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营大帐之中,徐宗文虎目微闭,他左手食指不停地在敲打木案,发出轻微的敲打声,似乎在沉思,在抉择,在挣扎!
倏地,他大张双眼,嘴里冷不防的蹦出两个字来:“迂回!”
“主公的意思是暂时不援救吴县,突袭孙恩的后军?”郭裳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抬起头注视着上首的徐宗文。
郗俭担忧道:“可若是对吴县不管不顾,岂不是放任反贼攻打吴县?如是这般,诸葛侃、郑略他们怕是难以支撑!”
“不!”徐宗文抬起手,他望着郗俭解释道:“我军兵分两路,一路为虚,一路为实,一将率领五百人在此处,”徐宗文指着身后的扬州地图,继续道:“破冈渎!”
“破冈渎!”郗俭恍然大悟,此处可是三吴要冲,水路咽喉!
年初,钱唐水患,徐宗文奉命赈灾查案,当时走的水路,出建康往京口大江,经茅山、宁镇山,直下丹阳、晋陵,直达钱唐。
破冈渎正好位于茅山北麓,宁镇山南,经破冈渎可以绕过丹阳、京口,直驱建康,孙恩大军以水师为主,若要攻破吴县东犯建康,破冈渎就是必经之道!
“守住破冈渎,故布疑兵,散发流言,让卢循所部不敢肆意攻打吴县,而我亲率四千五百铁骑主力,星野奔袭吴兴!”徐宗文的手突然斜向东南方向移动,直指吴兴郡。
“庞白!”徐宗文大叫一声,庞白从大帐之后突然走出,没有人知道他事先就在大帐之中,此时见到他都大吃一惊。
果然是锦衣卫做的久了,昼伏夜出的,像个鬼魅!
庞白站得笔直,面向众人道:“根据锦衣卫密探,孙恩的粮草全都囤积在吴兴乌程,距离我军不足五百里。”
五百里,朱雀营的将士们最高的行军记录是一日一夜行军七百里!
也就是说,一日十二个时辰之内,朱雀营一定能到乌程,一把火烧了孙恩的粮草。
只要粮草一断,加上杜子恭的人及时进入孙恩军中进行游说诸将,孙恩内外交困,定然会不战自溃!
若如此,既可兵不血刃击败孙恩,又间接解了吴县之围,一举多得!
“报!宫中有诏令,传诏的队伍已经到了大营!”徐宗文等人正在详细讨论进军路线,战法推演和后勤粮秣辎重的调配,一名朱雀营都尉直奔入帐,朝众将一拱,说是建康传诏使者到了江北。
传诏宦官不是别人正是中黄门华福子,他走出软轿,此时华福子头戴漆纱笼冠,身穿对襟大袖衫,下着围裳,高举一道诏书,与当年赶到郯城加封徐宗文为骑都尉的华齐穿着一模一样。
时移世易,当时的徐宗文对华齐可谓是极尽逢迎,多方讨好,如今华齐早已然不在了。
反之,眼下的情景与当初相反。
华福子一下轿,刚踩上地面,见徐宗文正要上前,他忙加快脚步来到近前,阻止徐宗文行礼。
华福子将诏书缓缓打开,徐宗文等人弓着身子仔细聆听。
“诏令: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尔征北大将军徐骁,身怀长略,腹有良谋,屡有勋功,威震夷狄。”
“胡虏既平,北地既定,天下本安,何期有贼孙恩,狼子野心,蛊惑庶黎,攻占郡县,值此国乱岁凶,逆贼扰壤,寻衅京辅,为免社稷丘墟,苍生涂炭,生灵倒悬,兹特授尔为扬州刺史、都督三吴诸军事,假黄钺,锡之敕命于戏,平息兵燹。深眷元戎之骏烈,功宣九夏,用昭露布之貔熏,暂锡武弁,另加丕绩,钦哉。”
看诏书笔迹是由新任散骑常侍王珉代笔,徐宗文看过他上奏驳斥自己贬黜殷仲堪的奏议,所以有些印象。
诏书全文字体是晋楷,看上去气度雍容,圆润飘逸,布局奇正相参,跌宕有致,字迹笔画突兀,犹如浮雕一般,不愧是出自琅琊王氏后人之手,果非凡品!
“多谢陛下,多谢太后!”徐宗文收好诏书,心中波涛翻涌,久久不息!
假节钺是持节之中级别最高的君王授权拥有了假节钺的权力,不但可以随意斩杀触犯军令的士卒,还可以代替君主出征,并拥有斩杀以下三等持节将领的权力!
也就是说,扬州一地,甚至整个晋朝,他徐宗文可以凭借黄钺之权处斩任何将领,不论领兵的都督、将军,还是治政的州牧、刺史,他都拥有先斩后奏之权!
太后希望他早日得胜回京,所以赐予假黄钺之权,这没有什么说的。
可是首辅王珣和国舅王恭这两个士族冠冕之首,怎么会把这么大的权力交出来呢?
奇哉,怪哉!
“华黄门一路辛苦,徐某本应设宴相请,以解华黄门过江传诏之辛劳,可如今诏令已下,朝廷命在下平乱要紧,我等还要忙着拔营,这接风酒就改在班师之日吧!”
“将军何须如此客气?下官在建康等着将军凯旋,等着吃将军的庆功宴呢!”华福子在徐宗文面前不敢做大,一直谨小慎微,时至今日,钱唐大堤前徐宗文一声令下,钱唐县尉朱桢人头落地滚入江水的场景他脑中还记忆犹新!
徐宗文收好诏书,接过黄钺,派人送走华福子,此时朱雀营也已经人马休整停当,已经整队完毕,只待徐宗文下令出发。
“全军都有,出发!”徐宗文马鞭直指前方,目光如炬,众将翻身上马,中军司马传令,旌旗奔走,马跨如飞,不多时长龙般的铁骑大军开始缓缓动了起来。
马蹄声逐渐急促起来,经过加速之后,朱雀营五千人马很快开始全速进军,这次他们在渡口乘凌江将军胡彬的战船到南岸,兵分两路后,徐宗文所率领的主力从陆路只扑孙恩的屯粮之地——乌程!
吴郡,吴县城下。
卢循的残军将吴县再次包围,上万人把吴县堵的水泄不通,让诸葛侃十分头疼。
诸葛侃他非常想趁夜出城偷袭卢循,但是海西公司马奕极力劝阻,他说先去卢循与徐道覆已然吃了大亏,定然有所防范,指不定布下埋伏,这一次倘若再故技重施,未必有效,反之有白白可能葬送狼卫的弟兄,让他三思而行。
“也罢!待将军大兵来援,我们再里应外合收拾卢循,徐道覆这两个反复小人!”诸葛侃一拳重重的落在城垛之上,心有不甘的走下城防。
诸葛侃指靠的不仅是徐宗文的援军,他还是事先布置了一支奇兵。
郑略这个一向有仗打就闲不住的,自从开战至今却都没有见过身影,这都是因为诸葛侃令他独自领兵在吴县城外,只要卢循敢全力攻城,郑略就可以趁机偷袭,打乱敌军的攻城!
“四弟,你可要隐藏好踪迹,千万不能被卢循发现!”诸葛侃心中对郑略暗暗祝祷,生怕卢循身旁那个深不可测,狡诈如狐的徐道覆发现端倪。
刘裕的官位品阶不如诸葛侃,探察完城楼,查巡了防务之后,刘裕跟上了诸葛侃的步子,他不紧不慢在身后提醒道:“属下以为此时我军倒不如真的出城与那卢循一战,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卢循对我军防范越严他心里越安,如此趁他松懈,突然袭击,必能大获全胜!”
与小心翼翼,步步谨慎的司马奕不同,刘裕一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唯求险中求胜!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诸葛侃将手中的长刀扔给侍卫亲军,他跨马而上,高高在上道:“不过这要看徐道覆有没有及时提醒卢循,还有就是郑略的人不能暴露,然后再伺机而动!”
“眼下,我们还是暂时按兵不动为好,或许将孙恩的大军吸引到吴县,也并非不是一件坏事!”诸葛侃自言自语道。
诸葛侃突然想到雍丘之战,那时秦军对雍丘久攻不下,等到水灌雍丘时,徐宗文的大军及时杀到,打了毛当一个措手不及,一战歼灭数万敌军,彻底摧毁了秦国在中原的主力!
若能再来一次雍丘之战,不知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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