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旋身就从床上下来,穿好鞋,随手捞过外衫就要往外走。
贺一一被她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晃花了眼,但身子已先意识先一步行动。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步子便跟上了安然,不仅如此,还越过几步横穿到安然面前,阻拦了安然前进的步伐。
安然看着挡在面前的贺一一,一边将手穿过袖子,一边问她,「为什么挡在我前面?」
这一问把贺一一的神识拉了回来,她目光凝在安然穿衣服的动作上。
安然穿衣服不似一般小姐那样扭捏,带着几丝坦然大方,还有男子间的豪爽,她似乎是丝毫不在意自己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人面前。
不,也不是故意衣衫不整,而是她一听到那个丑奴被关押在衙门以后立马就着急起来,顾不得穿好衣服再走罢了。
贺一一如水般平静的心头泛起一阵阵古怪的涟漪。
为何大小姐对这个丑奴如此关注?这着实已经超过了对一般下人的关注程度。
在她与大小姐相处的几年间,她从未见过大小姐对哪个男的表现出这么大的兴趣,就连那个从小与大小姐一起长大的赵家二少爷都没能惹得大小姐多看几眼。
这个丑奴身上究竟有什么吸引大小姐的呢?
贺一一不愿意大小姐去找丑奴。
她是这般想的,嘴上却不可能这么说,便找了个借口,「绿苑已经去请夫人了,想来夫人很快便会过来。」
「若是夫人过来第一时间见不到您,她该失落了。」
安然奇怪地望着贺一一,「我怎么记得你让她去小厨房端什么粥了呢?」
就在安然问出这个问题的当口,绿苑端着粥便走了过来。
贺一一看见神色自然的贺一一,咬了咬唇。
她怎么会在慌乱之中就忘了绿苑去干什么呢?
但既然粥端来了,让大小姐喝一口垫垫肚子也好。
贺一一想着便要接过绿苑手头上的碗。
不料绿苑早就打定主意要为贺一一分担伺候安然的事宜,在她心里,贺一一和安然都是主子,贺一一这样一个心善的主子居然还要去伺候安然可真是太惨了。
她手稍稍往旁边一挪,便避开了贺一一伸过来的手,在贺一一怔愣的脸色中,她脸上扬起一抹笑来,「大小姐,这粥的温度正正好,您尝尝吧。」
安然原是想拒绝直接去衙门的,但被绿苑甜蜜蜜的笑容感染,不好意思忽视她,便接过那碗,在她的注视下喝了几口。
这一喝粥,自然就落下了穿衣服的事情,那刚披上还未系好的外衫衣襟大敞,就随着安然的动作在身体两侧飘荡。
绿苑见了,又是殷勤地上前两步,伸出手去整理安然的衣裳,替她系好。
大小姐,您看她的态度多么好,伺候您多么尽心,所以以后就少折腾些二小姐吧。
等绿苑把安然身上的衣衫都理得齐整时,安然也将粥喝完了,她顺手接过那碗,再次露出笑来,盈盈一转身朝小厨房走去。
安然还在回味绿苑方才周到的服务和美好的笑容,不由感慨几声,「小四挑的人真是不错啊。」
「大小姐觉得她很好么?」被冷落一会儿的贺一一如此问道,声音是轻轻的柔柔的,分辨不出情绪,但莫名有几分凉意。
安然将注意力放到贺一一身上,小姑娘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睛水汪汪的。
她突然想起在世界缝隙中和江安然的对话。
贺一一问这话的意思不会是对绿苑起了什么下手的想法吧?
还不等她思考出回答的话,就看贺一一端着乖巧温柔的表情暖暖一笑
,「大小姐,您还要去衙门么?」
她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方才对绿苑的一问只是一时兴起,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安然狐疑,但也没有再纠结,而是回答了贺一一新提出来的问题,她点头,「自然。」
不过贺一一刚刚提醒她了,她确实应该在出门前去看看江夫人,毕竟她答应了江安然要多照料江夫人。
贺一一道,「那我去找顾管家为您备好马车。」
她说完,便向绿苑一般盈盈转身,朝远处走去。
安然望着贺一一消失的背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察觉不出来。
去江夫人住处的路走到一半,安然就迎面碰上得了消息赶来的江夫人。
江夫人看见自家女儿醒来自然是高兴的,她一把将安然抱进怀里,天知道当时她听贺一一说安然晕倒时有多么惊慌。
尤其是在那个来历不明的丑奴前晕倒,谁知道是丑奴做了什么?
因此她当机立断就让顾小四把丑奴扭送去了衙门关着。
安然感受着江夫人怀里的温度,听她说着对自己的担忧,不由感慨。
江夫人对自己的女儿可谓是十分上心了,也难怪江安然最挂念的就是她的母亲。
既然已经见过江夫人了,她也该去办正事了。
安然抱着江夫人说:「我晕倒不是丑奴的错。」
江夫人的声音静了一瞬。
安然从江夫人怀里出来,入目是江夫人有些怪异和不可思议的表情。
她又说:「我想去衙门看看他。」
「乖宝。」江夫人呐呐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哪里能想到,自家女儿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跟一个仆人有关。
望着安然亮晶晶的双眸和惨淡的面容,江夫人想要阻拦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她想想上次春玉跟她讲的话,便也作罢。
左右那一个十岁的小男孩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就算来历不明又怎样?有她好端端护着她的乖宝,那个丑奴什么别的心思都不可能实现。
安然被江夫人一路送着到了门口,马车旁,贺一一却消失不见了,跟过来的是绿苑。
在县官的亲自带领下,安然见到了被关在监牢里的温斐然。
他还穿着安然晕倒之前见过的那身衣服,只不过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脸蛋灰扑扑的,头发也凌乱无比,插了几根稻草。
当监牢的门打开之时,温斐然正侧着身子倒在稻草堆上,一手枕着脑袋,双目紧闭,满头的汗。
听到人进来的动静,他睁开眼睛,幽幽地望着众人。
牢内昏暗,唯有烛火提供光明,那摇晃的红色火光在温斐然幽深的眸中闪动,平添几分诡谲,看起来竟不似个十岁的小男孩。
他在睁开眼的一刹那,便将目光锁定在安然身上,如此专注,没有过一分一毫的偏差。
安然被他这目光看得有点瘆得慌,咳嗽了一下,「我来接你回府。」
温斐然嘴唇动了动。
「接我,回府。」
四个字被他念出了间断的滞涩感,又犹如什么东西被放在嘴巴里嚼了又嚼,透着几分怪异。
「对。」安然说,「我晕倒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走吧。」
她说了就要转身。
「我起不来。」身后温斐然说。
安然脚步一顿。
「我腿断了。」他的语气平静,假若不听内容的话,完全不会让人想到他现在正在遭受着断腿的痛苦。
安然一听这话,立刻走近他的腿部去看,却没有
发现任何异样,没有血迹,也没有其他的痕迹。
「你要不信,撇了我便是。」温斐然说着又闭上了眼睛。
「我当然信。」安然瞪一眼身旁明显有几分慌乱的县官。
不用她多说,发觉自己没有讨到江家大小姐欢心的县官已经自觉地安排好人将温斐然抬出监牢。就在他吩咐再去准备一驾马车的时候,安然拦了下来,「不必多此一举,抬上我的马车便是。」
县官的表情凝固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也不多话,叫人就把温斐然放进了马车。
安然坐的马车虽然比寻常马车要大上许多,但挤进一个横着的温斐然,也显得有些拘束,她坐在一旁,脚落在了温斐然腰侧,随着马车的行驶,时不时地就要碰到他的腰。
安然的脚尖感受到温斐然腰的阻碍,不由地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上面去,温斐然小小一个,那一截腰细细的,仿佛一脚就能踩断似的。
她看着看着便出了神,等听到温斐然忍受不住的一声闷哼才回过神来。
她竟然在不自觉当中就将脚放在了他的腰上,似乎还用力踩了踩。
安然霎时就感到一阵难以严明的羞耻和尴尬。
两人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氛围当中。
「大小姐似乎很爱踩人。」温斐然开口,表情是淡淡的,那疤似乎也在这样的表情下淡了不少。
这个温斐然怎么突然间对她的态度变成这样了?
不像一开始那样一口一个「小的」。
不过人家腿都断了,态度有这样的转变似乎也是无可厚非的。
安然没有深入想下去,对着他笑笑,「其实我也只踩过你。」
她本意是想表达她并不是一个爱踩人的人,可这话一出口似乎就变了个味道。
安然去看温斐然的脸。
他竟也跟着她笑了笑,「大小姐要是愿意,多踩我几下也无妨。」
在安然古怪微妙的表情下,温斐然面不改色。
他到时候一并向她讨回来便是了。
温斐然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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