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尚且未到江州,有一个人却提前来了,这人就是张子明,只身夺下安庆,又带着乌合之众,打着刘福通旗号,吓了陈友谅半死的狠人。
论功行赏,他肯定要有一笔的。
不光是他,还有算卦的,要饭的,贼秃,军中老卒……这一群卧龙凤雏,喜笑颜开,乘坐着船只,渡过长江,直接到了江州上。
这一路上,他们都在高谈阔论,说不尽的喜悦。
算命的就说:“当初我师父就说,我这辈子不发迹也就算了,一旦我发迹了,尚书宰相,不在话下!”
其他人一听,全都黑脸了,让你当宰相,还不国破家亡啊!
“我看你还是别发迹了,吴王不会用你这样的。”落魄的江湖艺人毫不客气吐槽。
算命的不干了,“什么意思?不用我,难道用你?瞧你那样,尖嘴猴腮,脸上无肉,你这是奸臣长相,跟秦桧一模一样的。”
落魄艺人哼道:“谁说我要当官了?我就盼着吴王能赏我个几十万贯,让我后半辈子饿不着就好。我可没想当秦桧,倒是你啊,要是当官了,必定第二个秦桧。”
这俩人对喷个没完,张子明却是心潮澎湃,有点血液沸腾。
他脑子算不得正常,但也不至于糊涂到二百五的地步,虽然他当初只是想分到一块土地,安安心心,快快乐乐做农夫。
可问题是安庆那么大的城市,多少大将都做不到旳事,愣是让他给完成了。
这是多大的功劳?
论功行赏,别人封国公,封侯爵,怎么也能给他一个伯爵!
伯爵!
爵爷!
张子明凌乱了,这是他能得到的?
越想越烦躁,起身走着,想要让自己冷静一些,可原本半脑袋面粉,半脑袋水,这么一走,直接搅成了糨糊,全都乱套了。
真的一步登天吗?
张子明也不知道。
他们上岸之后,被人带去了军营,足足等待了半天时间,郑遇春气喘吁吁赶来,开口就道:“现在的事情太忙,要不是你们功劳大,情况特殊,就要再等些日子了。幸好张相过问了,让我过来送个信儿,也让你们安心。”
郑遇春说着,看了一圈,略显尴尬道:“还忘了问,你们哪个是张子明?”
张子明略迟疑,急忙站出来,躬身道:“我,我就是。”
他的心怦怦乱跳,几乎跳出来。
郑遇春话里的几个关键字,已经让他心潮澎湃,控制不住自己了。也不只是他,其余任何人听到,估计也会嗡嗡的。
功劳大,张相,安心……如果这些还不能代表这份赏赐的份量,那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这可是张相说得啊!
倒不是说张希孟比朱元璋更有权威,实在是恩自上出,哪怕任命一个百户,老朱也会过问的。
可一个寻常百户,张希孟又怎么会在意。
所以说能得到张希孟关照的,这份赏赐绝对少不了,估计也是個伯爵起步,弄不好还能混个侯爵!
因为早就有人说了,吴王击败了汉王,登基在即。
那这场大战的功臣,封爵是理所当然的。
咱,咱这个倒霉命,还真是转运了!
张子明忍不住咧嘴傻笑,郑遇春笑呵呵伸手,拿出了一份田契,递给了他,另外还有一份房契,以及一些宝钞,不过二百贯的样子。
张子明还不认识字,满意为是官员的告身,嘴咧得老大……这时候算命的,要饭的,还有和尚,全都凑过来。
大家伙一看,顿时皱眉头了。
“这,这就是一张田契!”
田契?
张子明微微一怔,也罢,没给爵位,多给些田也行,足够当富家翁就是了,虽然略有些遗憾,但还是满心欢喜。
“是多少?有,有几千亩?”
算命的摇了摇头,“没有几千亩。”
“那又几百亩?”张子明惊讶道,不会这么吝啬吧?
“只有六十五亩!”
“什么?”
张子明大惊失色,他愣了好半天,无奈咧嘴自嘲,“我,我就想要两倍的田,我,知足了。”
说完这句话,张子明的神色迅速暗淡,身体晃悠,险些摔倒。
他突然觉得太不值了,前面的事情不说了,他确实是提着脑袋,拿下了安庆。干的时候没想什么,可事后回想起来,真的是拿命在拼,稍微有一点偏差,这颗脑袋就没了。
冒了这么大风险,结果真的就只给了两倍的田。
朱家军授田,一般是二三十亩左右,虽然会根据人口土地的情况,有所变动,但六十五亩,确确实实,就是双倍的量。
求仁得仁,的确是给自己了。
但这心里头怎么这么失落啊?
果然,掌权的人在不当人的时候,向来是不会让人失望的,谁都是一个德行。什么吴王,什么张相,都是一样的。
啥也别说了,这颗心寒了,这辈子都别想暖过来,老老实实拿着田契,回家种田吧。
反正饿不死就是了。
几乎在一瞬间,张子明从喜悦期盼的巅峰,一下子跌落,整个人都萎靡了。
这时候他的几个卧龙凤雏朋友,也都忍不住怒火了。
算命的急眼了,他还盼着能当个官,可张子明都只是给了几十亩田了事,他能怎么样?
“我,我们无权无势,就这么欺负人吗?”算命的痛心疾首,“你们,你们不是最讲公道吗?论功行赏,公道在哪里?”
和尚也涨红了脸,愤然道:“阿弥陀佛,这么赏赐,确实不能让人心服,我们宁可不要赏赐,也要讨个公道!”
落魄艺人心慌慌的,他很害怕没了赏赐,以后天天饿肚子,他不想再挨饿了……可问题是他也气不过!
唱曲的也有二分骨气!
“一辈子要饭就一辈子要饭……你,你们不能像打发要饭的一样打发我们……虽然,我跟要饭的差不多了。”
这几个人群起围攻,其他的老卒也怒目而视。
都听说朱家军对人很好,就是这么个好法吗?
真是心寒透了!
郑遇春面对着质问,他咧咧嘴,“上位就要到了,我事情太忙,的确解释不清楚,你们看看这块在哪,然后随便打听打听,你们要是还不服气,就把这块地给我,回头把我的赏赐分给你们就是。”
说完之后,郑遇春就匆匆离去,他确实是太忙了,又是对付欧普祥,又是处理那么多的陈军俘虏。
说实话他过来,本想着跟几个人分享喜悦的,谁知道他们竟然不领情,没办法,只能给他们点时间了。
郑遇春一走,几个人傻眼了,难不成这块地有什么玄机?
不对劲儿啊,除非地里能长出狗头金,别以为我们都是傻子!
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啊,不就是星子县吗!
很值钱吗?
算命的凑过来,他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倒是和尚见多识广,听人提起过。
“这,这块好像是有个书院,名气很大的。”
“书院?读书的地方?可俺大字不识啊!”张子明不明所以。
这几个人稍微琢磨了一下,还是按照郑遇春说的,四处去打听打听,别弄错了,辜负了好意。
他们这一出去,没问几个人,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等转了一圈回来,几个卧龙凤雏都傻了。
“这个星子县有个五老峰,五老峰南有个白鹿洞书院,这个书院是天下第一书院!”
算命的低垂着头,万分感慨。
“这块地是,是原来白鹿洞书院的田产,真是没想到,竟然让朱家军拿出来,分给了有功将士,书院的产业没了!真是,真是伤损斯文啊!”
落魄艺人真不爱听了,“你脑子清醒点,你是个狗屁的读书人?还伤损斯文呢?这块田就离着书院不远,听说以往太平的时候,天南地北的读书人,都到山下农庄借住,那些读书人出手可大方了,随随便便,就是几十贯钱!”
白鹿洞书院作为天下第一书院,东南翘楚,学界执牛耳者。当初朱熹和陆九渊辩论,就吸引了不计其数的读书人。
此后每逢重要的日子,鸿儒名士前来讲学,都会吸引成千上万的人过来。
差不多就是个固定的追星场所,天南地北的粉丝过来,只求一睹偶像风采,一掷千金,不在话下。
所以说这块地值钱的根本不是产多少粮食,而是临近白鹿洞书院!
只是朱家军占领了江西,白鹿洞书院还会像以前一样吗?
确实不会了,不过张希孟准备接手白鹿洞书院,在这里开始讲授新学,培养人才。
虽然挨着白鹿洞书院,没法直接入学,但是周围的孩子却可以进入蒙学,乃至小学,接受最顶级的教育,没准张相还会亲自讲学……一句话,你的田在这里,你的房舍在这里,以后的几代人,都可能获益无穷!
虽然没有给爵位,但是却给了一个无限的可能。
“张子明,你还不满吗?”算命的凑在他的身边,低低声音道。
张子明咬了咬牙,绷着脸道:“天地大恩,我,我愿意为吴王死一百次!”
算命的一怔,咧嘴道:“我就拿到了三十亩,比你少一半,我就死五十次算了……不过我说咱们是不是该抓紧时间成亲,抓紧时间生个娃,可别浪费了天赐良机啊!”
他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和尚,贼兮兮道:“你也没儿子,就别凑热闹了,还让出起来吧!”
和尚急了,“说得什么话?贫僧,贫僧还不能还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