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知道?”
盛礼不明所以。
酆槐咬了一口肉包子,香气溢了出来,他也不避讳,直接解释道:“丁臣出事前,皇上已经收到林将军的消息,他早就知道金疮药出了问题,但是等写着彻查的信件刚到军营,就发生一场大火,安置金疮药的营帐全烧了,只剩下一团灰。”
“属下听说,军需一家被抓只是替人顶罪,是不是皇上后续调查中查出了什么?”不然酆槐为何提及皇上心中有数这样的说法。
酆槐迅速将半个包子解决掉,正犹豫着要如何开口,师爷便急匆匆走了进来:“大人,武典来了,小的请他进来,他不肯,直接坐在了公堂上。”
“哼,”酆槐从怀里掏出老旧的棉质绢帕,动作轻缓优雅:“也就他最沉不住气,明晃晃给人当靶子。”
盛礼放下筷子,跟着酆槐一同起身走了出去。
“你刚来都城,想来是不认识这位旌国武典大人的,”酆槐给他介绍起来:“他啊身材壮硕如牛,当初陪着皇上一起打天下,凭一己之力让朝廷上下厌恶。”
“?”
“你见到就知道了,这厮浑身上下什么都有,就是没脑子。”
咔嚓——
甫一踏入公堂,一道瓷白色的光影擦着盛礼脸颊飞了过去,重重砸在木头门框上,不等落到地上便四分五裂。
盛礼抬手包圆一把护住了前行半步的酆槐,茶杯碎渣蹦到他们腰间又掉了下去,来来回回几次,终是平静下来。
“尉迟大人,来喝茶刑狱司欢迎,要是闹事,可别怪本官让手下将您请出去!”一来就把他茶杯摔了,真是完全不给面子,酆槐气的眼睛瞪得溜圆。
“老子倒想问问酆大人,虽然花名册上丁臣的名字已经划掉了,但他并没有死,那就还属于老子的武典司吧,”尉迟章霸气回话落在盛礼耳边雄浑有力中气十足,倒是让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声音会招到都城上下厌恶:“酆大人好大的派头,不说一句话,直接把人给老子扣下了。”
酆槐嘴角挂着冷笑,一看也是吵了无数次的样子,充满不屑:“哟,还你的人,丁臣是皇上安排在本官这儿的,说明什么?”
尉迟章皱着眉头看向他。
“说明尉迟大人不招皇上待见!哈哈哈!”盛礼尴尬坐在一旁,脚趾抠地,两位年过半百的朝廷要员就坐在主位上,仿佛稚龄儿童为了一口饴糖吵得面红耳赤。
盛礼抿了抿嘴唇,三岁以后他就没干过这事儿了。
“老子管你要干嘛,把人还给老子。”红木台案被尉迟章拍的啪啪作响。
酆槐听到咯吱声马上起身先是一把拍掉尉迟章作乱的大手,然后弯下腰护住桌子边缘,咬着后槽牙说:“本官这红木桌子是皇上赐的,尉迟大人头笨手糙别给弄坏了。”
“坏了就坏了,皇上还能为了张破桌子责怪老子不成!”
尉迟章不知情的又被酆槐带进了沟里,他骂骂咧咧说了半天,刑狱司的人越来越多站在公堂上,直到师爷上前禀报:“大人,人犯已经带到,可以开始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来刑狱司的目的是带走丁臣。
公堂已备,想把人弄回来自己审的机会是没了,尉迟章喘着粗气,铜铃大的眼珠子里盛满红色火焰。
酆槐将红木桌子上被打乱的东西归置整齐,端端正正坐到公堂之上,眼睛微眯,带着笑容,挑衅道:“尉迟大人既然来了,不如搬个凳子坐下去一起听听?”
尉迟章像是点燃了引线,猝然炸了,手指哆嗦着,对着酆槐的额头一点一点,说出的话都不利索了:“你他娘的让老子坐低位!老子的官阶比你个老匹夫高上一个等级,还以为自己是王爷呐!”
盛礼心下一惊,立刻抬眼观察酆槐的脸色。
就在此时,酆槐手握惊堂木,尉迟章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啪!”的一声清脆响亮传到门外,随后他威严喊道:“把人犯丁臣押上来。”
威——武——
随着行刑棒不断敲击地面,丁臣双手双脚皆被锁上,一左一右各站着衙差虚握住他的手臂,丁零当啷的向着公堂中央走去,突然让盛礼想到了昏迷着的记柳。
同样都是丁零当啷,一个沉重,一个清脆。
“跪下!”盛礼刚要勾起的嘴角被衙差的厉斥打断。
他抬头一看,原来丁臣甫一站定,就被押解的衙差重重踢到膝盖后弯,把青砖地磕了个砰咚响。
丁臣经过连日来的追杀逃亡,早已没有了之前的笃定。他想着反正左也是死右也是死,不如破罐子破摔,索性眼珠上翻,张牙舞爪地瞪了一眼身后的人。
“丁臣,你既已进了刑狱司,该讲的不该讲的,都好好讲讲,也不枉皇上为你开这个特例,”酆槐板着张脸,和尉迟章拌嘴时判若两人,他道:“刑狱司审犯人,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皇上对边关战士的重视,就是他如今唯一的活命机会,丁臣咬死了也要牢牢抓住救命稻草,万一处理的官员让皇上十分满意,他也能趁机保下一条贱命。
想到这里,丁臣立刻回忆起来:“小的发现金疮药有问题是在四年前,那段时间送到刘山将军营下的金疮药效果一直不好,只不过被刘山将军发现的那一次是最严重的。”
两年前发生的种种仿佛近在眼前,多年藏于地洞,丁臣的皮肤较常人苍白,他的记忆顺着明镜高台下的昏暗一点点回到了那个夏夜。
丁臣睡着军营大通铺,正值酷暑,光是操练已经要了所有人半条命,沾上枕头就没有醒过来的道理。
他睡得正香,旁边的人翻了一下身,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腰,条件反射似的,他醒了。
“这么晚了,怎么不睡啊?”和他连铺的牛大山从躺下去就不安稳。
牛大山人如其名,性子憨憨的,他不好意思地撸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满头大汗浸湿的头发被他随意揉搓,团成一块一块的:“碰到你了?对不起啊,伤口又痒又疼,实在睡不着。”
营帐内鼾声四起,丁臣擦掉脖间的汗,黑夜中悄悄坐起身:“没上药吗?这种鬼天气时间长了不好,容易出事。”说着,抬手就要把牛大山米色汗衫捞起来。
牛大山把丁臣的手按下,轻声告诉他:“俺上药了,不过,这药好像没什么用......”牛大山嘴里好似凝着千言万语,嘴角掀动半天只说出一句话。
也就仅此一句,把丁臣的瞌睡虫都吓跑了,他心肝一颤,立马捂住了牛大山的嘴,道:“嘘,你不想活了,这可是上好的金疮药。”
“俺知道,俺就是......”牛大山家里穷,来当兵只是因为家里人缺粮食,他又吃得多,哪里有闲钱买外头的金疮药。
没对比,他更不知道好赖了。
“俺觉得之前用了这玩意,没几天伤口就愈合了,”牛大山隔着汗衫轻轻挠了挠伤口,疑惑不解:“怎么到俺这儿,都用了大半瓶了,还没愈合好呢?”
丁臣问:“你用了多久了?会不会时间太短,药效不够?”
牛大山掐着指头算了一下,都大半个月了,还不见好,丁臣见他越说越焦躁,怕他吵醒别人,随即安抚道:“可能你用法不对,或者有什么其他原因,不如等天亮了,找个时间去军医那里看看?”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牛大山又隔着汗衫搔了一把躺回硬炕上,翻来覆去听着战友们打呼噜,羡慕地砸吧了一下嘴。
第二日天刚擦亮,丁臣操练完,他环视一周,队伍里已经没了牛大山的影子,他笑了一下:“跑的还真快!”然后独自朝伙房走去。
牛大山每天的操练项目完成后,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奔去伙房,掏出他特制饭碗,大吃特吃。
是以,当丁臣啃完馒头还没见到牛大山的时候,便在想着偷偷给他藏两个馒头带回去。可是,他也想做坏事。
夏天太热了,每天晚上都是睡得一身汗,难得结束的早,军营外头正好有一条内湖:“对不住了老牛,这么好的机会,不能错过。”
他也是运气不好,放弃了给牛大山带大馒头,都没能好好搓个澡。
“东西就这么放着没事吧?”
丁臣找了出绝佳位置,身形被岸边巨石挡住,只要他自己不弄出声响,说话位置的人是不能轻易发现他的。
那人不等他反应,紧接着又说了一句:“银子呢?东西我都按照您的吩咐,全部替换完了,想要货必须得先把答应我的钱,都给我。”
谈完一段话,丁臣便把他们讨论的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他们话里的那个东西还不知道是什么。
他不敢动作过大,只得把头努力侧向石头的另一面,若是能让他找到端倪上报刘山将军,飞黄腾达、金银珠宝指日可待。
马上,两个人又吵了起来,丁臣皱着眉头,声音十分耳熟,好像刚在他耳边响起过。
“什么叫要等货卖出去?!这和当初说好的可不一样!”好家伙,分赃不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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