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然终于明白,这些年他所害怕的,憎恶的,对抗的,一直都是他的自以为是。
母妃不是不爱他,相反,母妃是爱他的,所以她那样关注燕蒹葭,所以她从来不愿与他争吵……所以,她要他不争不抢。
父皇的确是很爱燕蒹葭,这是他从有记忆开始,就笃定的事实。
宫中皇子公主不少,可父皇对他们,都是严苛的,尊卑分明的。唯独对燕蒹葭,他会抱在怀中,慈爱的哄着,也会带着她骑马,陪着她放风筝……所以他真的嫉妒,嫉妒极了那样明媚如春日的燕蒹葭。
顷刻之间,燕然胸中的那股郁气,消散了些许。
他想起,母妃说的话,燕蒹葭若是男儿,该是个好储君。这几个月,他和小卉子一路上见到许多不平之事,也遇到过许多淳朴善良的百姓。
这让燕然发现,他以为的争权夺势,是掌控江山,可真正的帝王,民为本,社稷次之。
那一天,燕然终于在有生之年,与懿贵妃母子两个,颇为不自在的一起吃了顿晚膳。
气氛有些僵,但却让人觉得温馨。
第二日,四皇子府中那些莺莺燕燕,都被遣散出府。
那日上早朝时,朝臣们敏锐的发现,四皇子似乎不再那么温润,时不时的便会对朝中要事,提出一针见血的处置方法。
散朝之后,四皇子去了公主府。
这一度令四皇子党以为,四皇子这是要与临安公主打起来。
听说昨日,临安公主大摇大摆进了四皇子府,后来四皇子便黑着脸,进了皇宫,显然是要告御状的。
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四皇子从公主府出来的时候,脸上挂着极为和煦的笑,有熟悉四皇子的人都知道,那并不是素日里那种虚伪的假笑。
再后来,一连五日,四皇子都要去公主府转转,为何说是‘转转’呢?那是因为,四皇子一连五日,都带了各个酒楼的招牌菜上门。等到出来时,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到了第六日,那些蹲点守望的人,都不再来了。
本以为是什么大消息,没想到……四皇子只是去公主府串门,顺带吃顿饭而已!
而公主府的主人,临安公主燕蒹葭她并不知道旁人是怎么想的,但接连几日见到燕然,已经让燕蒹葭有些不耐烦了。
今日又见燕然提着菜肴篮子进来,她便冷哼一声:“四皇子近日跑公主府这样勤,莫不是看上了我公主府什么人?”
“七皇妹说笑。”燕然道:“只是多谢卉姑娘先前的救命之恩,特此前来答谢。”
又是这般说辞,燕蒹葭觉得,燕然实在是谎话张嘴就来。
只是,小卉子早已不争气的上前,笑嘻嘻道:“殿下,今儿个是什么?”
才短短几天,小卉子那原本消瘦的小脸,渐渐丰润起来。
“李盛记的烤鸭。”燕然笑道:“才出炉的。”
“哇!”小卉子顿时喜上眉梢:“殿下,你怎么知道我今儿个想吃他家的烤鸭?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一边说,小卉子一边上前,自觉的接过燕然手中的篮子。小姑娘为了一口吃食,‘殿下’‘殿下’的,喊得实在亲热。
只是,她就要掀开篮子上盖着的布时,就被一只手压住了动作。
她认得那只手,也早就听到他的脚步声了。
“哥哥?”小卉子不解的回头,看向江沨眠。
“筝筝,再吃下去,就胖的没人要了。”江沨眠盯着燕然,一字一句说道。
这话,不是对小卉子说的,而是对燕然。
他从赤芍嘴里得知,小卉子先前是很有福气像的……说白了呢,其实就是胖。
如今虽说是瘦了,但做哥哥的,自是希望妹妹圆润些好。毕竟这样,就没有那么多虎视眈眈的恶狼伺机候着了。
“哥哥,我不怕胖。”小卉子天真的说道。
“小姑娘还是圆润些好看。”燕然亦是附和。
“哦?那筝筝要是同从前那样,四皇子是否也会依旧觉得,圆润些好看?”江沨眠哼笑。
“自然。”燕然眉眼弯弯,目光落在小卉子的脸上,一双眸子很是明亮:“卉姑娘很是可爱。”
这话一出,就是天真如小卉子,也不由顿住手。
她抬眼,惊惶的看向燕然:“四皇子,你可别打我的主意。我生是公主的人,死是公主的鬼!”
江沨眠嘴角抽搐。
燕然亦是无言。
说到底,无论是他这个亲哥哥,还是他这个患难数月的四皇子,都比不上燕蒹葭。
燕蒹葭瞧着这一幕,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卉子这姑娘,可不是燕然的克星吗?
……
……
当天夜里,扶苏邀约燕蒹葭游湖。
对此,燕蒹葭是有些意外的,自回建康那日开始,燕蒹葭便从扶苏嘴里得知,叶芊芊已然预知出,她的命格已改,将来定会顺遂一生,寿终正寝。
对此,燕蒹葭并不相信,她独自找上叶芊芊,彼时叶芊芊和尚琼已然订下婚约。
叶芊芊告诉她,她并没有看到燕蒹葭的未来。
这意味着,燕蒹葭命定的轨迹已然变化,但这并不是说,燕蒹葭接下来会平安一生。
只是逆天改命之人,无人能算出她的前路。今后她将会有崭新的未来,是生是死,都是她的机缘。
而这几日,扶苏却是比较忙碌的。再过几日,便是燕国祭天大典,作为燕国的国师,扶苏须得掐算吉时,写祭文,指挥筹备祭天仪式。
故而,燕蒹葭前一次见扶苏,还是三日前。那时候扶苏同她说,将要忙上好些时日,直到祭天大典结束。
如今祭天大典还未开始,扶苏竟是又邀她游湖?
燕蒹葭往屋外看了看,如今十二月,虽说未落雪,但她觉得,湖中的水恐怕早已冻结。
想归想,燕蒹葭还是稍稍梳洗打扮,应邀赴约。
这几日祭天大典就要开始,建康宵禁暂时取消,建康的百姓几乎昼夜狂欢,街边热闹非凡,叫卖杂耍许多,看得人眼花缭乱。
西遇跟在燕蒹葭身后,依旧是往昔公主府的仪仗阵势,宝马香车,张扬至极。
百姓们对于临安公主,如从前一样,没有太大改观,见燕蒹葭携着一大群人朝着观心湖的方向去,百姓们忍不住窃窃私语。
十二月的天,湖水早已冻结,大晚上去湖边做什么?
燕蒹葭早已习惯百姓的‘闲言碎语’,也只有国泰民安之时,百姓才这般爱凑热闹。
不多时,她便听到马车外头传来西遇的声音。
“公主,观心湖到了。”西遇禀报道。
下一刻,便见一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挑起马车帘。
燕蒹葭抬眼,便见青年眉眼含笑,轻声唤她的名字:“酒酒。”
他伸出手,等待着燕蒹葭将自己的手,交给他。
燕蒹葭笑起来,将手放在扶苏的掌心。
等到她下了马车,扶苏忽而将她五指分开,与之交缠。
燕蒹葭抿唇,眉眼弯弯道:“握那么紧做什么?”
扶苏淡笑:“不握紧一些,我会没有安全感。”
燕蒹葭心中觉得好笑,看了眼不远处,湖心的一艘画舫,忍不住又道:“你还当真要游湖呀?这天寒地冻的……”
只是,她话音还未落下,便见湖心原本被冻住的画舫,忽而晃荡起来。
月色高升,可见画舫底下,水波粼粼。
偷偷跟在后头围观的百姓不禁发出惊呼。
一个个交头接耳,大都是在称赞扶苏的‘神力’。
“还真能游湖!”燕蒹葭喜上眉梢,转而心中又不禁想,要是早知道能游湖,她就带些美人儿来了。
建康纨绔最喜欢的游湖,大概就是夜半,美酒,佳人。而后,笙箫鼓瑟,好不快意!
扶苏似乎看出了燕蒹葭心中所想,无奈失笑道:“酒酒难道不觉得,比起那些庸俗的美人儿,我更是好看一些?”
“这倒是真的。”燕蒹葭一把抱住扶苏的腰,勾起他的下巴,凑近说道:“本公主今后定是为美人儿收收心,眼中心中,只君一人。”
“好。”扶苏笑弯了眉眼,而后问道:“那公主殿下,可是准备好了?”
“准备好什么?”燕蒹葭一愣。
下一刻,便见腰上一紧,整个人被扶苏抱着飞了起来。
身后百姓连连惊呼,犹如见仙子奔月一般。
西遇回头看了眼,不由撇嘴。
一个个,当真没有见识,这不就是轻功吗?有必要一惊一乍?
作为当事人的燕蒹葭,不仅没有尖叫,反而窝在扶苏怀里,安稳的等着落地。
直到脚下触到实在的船板,燕蒹葭才仰头看着扶苏,道:“花样挺多嘛,今儿个是什么日子?竟是这样费心?”
扶苏回道:“今日于我,于公主而言,都是大日子。”
扶苏话音落下,燕蒹葭便听‘彭’的一声,烟花炸裂的声音传来。
她的注意力一瞬间被吸引过去,下一刻,便见烟火一簇接着一簇,飞升至明月,绽放绚丽的一幕。
那烟火,如流星一样,划破天际,照亮了整个天空。
燕蒹葭眸光熠熠,望着那绚烂而极致的美,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酒酒。”耳边传来扶苏的声音,燕蒹葭侧头看去,便见扶苏手中赫然出现一只玉色琉璃雕花簪子。
他温柔的望着她,问她:“酒酒可愿嫁我为妻?生同裘,死同穴,生生世世,两不相移。”
“自然。”那一瞬间,少女笑颜如花:“我自然是愿意的。”
玉簪入髻,少女明媚至极,她仰着头看着他,再次坚定而真挚的回应他:“我燕蒹葭愿嫁扶苏为妻,生同裘,死同穴,生生世世,两不相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