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空花窗前的梨花妆镜台旁点了几枝手腕粗的洒金红烛,映得菱花铜镜前面容姣好的人儿更多了几分娇媚的好颜色。
婢女拿着打磨细致的檀木雕花发梳轻手轻脚地梳理着箫云皎绸缎般的墨发,面上满是担忧。
“公主前日受了寒气一直就有些发热,今日可还要去宫宴吗?”
正是箫云皎去永宁寺时跟在马车上侍奉的粉衣婢女。
箫云皎素手划过妆台上整齐排开的簪花发钗,挑了一只镶珍珠卷草纹象牙钗拿在手里随意把玩,“上元宫宴热闹非凡,本宫怎么能缺席。”
婢女麻利地给她挽上朝天髻,“公主今日要带这只象牙钗吗?晴山给您簪上吧。”
“樱草呢?”箫云皎反问。
叫晴山的侍女回道:“樱草在给公主打理晚上要穿的衣裙。”
随意将象牙钗往妆台上一丢,箫云皎拿起水红脂膏,“让樱草去把库房里那套八宝琉璃鸾凤钗取来。”
晴山福身,正要退下,箫云皎又开口道:“干坐着好没意思,叫江逸珩过来叙话。”
晴山听了这话却神色犹豫,吞吞吐吐,“回公主,江先生……病了。”
“病了?”箫云皎用指尖轻轻晕开脂膏,点在颊边,“什么时候病的?”
“前日公主从永宁寺回府后起了热,崔太妃说公主身边的人侍奉不力,跟着去的……都赏了十板。”晴山跪在箫云皎脚边,“婢子昨日也是实在动弹的艰难,才未在公主跟前服侍。”
“啪!”
白瓷彩绘的小罐擦着晴山的头被狠狠扔在地上,顿时瓷片四溅,水红脂膏晕散开来,像极了一滩血。
“本宫竟不知这公主府何时姓了崔?”
晴山瑟瑟发抖,以头触地,“公主恕罪。”
箫云皎气极了,又摔了两件钗环头面,“本宫若不问,你们还打量着将本宫蒙在鼓里不成?”
不顾晴山拼命磕头求饶,箫云皎气道:“你既然这么听崔太妃的话,那就去当崔太妃的丫鬟罢。”
“来人!”
箫云皎话音落下,几名侍婢鱼贯而入,皆垂眸低头等着公主吩咐。
“把这个崔太妃的忠仆送去寿安宫,再不许出现在本宫眼前。”
“公主恕罪,奴婢对公主忠心耿耿啊。”晴山泪如雨下,把头磕的砰砰响,情绪起伏之下,竟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新进来的仆从眼观鼻鼻观心,箫云皎没有指示,他们不敢有任何动作。
“带下去,给她治伤,伤好之后送去寿安宫。”箫云皎重新在妆台前坐下,选了对赤金镶宝石鸾凤步摇,“叫樱草进来侍奉本宫梳妆。”
待箫云皎梳妆完毕,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为着刚刚那一出,公主府上下大气都不敢喘,看着公主盛装华服撂下陛下派来接她的仪仗不管,径直去了雪竹苑。
雪竹苑——江逸珩的住处。
公主府占地极广,主院自然是供公主居住。东西两侧还有众多庭院,而西院里,住的就是公主的门客。
雪竹苑便是西院最为清幽雅致的一处。园中黛瓦青石,竹影横斜,未化尽的积雪点在青石小路间,正映了这里的名字,清雅幽静。
箫云皎步入雪竹苑的堂屋,屋中两名仆从立刻跪地行礼,她随意挥挥手让二人起身,“江先生身子如何了?”
两名仆从中年纪稍长的那人躬身回道:“回公主,府中医官已经仔细为先生诊治,外伤加上些风寒,说是还要再疗养几日。”
“去将库中紫玉膏取来,给先生疗伤,再去请徐太医过府给先生诊脉。”
箫云皎吩咐之后,径直走进内室。紫檀四柱灯笼锦围子架子床上,面容清俊的江逸珩正拿着本书倚靠在软枕上。
“公主来了。”江逸珩放下手中的书,“无法恭迎公主,是珩之的不是。”
箫云皎在床边坐下,附身握住江逸珩的手,“珩之受苦了,本宫前两日身子不爽,如今知道事由,自然不会让珩之白白受罪。”
“咳,咳……”江逸珩曲肘撑起身,清俊的面庞透着几分苍白,神情满是关切,“公主可还安康?”
“本宫无碍,珩之可要好好将养。”箫云皎垂眸,“本宫今晚入宫,定会为珩之出气。”
“樱草。”叫来婢女,箫云皎吩咐道,“去告诉他们,江先生若要什么,无需回禀,直接取用便是。”
箫云皎出门后,公主府侍婢仆从私下里议论,称江先生是公主心尖上的人。虽明面上没有名分,实际出门在家哪哪都得带着他,如今更是连库房都对江先生予取予求,如此种种,雪竹苑那边侍奉更要尽心尽力。
府中其余门客更是心思复杂,他们大多是公主游历闲耍时领回来的。说是门客,可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取悦公主过活罢了。这些人中有的甚至是乐人、小厮,此时得知江逸珩独占恩宠,有人便按耐不住。
柳溪就是箫云皎一次游玩时带回府的。他本是一家青楼琴师而已,因为擅琴,公主闲时喜欢叫他侍奉,可以说在府中还算受宠。
不过除了听他弹琴、偶尔踏青带他随侍之外,公主从不召他侍寝。这次同是被罚,公主也只亲自探望了江先生一人。
所以在听到公主对江逸珩特别宠幸的时候,他的不安简直快要把他淹没。
于是他来到了雪竹苑。
雪竹苑已经来过许多探望的客人了。柳溪带着礼物走进这座西院最雅致的庭院时正碰见刚出来的薛平。
薛平跟他是前后被公主带回来的,关系还算不错,柳溪看到他主动开了口。
“你也来看江先生啊。”
薛平沉默少言惯了,只颔首算是回应。柳溪也知道他的性子,自顾自说下去,“江先生现在算是公主跟前第一得意人了,咱们这些出身卑微的,得不到公主的宠幸,能跟江先生交好也是条出路。”
“我来讨些伤药。”薛平这次说话了,江逸珩在这公主府里算是半个管家,门客们的事情多是通过他处理。
柳溪惊讶道:“竟无人给你送药吗?”
昨日随公主出行的几人受罚后,府中医官都是去瞧过的。
薛平摇摇头,“我无碍,只是一个小厮无人照看,现在还难以行走。”
他们好歹是公主的门客,医官不敢怠慢,可随行的小厮婢女就没那么幸运了。略有头有脸些如晴山,还能用平时积攒的人脉赏钱换些伤药,那些连名字都无几人知晓的小厮只能自己熬过去。
薛平无意中见到一小厮走路都有些困难,所以才来了雪竹苑。
“你最是心善。”柳溪感叹,他刚入公主府时也是薛平默默帮他许多。
“只是不忍心罢了。”薛平没有多说,表示自己还要去送药就此和他分别。
柳溪站在原地良久,终于还是敲了雪竹苑主屋的门。
“江先生。”
柳溪暗暗打量着雪竹苑的内饰,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这屋子看似低调,但他却看出糊窗用的纱乃是素鲛纱。此纱明面上不起眼,但透光极佳,轻盈似云。他从前在跟一位客人往京都最大的拍卖行物华阁时侥幸见过。
没想到公主竟用素鲛纱给江逸珩糊窗户。
想到这,柳溪的语气更加恭敬,“不知先生可好些了?”
江逸珩放下手里的书本,温声回道:“已无大碍,多谢挂怀。”
说完他看着跪在榻前的人,惊讶的直接起身下床,手上微微用力,却没能把人扶起来,江逸珩干脆放弃,“柳溪,你这是何意?”
柳溪跪在地上开口,“溪欲投靠江先生,望先生收留。”
江逸珩在床边坐下,咳了两声开口,“你我都是公主府上门客,哪里来的投靠一说?”
“我深知自己除了会奏些丝竹之声,没有任何能让公主青睐之处。今后想要在公主府里安稳度日,还是要仰仗先生。”
“你不必妄自菲薄。”江逸珩道:“公主既能把你带回府,说明你自然是有过人之处,何愁不能度日呢?”
柳溪抬头,“我来公主府已经三月有余,可公主除了让我抚琴,从未……从未召我……侍寝。若非柳溪让公主不满,怎会如此啊?”
他进府之前便已听说公主带回的门客都是冠门客之名,行面首之实的人。早就做好了侍奉公主的准备,谁知如今三月过去,公主只听他奏曲,他实在摸不准自己哪里没有做好。
原先柳溪还觉得自己相貌极好,定能在公主府如鱼得水,谁知见了江逸珩才明白,自己是空有一副皮囊罢了。
江逸珩笑了笑,“你真的想多了。”
他再次扶柳溪起身,这次才算把人扶起来。
“公主爱好极为广泛,但凡是有才之辈公主都会礼待几分,外界传言你不必放在心上。府上门客二十余人,都有自己的过人之处。身为门客,不正是如此吗?”
“不过……”江逸珩笑得更加和煦,如三月春风,“若你想如在下一般得公主青眼,到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
接下去的话他没有直言,反而递给了柳溪一张身契,“想要成为公主的人,先要把心交出来。”
只有忠心之人,才能为己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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