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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气若游丝 魏王薨逝

    邺城,自曹操建立魏国后,就将其当做魏国的国都。

    在将邺城作为国都之后,曹操在原来的旧城基础上将邺城进行了扩建。

    扩建后的邺城东西七里,南北五里,北临漳水,城西北隅自北而南有冰井台、铜雀台、金虎台三台,可谓是雄阔非常。

    邺城西倚太行,南临黄河,北望千里沃野的河北大平原,地势十分险要,可守可攻,便于曹操掌控河北地区。

    邺城北部中心为宫城区,西为苑囿,东为戚里。

    城东建春门与城西金明门,以一条东西贯通的大道将邺城分为南北两部分。

    在鼎盛时,邺城所辖人口近四十万,这还不算驻军,乃是当之无愧的当世北方第一城。

    在雄阔的邺城北部,坐落着一座金碧辉煌,气势磅礴的魏王宫。

    往年中魏王曹操就是在这座王宫中,以他的权柄控制着天下大权。

    但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魏王扬鞭的时日已经一去不复返。

    在魏王宫的大殿之中,现如今躺着的只有一位生命垂危的老人。

    曹操今年已经六十六岁了,在天下三大诸侯中,他的年纪最大。

    面目苍白的曹操躺在大殿中软塌之上,在明亮的殿堂下方,正跪着密密麻麻的魏国文武大臣。

    当初曹操拖着病体从汉水撤军,为了不影响军心,为了不让刘备起疑,在他率军回邺城经过谯郡时,特地还在谯郡大宴乡里,赏赐故旧。

    谯沛之地是曹操的故乡,他当初的起家班底亦大多是谯沛人士。

    所以谯沛之地虽然在天下中并不算太重要,但对曹魏政权来说,却有着特殊的含义。

    在谯沛之地宴饮乡里之后,曹操便马不蹄停领着大军回到了邺城中。

    一到邺城中之后,心中松了一口气的曹操身体每况愈下。

    或许今世的曹操因为心有牵挂,多支撑了一段时日。

    但无论如何,他终究还是要离开这个他恋恋不舍的世界的。

    感觉身上病痛交加的曹操,看了眼跪在群臣之首,他榻旁的魏国太子曹丕,他的眼神中有着不舍。

    他的不舍并非是完全出于对曹丕的父子之情,更多的是担忧魏国的未来。

    他离去之后,子桓能够守住魏国吗?

    曹丕今年三十四岁,本该是一个男子最富有斗劲的年纪,当年黄巾之乱曹操领兵平乱时,亦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但是可能是由于与曹植的夺嫡之争,耗尽了曹丕的心力。

    令他在三十余岁这个男子年轻富强的年纪,鬓角之间已经长出了些许白发。

    曹操看着身前的他其实并不是十分满意的太子,他的眼神前中回忆起了另一位年轻人的身影。

    那句“父亲,请上马”犹如一把刮骨单刀一般,以前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但随着他年纪的增长,这把刮骨刀就刮的他越疼。

    曹操知道自己已经起不来了,于是他口中发出一阵悲伤的感慨道:

    “今我将不起,我前后行意,于心未曾有所负也。

    假令死而有灵,子修若问‘我母所在’,我将何辞以答!”

    曹操的话语中充满了悲伤,他话语似在自语,又像是在说给众人听。

    而他的这句话,让他身前曹丕的身子俯的更低了些。

    他知道他从来就不是他父王心中,最满意的太子。

    在感慨完这句话后,曹操转眼看向曹丕身后的群臣,开口下令道:“卿等全部退下,孤有话要与太子说。”

    虽然曹操这时的语气很是虚弱,但因为大殿之中的寂静与特殊构造,他的王令最后还是清晰无比的传入每一位大臣耳中。

    在曹操的王令之下,殿中所有臣子开始向殿外退去,就连曹操的贴身护卫许褚亦退出了殿外。

    不久之后,在空荡的大殿之中,只剩下曹操与曹丕。

    曹操抬起虚弱的手,口中发出呼唤让曹丕上前来。

    在曹丕来到他迟尺之旁后,曹操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曹丕道:“今刘备与孙权已升坛盟誓,你继位后面对这个时局该如何决策?”

    “若欲伐不从命以一天下,你会先刘备?还是先孙权?”

    就在孙权与邓芝盟誓后的第二日,与夏口尽在迟尺的江夏太守文聘便知道了这个消息。

    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他马上命信使快马加鞭将这个消息报给曹操。

    那时曹操正在返回邺城的途中,他在半路上收到这个消息后,当即口中发出一声感慨:

    “南方二贼,欲着火炉耶!”

    而就在曹操到达邺城后没多久,曹操就收到了孙权送来的一封信,那信中尽是辱骂之语。

    在天下三大诸侯中,虽然孙权年纪最轻,但要是论刻薄尖酸,他乃是三大诸侯之冠。

    历史上他就曾将与他同床共枕数十年的王夫人,给活生生骂死过。

    所以当孙权亲自写的辱骂之语传到邺城中时,立即在邺城中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

    诸臣皆愤愤不平,请求曹操出兵讨伐孙权。

    当时曹丕的情绪亦相当愤慨,不管是出于演戏还是真情流露,面对着君父被辱骂,他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只是面对着群臣的群情激奋,曹操却将这件事压下来,他知道现在绝对不是发兵的时候。

    他是个成熟的政治家,不会轻易被个人情感所左右。

    现今曹操问曹丕他死之后,面对孙刘联盟该如何做,便是想看看他内心中真实的想法。

    虽然说曹丕的太子之位已经稳固,就算曹丕的回答令他不满意,他为了魏国社稷的稳固也不会换太子,但他还是能在死前提点曹丕一二的。

    曹丕跪伏在曹操的身前,他知道曹操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为的便是考教他的战略眼光。

    类似的考教,从曹操拿下河北后,就从来没停息过。

    在过去的时间中,曹操时不时的考教耗尽了曹丕的心力,令他有时亦感到厌烦,但为了太子之位,曹丕终于还是撑到了今日。

    只是让曹丕没想到的是,到了这一刻,他敬爱的父王还在想着考教他,难道说到现在父王还不相信他的能力吗?

    曹丕的心中有着伤心与不解,但为了不在最后一刻前功尽弃,曹丕想起了贾诩的教诲,他恭敬地对着曹操回答道:

    “攻取者先兵权,建本者尚德化。若将来儿子抚临率土,将绥之以文德而待其变,则平之不难矣。”

    “刘备、孙权虽南方陋国,然依阻山水,刘备有雄才,诸葛亮善治国,孙权识虚实,彼等据险守要,泛舟江湖,皆难卒谋也。

    用兵之道,先胜后战,量敌论将,故举无遗策。若贸然出兵,虽以天威临之,未见万全之势也。

    昔舜舞干戚而有苗服,儿子以为当今宜先文后武”

    曹丕跪伏在地,他在说出这番回答时自信满满。

    因为这番回答乃是贾诩提前教导他的,以贾诩的智慧,他所教导的定然是符合曹操心意的。

    果然曹操在听完曹丕的回答后,脸上并没有浮现不满之色,但他的脸上却浮现了一丝自嘲之色。

    他伸出手想抚摸身前儿子的头,但他临死前想表达慈爱的一个举动,却令曹丕的身体有着一丝抖动,似在畏惧。

    看到这一幕,躺在榻上的曹操脸上的自嘲之色愈发浓厚。

    难道父子之间的感情,都已经被往日的权谋给冲散了吗?

    知子莫若父,更何况曹操乃是当世雄主,他知道曹丕刚才所言的那番言论不是他想出来的。

    曹操也知道曹丕之所以借助别人的言论,乃是担心引起他的不满,而导致失去太子之位。

    但刚刚他只是想听听曹丕的真心话而已,没想到一辈子叱吒风云的他,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连这个简简单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了。

    只不过这能怪曹丕吗?

    还记得曹丕在小时候,对他很崇敬,知无不言。

    但自从他官渡之战获胜之后,当立储的问题被摆在台面时,崇尚权谋霸道的他,便鼓励能者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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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来便是大争之世。

    当年的仓舒,再到后来的子建,他希望他的儿子们能努力上进,最后为他争出一个合格的太子。

    但争到最后,在他的权谋霸道之术的渲染之下,也将那真挚的父子之情给磨损殆尽。

    时至今日,父不知子,子不知父。

    曹操的脸上收起了最后一丝柔情,哪怕他现在身体的病痛感愈来愈强,但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之中的那副莫测的神色。

    虽然刚刚曹丕所回答的不是他的想法,但他只要能听进去贤臣的谏言,那么那便也算的上一个合格的继任之君。

    曹操对着曹丕最后嘱咐了一句:“重用宗亲,防备世家。”

    在说完这句话后,曹操便让曹丕去召唤殿外的众大臣进来。

    在曹丕的召唤之下,殿外的诸大臣纷纷鱼贯而入,又重新跪倒在曹操身前。

    曹操的思绪已经有些紊乱,他扭头看向跪在他下方随他征战数十年的大臣,他的眼中有着安定。

    这些人便是他为魏国留下的最大的财富。

    曹操在自己还保持清醒的时候,开始下达了他一生中最后的几道王令。

    “在孤薨后,由谏议大夫贾逵主持丧葬事宜,中庶子司马懿从旁辅助贾逵。”

    在曹操这道王令发出之后,大殿之中瞬间发出了一阵阵稀碎的哭泣声。

    而贾逵与司马懿听到曹操的王令,齐齐从群臣中伏地领命而出,他二人的脸上都带着悲切之色。

    在下达完这个王令之后,曹操开始说起他最后的遗言:

    “吾昨夜醒来,感觉身体有所不适。至天明,饮粥出汗,服用当归汤。

    吾在军中,常常依法办事,这是对的。

    但是吾以往处事之中亦有小愤怒,大过失,希望后世之君及诸卿不要学。”

    当曹操说到这时,贾逵立即来到榻旁的书桉上,开始将曹操的一言一语记录在帛书上。

    “天下尚未安定,不能遵守古时候复杂的诸侯下葬制度。

    吾有头风病,一直带着头巾。吾死之后,给吾穿的礼服要像生前穿着的一样,不要太过奢侈,勿忘。

    文武百官当临殿中哭丧者,只要哭十五声就好;

    等将吾下葬以后,文武大臣就要脱掉丧服;驻防各地的将士,都不允许离开驻地;

    官吏们都要各守职责,入殓时穿当时所穿的衣服,葬于邺之西冈上,与西门豹祠相近,无藏金玉珠宝。

    吾婢妾与伎人皆勤苦,将她们安置在铜雀台,善待之。在铜雀台的正堂上安放一个六尺长的床,挂上灵幔。

    每逢月旦、十五日,自朝至午,要她们向着灵帐作伎乐。汝等要是想念吾了,可以时时登上铜雀台,看望我的西陵墓田。

    吾留下的熏香可分与诸夫人,不要用香烛来祭祀。

    诸房中无所为的妻妾子女,可学作履贩卖也。

    吾入仕以来所得组绶,皆着于府库中。吾遗留的衣裘,可另外放在他处。

    若做不到的话,太子兄弟可共分之。”

    曹操的这番遗言是说给大臣听得,更是说给曹丕等这时在殿中的家人听得,他通篇都是自称吾,并没有用王侯的尊称。

    说明在这一刻,他不是将自己当成了威冠天下的魏王,而是即将死去的一个大家长。

    曹操每说一句遗言,他的气息就弱一分,幸亏类似的遗言他心中早有腹稿,否则凭他现在的心力,他是没办法短时间想出这篇遗言的。

    当曹操说完遗言后,大殿中的哭声已经渐渐大了起来。

    特别是那些曹操的妻妾子女,他们的脸上早已经布满了泪花。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身为一代雄主的曹操的遗言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更多的是对家人未来的细碎安排及对诸位大臣的殷殷嘱咐。

    也许这番遗言不符合魏王的身份,但却符合那个情感丰富的曹孟德。

    曹操这时感觉他的思绪已经越来越无法集中,他感觉他的眼皮很重,似乎下一刻就会完全闭上。

    到了这一刻,他已经感觉不到他身体中的病痛,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与虚弱感彻底包裹了他。

    曹操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看向曹丕,他还有好多话想与曹丕说,但这时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

    到了最后,曹操口中仅仅只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嘱托:“善待!善待!”

    在发出这声嘱托之后,曹操的目光被大殿中一副巨大的舆图所吸引,那副舆图上画着的是天下。

    看着他眼前的天下,他想抬起手抚摸那好似尽在眼前的大好山河,但是他再也做不到了。

    在片刻后,曹操微微抬起的手,彻底的落在了床榻上。

    他的眼睛亦彻底闭上了。

    这天下,谁也带不走。

    曹操身前的曹丕率先察觉到曹操的离去,随后他的悲哭声响彻在大殿之中。

    在曹丕的哭声响起之后,整个宽广的大殿瞬间被震天的哭声所掩盖。

    魏王薨了!

    魏国接下来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