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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皎若夜月照琼林,烂若晨霞映珠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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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吵了,我就是李道玄。”

    长孙无锡和周常连忙躬身行礼,道:“属下参见国师!”

    李道玄澹澹道:“陛下命我为蛰龙魁首,掌管鬼神之事,对于朝政,我向来不过问,你们一个是洛阳刺史,一个是上阳长史,找我做什么?”

    长孙无锡连忙道:“秉国师,下官听闻您闯了白马寺,担心您的安危,才带了些人马前来相助!”

    李道玄静静望着他,心中冷笑一声。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自己和慧禅分出了胜负后才来,此人之用心,他如何看不出?

    墙头草罢了。

    “周常。”

    “下官在!”

    “你身为上阳长史,为何也会跑到这里?”

    周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精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犹豫,而后咬牙道:“国师,我家有个婢女,中了邪,被送到白马寺中驱魔,如今已经过了十四日,我想看看她是否好转。”

    李道玄微微一笑,道:“一个婢女而已,也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国师有所不知,那个婢女……和内子的关系非常好,如同姐妹。”

    李道玄静静地望着他,直到对方满头大汗,战战兢兢方才出声。

    “白马寺的和尚不中用,灭不掉那婢女肚子里的妖邪,贫道会亲自出手,你回去吧,此事不要再过问了。”

    “是!”

    周常垂下眼眸,汗水不断流淌,不敢直视李道玄的眼睛。

    李道玄又望向长孙无锡,他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人,皮笑肉不笑,一看就是官场的老油条。

    “长孙大人,我明白你来此的用意,这些年,白马寺侵占良田,聚敛财富,背后恐怕少不了你这位洛阳刺史的默许。”

    长孙无锡顿时哭丧着脸,道:“国师,我也是无奈呀,慧禅这么厉害,朝廷都拿他没办法,我区区一个刺史能做什么?”

    李道玄摆摆衣袖,道:“好了,我并非是要对你问责,那也是陛下的事,不过有件事,你若是能帮我办好,贫道在写给陛下的奏折里,倒是能替你说些话。”

    长孙无锡精神一振,忙道:“国师请吩咐!”

    “这些年来,白马寺兼并了许多百姓的土地,你负责去核查一番,将那些土地重新还给百姓,如果这件事做好了,也算是你将功抵过了。”

    长孙无锡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国师会追究自己的过错,现在看来,国师终究还是要给他们长孙家一个面子。

    “请国师放心,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办成此事!”

    望着长孙无锡和周常的背影,李道玄目光深邃。

    陛下对这个长孙无锡早就有所不满,此间事了,应该就会将其革职查办,在这之前,倒不妨利用他做好分田之事,造福洛阳百姓。

    相信对方为了自己的乌纱帽,一定会全力办好此事。

    至于所谓的将功抵过……

    李道玄暗自冷笑,他确实说了这话,但可惜赏罚官员是陛下的事情,他说了不算……

    “你去找到江炼,告诉他,派人盯着周常。”

    李道玄对着值守的士兵说道。

    “诺!”

    周常此人,有些嫌疑,一个婢女,却让他大费周折,甚至攀上了长孙无锡的关系,企图对自己施压。

    他还说是因为那婢女是其妻子的好朋友,既然如此,好朋友中邪,他的妻子为何不来看看?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

    李道玄又望向自家徒弟,伸出了手。

    小姑娘穿着道袍,俏生生地跑来,牵住师父的手。

    “长乐,你觉得为师应不应该杀掉慧禅?”

    李道玄准备教导一下徒弟,身为自己的弟子,将来不可能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李世民也对她寄予了厚望。

    小长乐不假思索道:“不应该,我觉得师父做得非常对!”

    “哦?你说说原因。”

    长乐想了想,道:“师父之所以不杀那个老和尚,不是因为心软,而是不想再激化佛门和朝廷的矛盾,留其性命却废掉修为,已经足以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李道玄眼中露出一丝异色,道:“还有吗?”

    长乐继续道:“师父之所以将白马寺的和尚全部抓了起来让父皇发落,也不是嫌麻烦,而是送给父皇的一件礼物!”

    她乌黑明亮的眼睛仿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有条不紊道:“白马寺的和尚兼并土地,大肆敛财,早就不得民心,师父将他们交给父皇处置,便是让父皇重振民心,获得民望,这可是他最喜欢的事情呢。”

    凡事最忌讳功高盖主。

    如果事情做完后,整个洛阳的百姓只知李道玄,而不知李世民,那皇帝会怎么想?

    一次也就算了,若是两次、三次都这样,李世民就算心胸再宽广,也难免会生出间隙,这是人性。

    所以李道玄便主动将这些犯了众怒的和尚交给皇帝发落,让其获得民心。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这是他身为国师和皇帝之间的一种无形的默契,一切尽在不言中,却不想被年仅九岁的长乐给注意到了。

    “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李道玄忍不住问道。

    长乐嘻嘻一笑,道:“平时我去找父皇玩,但总是有大臣来找他说事情,我就在一旁听着,时间久了,就都学会啦。”

    她扬起白嫩的脸蛋,眼睛里满是骄傲,仿佛在说看我厉害吧。

    李道玄伸手刮了下她小巧精致的鼻子,笑道:“真是个小机灵鬼。”

    难怪史书中称其“资淑灵于辰极,禀明训于轩曜,皎若夜月之照琼林,烂若晨霞之映珠浦”。

    九岁的她就展露了不俗的心智,等到成年之后,又该是何等风采?

    历史中,长乐会在贞观七年下嫁给长孙无忌的嫡长子长孙冲,而后在二十三岁时因病去世,过早凋零,可谓红颜薄命。

    当然,这一世,她的命运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未来一切皆有可能。

    得到了师父的夸奖,长乐顿时走路都蹦蹦跳跳的,像一只快乐的小兔子,哪里还有半点身为公主的优雅。

    ……

    夜幕降临。

    某间干净的禅房中。

    长乐穿着雪白的睡衣,长发如墨披散,遮住了一半美丽精致的小脸,她侧身躺在床上,已经陷入了甜美的梦乡,长长的睫毛像是挂着晨露的小草,恬静动人。

    薄毯之下,两只白莲花般的小脚丫露了出来。

    李道玄坐在窗边,正在执笔写着什么,偶尔瞥一眼自家徒弟,摇头笑笑。

    她似是被白马寺的和尚给吓到了,死活不愿意一个人睡,撒娇卖萌非要李道玄在这里陪着。

    好在她年纪尚小,若是再大一些,就需要顾及男女之防了。

    即便是师徒,但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

    不知过了多久,李道玄终于停下笔来,写完了几封信。

    他又审查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便轻轻一吹,仿佛在吹干上面的墨迹。

    然而下一刻,这几张纸盈盈飘起,自动对折成纸鸟的样子,而后双翅一振朝着窗外飞去,各自飞往了不同方向。

    这是龙虎山中一个传信的小法术,以纸化鸟,云中锦书。

    因为是纸鸟,可昼夜不停,飞向他指定的地方或某个人。

    如果是普通修士用这个法术,最多也就能让纸鸟飞个几十里,但以李道玄的修为,飞个数万里还是很轻松的。

    他将魔胎的事写在了信中,接下来只需要等待。

    是时候让摩罗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人多势众了……

    ……

    夜晚,洛阳城郊的一处破庙中。

    残破的佛像下,躺着一个衣衫褴褛,手脚俱断的老人,他双目空洞,好似丢了魂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甚至连老鼠爬到耳边都毫无反应。

    从高高在上的阳神大能,沦为连乞丐都不如的废物,只用了一天不到。

    佛像只剩下一只眼睛了,垂眸向下,似是在注视着他。

    残破的佛庙,沦为废人的住持,仿佛在宣告着某种悲惨的结局,不出意外的话,等待慧禅的,将会是渴死或者饿死。

    突然,慧禅毫无神采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

    周围的空气不知为何变得潮湿,墙壁上浮现出道道霉斑,一股阴森的气息浮现,令人莫名发冷。

    有鬼物!

    慧禅到底曾是阳神大能,修为不在了,但经验还在,立刻便判断出了这间佛庙是鬼物的地盘,现在对方要回来了。

    山野破庙,常常闹鬼。

    如果他还是阳神,自然不必惧怕,但是现在的他,别说鬼物了,就算是一条野狗也能将其咬死。

    慧禅眼中露出一丝悲哀,想他斩妖除魔一辈子,最后竟然死在一个小小的鬼物手中,真是笑话。

    虎落平阳被犬欺!

    呼!

    阴风将房门吹开,而后地面上出现了一道道湿漉漉的脚印,离慧禅越来越近。

    若是常人,自然无法看到鬼物,但慧禅曾是阳神,还修成了天眼通,即便沦为了废人,一双眼睛也异于常人,能隐约看到一道女子身影。

    长发披散,面容惨白,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不断滴水,仿佛刚从河中爬上来一般。

    是被淹死的水鬼!

    慧禅心中疑惑,水鬼一般都住在河中,怎么会跑到这破庙里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马上他就要死在这水鬼手中了。

    女人走到了慧禅身前,一双死鱼眼紧紧盯着他,被水泡得发肿的手伸向慧禅的脖子,准备将他掐死。

    “阿弥陀佛!”

    慧禅低声念了句佛号,闭目等死。

    然而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咦?有人在里面吗?”

    嗒塔塔……

    竹竿敲打在地面上的声音响起,如雨点一般,并不杂乱,反而有着某种节奏。

    而后一个盲人小乞丐走了进来,她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发丝上满是脏泥,衣服破破烂烂,本是花一样的年纪,却面黄肌瘦,骨瘦如柴。

    小盲女抱着怀中讨来的食物,摩挲着朝慧禅走来。

    而在这小姑娘出现后,那水鬼便老老实实地站在角落,静静地望着她,一动也不动。

    小盲女终于摸到了慧禅的光头,惊讶道:“你……你是个和尚?”

    慧禅没有说话。

    小盲女拿出自己乞讨一天得来的食物,分给他一半道:“你饿了吧,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慧禅望着那黑乎乎的残渣剩饭,心道这东西也是人吃的?

    然而当他看到小盲女一脸幸福地咀嚼着那些食物,不浪费一粒时,忍不住问道:“你每天……就吃这个?”

    小盲女笑道:“今天还算好的,有时候讨不来饭菜,就只能饿肚子了,或者摸一些蚯引、蟑螂之类的垫垫肚子。”

    慧禅默然良久。

    “你快吃吧,不然晚上肚子会叫的,特别难受!”

    小盲女献宝似的将另一半食物送上来。

    慧禅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在饥饿的催促下,终于还是吞下了那些食物。

    很难吃!

    馊了的剩饭中还夹杂着泥沙,还有许多黑乎乎的渣滓,每一口都是味觉的酷刑。

    他实在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怎么会吃得那么开心?

    “你的家人呢?”

    “都死啦。”

    “……怎么死的?”

    “我娘说,我家原本住在城中的履道坊,有几十亩良田呢,只是后来被白马寺的和尚们要走了,我爹太过生气,得了场急病就死了。”

    慧禅愣了一下,良久,他才继续问道:“那你娘呢?”

    小盲女似是有些失落,道:“爹死后,娘就带着我一起生活,她对我可好啦,那时候我还看得见,娘还教我读书识字呢。”

    “后来我得了病,眼睛瞎了,娘为了给我治病,拼命织布换钱,结果太过劳累,在买蚕丝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掉进湖里,淹死了。”

    “你一个人住在这破庙里,不害怕吗?”

    小盲女摇摇头,指着远处道:“那个湖离这里不远,我住在这里,也能离娘近一些哩。”

    顿了顿,她又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娘还在我身边,陪着我呢。”

    慧禅望了望那女子水鬼,对方似是担心自己的湿气会影响到女儿,只远远躲在角落里,不敢靠近。

    慧禅突然觉得心中有些发堵。

    他嘴巴微颤,道:“白马寺……对不起你。”

    小盲女却摇头笑道:“娘还活着时,最喜欢拜的就是观音菩萨,也喜欢读佛经,她告诉我,冤冤相报何时了,叫我不要记仇。”

    “娘还说,白马寺有些和尚是坏的,但慧禅大师一定是好的,他是我们洛阳的英雄,若不是他数十年如一日的守护洛阳,我们早就被妖魔吃掉了。”

    慧禅童孔一震,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滋味涌现在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夜色渐深,蝉鸣不绝。

    破庙之中,小盲女虔诚地跪在残破的佛像前,稚嫩的童音响起。

    “佛祖,求您让这位和尚爷爷快些好起来吧,他不能动弹,一定非常着急,或许他还有家人,他的家人也一定很着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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