子明显比平时要慢上不少,正是慢吞吞地向前行走。
迎面过来一顶威风凛凛的轿子,连同护卫都是趾高气扬的模样,只是得知轿中人是当朝林阁老,那边则是主动进行了避让。
林晧然现在是货真价实的第四序位的阁老,在整个大明朝亦是超然的存在,哪怕六部尚书都要给他让路。
此次给林晧然让路的是一个皮肤白皙的老者,一张方正刚直的脸庞,身穿着二品官服,眼睛透露着几分坚定之色。
这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新任的左副都御史王廷。
张永明投靠徐阶终究没能换来一个好结果!在他失去了用处之时,加上张永明背地里竟然跟郭朴保持着往来,徐阶亦是痛快地通过科道言官的弹劾免掉了他的职务。
王廷是嘉靖十一年的进士,四川南充人士,虽然非词臣出身,但出任了南京礼部尚书。得益于跟徐阶的良好关系,如今更是一举回京出任权柄颇重的左都御史,成为了张永明的代替者。
不管他的资历和年纪如何,但林晧然已经是当朝从一品的太子太师,那么他就必须恭敬地给林晧然让出一条过道。
王廷得知对面走来的是林晧然,眼睛却是闪过了一抹仇恨般,已经是朝着轿窗投去了一个恶毒的目光。
“王廷?”
坐在轿中的林晧然听到林福透露对面人的身份,但并没有打招呼的意思,仅是微微地蹙了蹙眉头,而后若有所思地望向轿窗。
他虽然早已经知晓过王廷这号人物,但跟王廷一直都没有交集,而今处在敌对势力之中,双方的关系已经注定不会太过于和谐。
不管是昔日的吏部尚书胡松,还是现在的吏部尚书黄光升,亦或者是这位新任的左都御史,实则都是徐阶的代理者。
特别是左都御史这个位置,徐阶一直都是极为看重。正是靠着言官的攀咬,加上他所提供的确切情报,令到徐阶渐渐地掌握了整个朝局。
轻风拂过,轿帘子被掀了起来,两人的目光竟然神奇地出现了交集。
王廷投出恶毒的目光原本是心底的发泄,只是看到林晧然瞧到之时,特别是看到林晧然报以微笑,整个人当即感到了毛骨悚然般的寒意。
林晧然亦是没有想到看到这一幕,本来还想要对王廷拉拢,但如今却是知道该持什么态度对付王廷,事情似乎更好办了。
兵部衙门显得威风凛凛,亦是被白雪所包围,屋顶和院子角落都是积雪。
待到轿子在兵部衙门的正院落下,恰好在这里的官吏亦是纷纷向林晧然见礼。
随着林晧然入主兵部衙门,兵部衙门亦是慢慢地改变了以前散漫的风气,上上下下都跟着林晧然的节奏一起运转起来。哪怕林晧然今天不在,这里的官吏都是忙碌于自己手上的事务。
林晧然虽然不喜欢摆官威,但自从主持雷州府衙开始,则是秉行着雷厉风行的作风,对于手里的事务要求高效。
正是如此,在他任职的每个衙门里,面貌总是能够焕然一新,而且都是追求着高效的工作方式。
赵焕得知林晧然归来,行迹匆匆地从里面迎出来施礼道:“老师,戚继光已经在火房那边等待多时了!”
“你将他带过来吧!”林晧然眼睛微微一亮,便是进行吩咐道。
节俭是华夏民族的美德,原本林晧然这种级别大佬的签押房会一直用炭火供暖,但林晧然却是禁止了这种铺张浪费。
他的手里还是拿着在宫门前的暖炉,只是这个时候已经几乎熄灭了,便是直接放在桌面上,在前厅接见戚继光。
“末将拜见林阁老!”戚继光一副将领的装逼,随着赵焕大步地走出来,显得规规矩矩地对着林晧然行礼道。
林晧然的屁股没并有动,显得温和地指着座椅微笑地道:“元敬兄,你我已经是旧识,无须多礼,请坐吧!”
“谢过阁老!”戚继光不是一个蠢人,虽然林晧然说得客气,更是提及了往日的交情,但深知对方捏死他宛如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亦是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林晧然端起茶盏,默默地打量着后世鼎鼎大名的戚继光,发现这人比当年显得更加的威风,但似乎胖了一些,却是不动声名地询问道:“戚将军,你可知本阁老将你火速召到京师,意欲何为?”
“请阁老明示!”戚继光的心脏砰砰地跳动起来,显得恭敬地拱手道。
他一直都知道林晧然在推行“南将北调”,昔日的上级俞大猷和石华山都得到了林晧然的重用,在边军都是出任了总兵一职。而他所立下的抗倭战功只多不少,自然是忍不住朝着那个方面联想。
而今他还不到四十,正是当打之年。不管是为了报效国家,还是为了建功封侯,他都渴望能够得到这位权力滔天的阁老提拔,让到他在边军中出任要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