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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五章 岂无射侯

    六日后。

    3525年3月17日。

    招摇市苏家祖宅。

    苏射侯负手立于大堂之上,听取部下的回报。

    “家主,水神家族的人手已于昨日跨过堂庭省界。”

    一位苏家子弟躬身说道,吐字甚急。

    “上午,我们在省界边沿的部分据点先后失陷。”

    “与您的判断相同,云家正一切从速,直扑招摇!”

    “我知道了,下去吧。”

    苏射侯颔首道,看向等待汇报的第二人。

    “家主,我们第三次联络了特处局。”

    汇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

    “这一次,我联络到了飞光阁下,但对方的态度依然不置可否,对我们调停请求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是正常的。”

    苏射侯冷漠说道。

    消息很坏,但没有坏得超出他的预计。

    “他们当初既然漠视了我们对水神动手,现在自然不会插手。”

    “以战国作比,特处局恰如强秦,而我们则是六国。”

    “史安国此人谋定后动,最喜爱温水煮青蛙。”

    “光明正大地拉偏架,只会葬送他们好不容易重建的超然形象。”

    “神火杨家的事情,各大家族可都还记忆犹新呢……”

    此时大厅中没有外人,苏射侯提及特处局的口吻,明显带上了厌恶与仇恨。

    “好了,不需要再联系他们了。”

    “苏家的生路本就不在北方。”

    苏射侯挥退族人,孤独默然片刻,转身朝大宅深处走去。

    穿过曲折雨廊,他步入位于祖宅核心区域的独立园林。

    最近正是介于惊蛰与水分的时候,天候渐暖。

    许多除腐除枯、补植补栽的工作,本该在现在进行。

    但院落主人显然没有这份心情。

    密集绿植间,未能萌芽、返青的部分,显出突兀土色。

    但也是在病树死草边上,更强劲有力的杂草们纷纷昂头,冒死填补空白。

    若是以往,如此不合典仪的场景,只会让苏大公子发怒。

    但今日,他却从中看出了一派生机勃勃、万象更新的气象。

    越过水榭,于凉亭边,兄长寻到了久未相见的妹妹。

    苏清婉身着睡衣,只披着一条坎肩,正凭栏斜坐。

    来者的脚步声当然瞒不过她。

    “申叔叔死了。”

    苏清婉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把水宗五姓带入了深渊。”

    水池中,聚在她身边等待喂食的锦鲤似被话语惊吓,骤然纷散。

    “哥哥,你现在知道错了吗?”

    她问道。

    “我错在哪儿?”

    苏射侯轻声反问,脊背挺得笔直。

    “你错在同族厮杀,错在对外启衅!”

    苏清婉转过头来怒声道,眼圈通红。

    “所以我该放纵威胁,任由外敌恢复力量?”

    苏射侯回道,微扬的嘴角似在哂笑。

    “积善自有余庆,云家和苏家为何就会是敌人?”

    眼见兄长执迷不悟,苏清婉声量越发高昂。

    但苏射侯只是低声哄笑。

    “妹妹,我们和云家已经互相征伐倾轧了数百年、数十世了……”

    他摇头道。

    “我们互有胜败几个世纪,血仇累累难以计算,怎么可能和好?”

    “云望舒和你这样的人,天下又有几个?”

    苏射侯压住情绪,叹声道。

    但苏清婉执拗的注视还是激怒了他。

    “利之所在,无仇亦可成仇;何况水宗水神两家,相杀何止九世?”

    兄长质问道。

    “要论关系之亲,苏家云家比之你我如何,比之我与爷爷又如何?”

    “你一位主张忍让、亲善,用最好的想法揣度他人,为何不看看现在……”

    “苏致远和他的孙子苏射侯是谁入了土,又是谁被水宗五姓奉为族长?!”

    此话露骨,譬如惊雷。

    “不知廉耻!”

    说到了尸首无存的爷爷,苏清婉忍不住起身怒斥。

    “同室操戈,不都是拜你所赐?”

    苏射侯吃她一问,反而仰天大笑。

    “苏清婉啊苏清婉,我口蜜腹剑、笑里藏刀、背信弃义,我知道你一向看不上我这个兄长。”

    “但这世上难道唯有你兄长我是恶人吗?”

    说到这儿,他声音却有悲怆。

    “纵然苏家无射侯,云家亦无射侯,世上岂无射侯?”

    他重重摇头,上前一步,注视着妹妹的双眸。

    “我只问你,若世上必有射侯,你希望是生于苏家还是云家?”

    这一问发出,苏清婉想要回话,却又噎住。

    “清婉,是非、公平、正义,我知道你喜欢辨析那些东西。”

    “但这世上除了那些先人而存的物理现象,哪里有不基于立场的观点呢?”

    苏射侯嘲笑道。

    他的言语锋锐冷漠,深处却痛心疾首。

    “任何事情,凡有人牵连其中,就必然先有立场再有观点——不论是非、正义都是如此!”

    苏清婉想要反驳,却被兄长扬声止住。

    “易经有言,无欲则无胜败,无胜败则无吉凶。”

    苏射侯连声道。

    “不为利益牵动、对得失生死都不在意的个人或许有;但这样的组织和家族是没有的。”

    “对我而言,于家族有利即是,于家族有害即非……”

    “我应龙苏家昌盛,便是所有的正义!”

    苏射侯这话说得不响,却如雷声般涤荡了整片园林小筑。

    蓝色光华散入清池,让所有鸣虫鸟雀全都噤声。

    “但是你败了,苏家将被血与火笼罩……”

    好半晌后,才响起苏清幽地回话。

    “是的,我败了。”

    苏射侯惨笑道。

    “我是罪魁祸首。”

    “但我的罪孽不在恶,而在弱!”

    他双手握拳,复又松开。

    只几个呼吸后,苏射侯便敛去所有感慨动摇,恢复一贯的镇定。

    “清婉,现在只有一个人能救苏家。”

    他定定说道。

    “那就是旅者。”

    这个判断不需要用任何方式证明。

    东华里世界所有人都相信,只要神目之王作色,云家便是再愤懑,也只能退让。

    但苏清婉却面现踌躇。

    里世界盛传,苏家大小姐于旅者有恩。

    至于是什么恩,传闻却很离谱——有说救命,有说疏财,有说中介,还有说两人有一段露水情缘的。

    但她本人却觉得,相识多年来,是她欠旅者更多。

    “执火者刚刚与特处局签署协议,如果他越俎代庖强压水神,不是前功尽弃……”

    苏清婉为难道。

    家族危在旦夕不假,但以她的性格,着实做不出“损他人,纾己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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