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远洋航行,食物不是头号也是二号难题。冷冻设备诞生后,这个困扰数百年的难题成为过去时。然而,海上比起陆上,还是天差地别。肉食没什么,关键是蔬菜。“海上超市”船队的补给大多来自墨西哥,冰淇淋也拌辣椒的国度,供应的蔬菜可想而知。
“青辣椒、红辣椒、干辣椒、洋葱,青辣椒、红辣椒、干辣椒、西红柿。啊……”
莫曼拉开保鲜柜察看,敏捷地扭腰,打了个大喷嚏。另一个保鲜柜前,秦娜娜欣喜地笑,抱手观赏说:“老外是蔬菜水果不分家。”
“哇,西瓜!”莫曼伸长脖子惊呼,又像先前念经似地点名,“鳄梨、覆盆子、黑莓、草莓、西瓜、黑桑葚、柠檬……”
伤心绝望后,生活继续。冷静下来,反而要庆幸,没有落入强盗、土匪、野人手里。救命恩人是文明人,还是讲道理的同胞。今天,头一批女新人参加早操,一点不见外,提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动议:罢免厨师涂为。
发起人莫曼,没有祸国殃民的容貌。获得海员们全体支持,莫曼自己也意外。和涂为认老乡的林耀辉,毫不犹豫举手赞成。可见,此獠“民愤极大”。
说来有趣,涂为本人也举手赞成。这货是如假包换的蹩脚厨师,做的菜和名字一样,糊涂而为。种花美食一样不会,只会墨西哥食物。而墨西哥食物里,仅仅会做玉米饼。大老板阿贝托赞了句“太平洋东岸最好的玉米饼”,确定了铁饭碗。以前外籍海员占多数,国内海员敢怒敢言没用。如今,翻身奴隶当主人,没有莫曼的动议,涂为迟早被扫进历史垃圾堆。
此事,叶特顺水推舟。让女人打理后勤,早有预谋。女人主动抢班夺权,乐见其成。一句话,任命莫曼为后勤班长。掌管厨房和洗衣房,保证大家吃上热食,穿上干净衣服。
“哇,秦姐,你学过厨艺?”
在洗衣房安排好人手,莫曼匆匆回到厨房。看见秦娜娜切洋葱比她数钞票还快,心里有了个主意。
“安妮越大嘴巴越叼,我专门学了一点。”秦娜娜头上反扣一顶棒球帽,脸上戴墨镜和口罩,说话手不停,又一个洋葱切成丝。
“干脆!啊……”莫曼又打一个喷嚏,“秦姐,厨房这边由你做主。每天主食是什么,做什么菜式,你说了算。”
秦娜娜不解地停手,叶特任命后勤班长时,她做好被刁难的准备。莫曼她早有耳闻,网上知名度不低于她。被冠以“权欲强于性。欲”的女人,竟然轻意放权?
“没人比你更合适!”莫曼讲这话,轻蔑地扫视另几个切菜的女人,“我有大堆的事儿找长官解决。比如,咱们女人的卫生用品,他管不管?两个大肚婆快生了,产房在哪儿,谁来接生,难产怎么办?还有,咱们洗衣服可以。但是,不能有底裤和臭袜子。别看是小事儿,其实是大事儿,涉及到我们女人的尊严。男女比例十比一,这样的环境下,我要说服他,制订出严格的纪律,切实保护妇女儿童。”
女人的构成,偷渡客比例约占四分之一,不像男新人那么悬殊。但不管偷渡客或建筑工,看莫曼顺眼的人寥寥无几,当上班长一样看不顺眼。莫曼这番话后,即使还是看不顺眼,起码信服她当班长了。
秦娜娜也点赞。她没想到,莫曼放权,是为了把她摁在厨房里。一方面,减少她抛头露面的机会。另一方面,众口难调,差不多三百人的饭菜,不好吃概率大。一旦惹了众怒,背锅是她。
莫曼的嫉妒,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打认出秦娜娜,每天面对,表面结交,心里没少骂“小衫、**、碧池”。那时,妒嫉人家在洛杉矶有房有钱有事业。今天,女人们集体亮相,最吸引眼球的正是秦娜娜,哪怕绝大部分女人更年轻。模特身高,中性运动装穿出性。感,素颜不显老的精致五官,一群男人几乎顶礼膜拜。不可容忍是,叶特也投以**眼光。妒急生智,莫曼想起难吃的玉米饼,挺身而出,一举占居主动。往后,把秦娜娜捏在手里,莫曼自信,以她的才华和魄力,摆平叶特这个毛头长官,不用麻烦下半身。
“午餐简单点,黑椒牛肉配洋葱,西红柿炒鸡蛋,主食米饭。晚餐丰富点,柠檬汁烤三文鱼、糖醋排骨、炸鸡翅鸡腿、水果沙拉和罗宋汤,主食有面包、意面、米饭。”
餐厅里,秦娜娜向莫曼介绍今天的菜谱。可能是吃了几天猪狗食,莫曼听菜谱就食欲大动。转而患得患失,担心饭菜好吃了,秦娜娜抢去风头。
“安妮,进来呀!”
莫曼纠结于要不要挑剔菜谱,秦娜娜仪态柔美地向门口招手。小姑娘秦安妮怀抱平板电脑,慢吞吞进门,眼噙泪水,似乎受了惊吓。
“咋了你,没见到叶哥哥?”秦娜娜问。
这是走女儿线路啊!莫曼无可救药的想。
“叶哥哥好凶!”
“他凶你了?”
秦安妮委屈地摇头,平板电脑放餐桌上,点抹几下,推到母亲面前。平板电脑是林耀辉送的,林耀辉负责训练女人。昨晚特意叫顺子转载大量的动漫,稳住孩子便于指挥大人。
“哈,真好玩,多米诺骨牌!”
莫曼喝了口咖啡,也探脖子看。平板电脑画面上,奔跑的队列里,有人从中拉倒一人,引发连锁反应,几十个人摔成一团。随队喊口令的叶特,像一头蛮牛冲进人堆,拖死狗似的拖出罪魁祸首。
“你死定了,我一枪崩了你!”
叶特的吼叫,被清晰录下。拍摄者受惊,画面抖动。女新人的军训不是重点,只练半小时队列,结束后轮到男新人。若不是有莫曼罢免厨师的动议,男女双方交集的时间更短。秦安妮念念不忘叶哥哥,秦娜娜训练回来让她自己去找。就这样,小姑娘看到了男人的训练,偷偷用平板电脑拍摄。
“哭!有脸哭?我舍不得浪费子弹!想死容易,不用跳海、上吊,随便往岸上一躺,千百只海豹热烈欢迎,需要送你一程吗?我乐意效劳。”
“我、我……”
“你说啥?啥……你谎报年纪,报小了?”
罪魁祸首是陈医生,偷渡船上见过,也来过女人的住所给孕妇检查,莫曼认识。每天的例行长跑,年满四十的人网开一面,能跑多远跑多远,不跑也行。陈医生四十有四了,为了和小男友近一点,登记档案时,鬼使神差报了个三十八岁。跑到半体力不支,想让男友拉一把,双双摔倒,从而制造多米诺骨牌。
“陈相义说他年纪超过四十,有人为他担保吗?”
“报告长官,我愿意担保。”
“张威,你一个不够,还有谁。”
“报告长官,我愿意担保!”
“你的名字,士兵!”
“我叫邢大同,长官!”
“很好,我同意你们的担保。陈相义,你可以解散了。”
第一个担保的是陈医生的男友,不奇怪,第二个让莫曼张大嘴巴。邢大同和她交谈中,透露过讨厌同舱的基佬,怎么会挺身而出担保?难道是警察作派?不对,这家伙不简单,也是野心勃勃。现在,她关心叶特怎么收场。
“陈相义是医生,你们不管出自哪一号货柜,或多或少接受过他的治疗和帮助。即使没接受过他的治疗和帮助,谁敢说将来不会有求于他?可是,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我看到了什么?两个人,只有两个人愿意伸出双手。其余一百八十一人,袖手旁观。从普通人角度,我不能指责什么。但是,你们是普通人吗?加入这个团队,你们不再是普通人,你们是战士!战士!懂吗?给我记住了,战士永远不能抛弃战友!而刚才,就在我眼前,你们抛弃了一个战友。意味着,下一个被抛弃的可能是你、是他、是我。下面,重跑十圈,加深你们的印象。立——正,向左转,齐步跑!一、一、一二一……”
秦安妮打抱不平说:“邢叔叔好惨,他担保了也挨重跑。”莫曼哈哈大笑说:“我爱死这个家伙了,忽悠人也这么自然。”她哪知道叶特是玩重样的。
“叶哥哥没看见你?”
录像结束,秦娜娜又问。秦安妮嘟嘴说:“看见了,他一句话不说,点个头就上大军舰走了。”这才是委屈欲哭的真正原因。
听见小姑娘碰壁,莫曼低头偷笑,她很开心叶特不是萝控。
别人的龌龊心理,叶特不知道,知道也无所谓,他也在看录像。坐在大军舰舰桥的一个角落,戴着耳塞,捧着电脑。舰桥安装上新玻璃窗,不再冷如冰窟窿。空调释放暖气,温暖如春。
“我叫刘醵,性别男、爱好女、民族汉。二十二岁,出生于边疆兵团石河子,父亲私人业主,母亲**。出生那天,我爸到处借钱办厂。所以取名醵,意思是集资。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在老米读博,偷渡是想投奔他。之前,我在西。安上大学,拿毕业证那天在住处开趴,我喝断片了。第二天醒来,我女友……凉了。还有两个同学……也凉了。后来验尸是毒……有人带毒……那种劣质药丸……我一点不知道,但我是户主。律师讲,聚众玩毒,出了三条人命,轻则十年八年,重则死缓。我父母吓坏了,将我藏起来,给了我五万美元,找门路偷渡……”
“贫道未央子……做啥子?啊,要说身份证名?唉,我大学毕业后就没再用那个名字,都快忘记了喽。等等……想起来了,张美峰,汉族,生于一九六九年五月初五,川西雅。安人。大学毕业后,在青城山偶遇仙师,从此脱离红尘,修真求道。听恩师解释才晓得,我是龙虎山正一派张天师的嫡后,属科字辈,因为父亲怕成份不好,隐瞒了家族历史。经恩师点化,贫道以振兴正一教为己任。如今,未央子名弛大江南北、长城内外。贫道记名弟子,男女明星四十一个,外国人十三个,亿万富翁七个。某月某日某女施主,邀请贫道登门,共同探讨双修术。其女见猎心喜,一并加入……”
屏幕上的老道眉飞色舞,叶特听的恶心,点击关掉播放器,闭目养神。
镜头前自我介绍,苏铭的创举。新人好转比预想快,只剩下小部分未康复。前晚到今早,苏铭陆续送来上百份录像。新人构成比预想单纯,建筑工205人,偷渡客24人。前者可略过,后者是重点。
据苏铭对照国内通缉信息,偷渡客中,杀人犯两个,抢劫犯两个,诈骗、**、受贿、非法集资等等经济罪犯五个。没被通缉的,从录像不难看出,讲真话的少,讲假话的多。如老叶预测,成份复杂的让人大倒胃口。这还是自述,不是审问,没人乐意暴光自己的肮脏事。
“长官,我们有没有具体目的地?”
“没有,出海峡逛一圈就返航。”
齐国强走到近处立正请示。叶特摘耳塞,拍合手提电脑屏幕,看窗外问:“快到那啥……啊,威廉斯港了吧?”
“目前速度,十分钟到达威廉斯港外围海域。”掌舵的光头汉子回话,“长官,我们要进威廉斯港吗?”这是另一个退伍兵班长罗万高。
“当然,如果有威廉斯港的话。”叶特说。
齐国强再次立正说:“威廉斯港再往东不远有个小岛,几乎堵住海峡,留下不足三公里宽的水道,像个瓶颈。我建议,重点勘测这个瓶颈。”
“海峡出口的皮克顿岛和努埃瓦岛,也有必要看一下?”罗万高补充道。
海员们无日不在研究海图,比格尔海峡的要地记的滚瓜烂熟。
“老齐,你代理船长,你决定。”叶特说。
八天的军训,海员们集体向心力初步形成。这两天,新人加入波澜不惊,日常工作也有各负责人分担,叶特再不用眉毛胡子一把抓。今天得以脱身,和老叶去做向往已久的事。
到海峡外面去,并不盲目。首先是探测航道,其次寻找卡尔船队的踪迹,再次看一看能否碰上这个时代的人和船只。保险起见,动用大军舰,还带上一个班的海员。老叶熬夜看苏铭送来的录像,补觉未醒。有齐国强坐镇,叶特也悠闲。
“HI!我是来自徽。州的莫曼。今年二十九岁,EMBA毕业,做过市值几十亿公司的CEO,前十大青年企业家。在你阅览我的通缉令前,请听我解释非法集资与合理融资的区别。简单来讲,资金链断……”
重新播放录像,下一人是今早大胆罢免厨师的女人。叶特有点兴趣,耐心地从头看到尾。这个女人不像自我介绍,像在法庭上自我辩护。口才极佳,没有任何停顿讲了十五分钟,叶特长了不少金融知识。调出通缉资料,对莫曼的脸皮五体投地。明知自己是通缉犯,个人信息早已暴光,还敢信口雌黄。籍贯改了、学历改了、工作经历改了、犯罪方式改了,年纪也从三十三改成二十九。
“咳咳!我、我叫宋、宋志刚,驻、驻马。店农村的,今年二十五差、差三个月,我、我被通缉半年了。凭啥占、占我家的地,推我妈下沟,还、还打我哥,我、我拿锄头……”
接下来一个杀人犯老实坦白,却是结巴佬,看的叶特想尿尿。快进到下一个,又是印象深刻的“熟人”,六号柜英雄。一张堆满横肉的老相脸,想不记住都难。早上苏铭提醒,该人是名资深警察,占居另一个杀人犯名额。醉驾撞死一对夫妻逃逸,算不算杀人犯?叶特不大确定苏铭下的定义。
“杀人犯邢大同,档案上这么注明,是有法律依据的。”
叶特还纠结是不是杀人犯,邢大同给了答案。他自个笑了,静静看下去。
“我就是邢大同,赣西萍乡人,父母农民,今年三十九岁。2000年警察学院毕业,警龄十七年,二级警督,曾任区治安大队长。今年,父母双亡、老婆离婚、私下经商暴露被查处。十二月十号,头夜喝醉早上驾车撞死一对夫妻。很想说我是背时鬼开脱责任,实在说不出口。过去几年,我经常酗酒,在酒桌上才能刷存在感。宿醉撞人是大概率的事,我承认我是杀人犯。哦,我还做了两件坏事。一件是抢劫地下赌场,拿到偷渡资金。一件是勒索传销老总费达得,获取四万美元。要问我后悔吗?嗯……在货柜里,快死的时候,我暗暗发誓。如果死里逃生,到了米国拼命挣钱。时限三年,三年不管挣到多少钱,回国交给那对夫妻的家属,然后自首服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