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候,徐宁交接了差事,卸了衣袍服色,提着金枪,径回家来。
方入院门,便瞧着两个丫鬟慌慌张张的迎门上来,徐宁见了,眉头微微皱起,沉声道:“何事如此慌张?”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怯弱道:“官人五更出去,却被贼人闪将入来,单单只把梁上那个皮匣子盗将去了!”
徐宁听的言语,心中一沉,只感觉一阵苦水从丹田底下直滚出口角来,此时徐娘子迎上前来,对着徐宁的目光,别过头不敢相看,徐宁长叹一口气,一脸苦色的悲呼道。
“别的都不打紧,这副雁翎甲乃是祖宗留传四代之宝,生怕有些差池,因此拴在梁上;多少人要看我的,只推没了,今次声张起来,枉惹他人耻笑;今却失去,如之奈何?”
徐娘子听说,忙安抚道:“官人莫急,妾身已央了间隔的张三兄弟在汴梁城打听,说是官人归家后便来回话,如今怕也快来了。”
闻听此言,徐宁面色一凝,间隔院中住的张三他知晓,往年也是这汴梁城街面上的人物,虽是三教九流,却也算消息灵通,如今跟了那映水阁的东家,换了个人样,此事央他打听,倒也算没找错人。
徐宁入得院中,坐下猛灌了口水,沉声道:“不知是甚么人盗了去?那贼人可留下甚线索?”
“却是留下了线索,那贼人将一张纸条压在了房内茶壶下面,早间我拿给张三兄弟了,上写着:欲寻宝甲,明日午时,城外十里亭相见!”徐娘子忙回话道。
徐宁闻言,心中顿时凉了半截,苦叹道:“这贼人要的不是徐宁的甲啊!”
在天家宫内当差,要想不出差错,自然得是惯于揣摩人心、心思细腻的人物才行,徐宁听了自家娘子言语,自然便猜到了那盗甲的贼人不是为了自己祖传的雁翎甲,若是寻常之人,盗窃了东西哪有留纸条约着几时见面的;这贼人必定是要借甲发挥,让自己干甚见不得光的勾当,若是正经事,其也犯不着使这般手段,只上门拜访相谈便是。
正徐宁低头沉思之间,丫鬟梅香领着张三走了进来,徐宁见状,忙起身相迎,拱手道:“浑家无礼,劳烦张三兄弟为某奔走,实在汗颜。”
张三见此情形,忙回礼道:“徐教师折煞小弟了,都是内里的街坊,自当互相帮衬,平日里小弟对徐教师为人亦是敬佩非常,敢不奔走效力。”
徐宁见张三说的真切,也不再客套,请了入座,招呼丫鬟奉上凉茶,道:“张三兄弟今日可打听到那贼人的踪迹了?”
“贼人如今不知在哪儿,但徐教师的甲却是寻回来了。”张三闻言,正色应道。
听的言语,徐宁猛地占了起来,急切道:“兄弟此言当真?”
“自然是真的。”张三微微一笑,继而说道:“只如今这甲在小弟东家的手里,想请徐教师自映水阁一趟,亲手奉还。”
听罢此言,徐宁却是眉头微微皱起,这张三的东家便是那映水阁的主人,如今汴梁城的风云人物,朝中多位大臣的座上宾,似唤作燕青,这般人物怎会帮我寻甲?又请我作甚?
张三见徐宁愁眉紧锁,心知其所想何事,道:“徐教师莫要误会,小弟东家并无歹意,只这盗取徐教师宝甲的人身份非同一般,有些话东家需要当面与徐教师言说。”
听了此言,徐宁倒是信了几分,眉头略微舒展,朝着张三道:“既如此,便请张三兄弟代为引荐了。”
张三笑着点了点头,徐宁也不迟疑,当即与徐娘子言说明白,与张三一道出了班门,往汴河大街而去。
明月皎皎,繁星漫天,入夜后的汴梁一派歌舞喧嚣,汴河之上俱是纸醉金迷。
第一次进入这近几年这汴梁城名声大噪的映水阁,随着张三穿过一楼大厅,徐宁朝着四周打量,却是瞧见了好些当值的同僚,上楼时,更是碰着了好几位官家上朝时才能见到的朝中大臣,此时徐宁的脑子里闪过一个词来:钟鸣鼎食。
进得二楼一处雅间,内里正有一睛如点漆,面似堆琼的锦衣年轻人端坐在窗前,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显眼的红羊皮匣子。
徐宁只在匣子上扫了一眼,走至近前,拱手道:“徐宁见过燕东家。”
燕青莞尔一笑,道:“徐教师坐下打开匣子检查一番吧,看看这甲有没有问题。”
“谢过燕东家替徐某寻回宝甲,某信得过燕东家,不必检查。”徐宁闻言,却是微微摇头,正色道。
燕青听罢,也不多言,只朝着徐宁晦涩的说道:“徐教师可知月前高太尉保举汝宁郡都统制双鞭——呼延灼,率军征剿山东梁山贼寇之事?”
徐宁听得此言,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此时徐某知晓,只不知此事与某这甲有何关联?”
“那深夜闯入徐教师家中盗甲的贼人,正是从梁山而来,呼延将军手下有三千连环马重骑兵,梁山不能相敌,便使人来汴梁盗你的雁翎甲,赚你上山落草,以你家传的钩镰枪法破敌。”燕青看了徐宁一眼,缓缓的道出缘由来。
徐宁闻言,面色一怔,片刻后只感觉一股火气直冲脑门,怒声道:“我徐家虽不是甚高门大户,却也是历代将门,这水洼草寇,安敢如此羞辱,竟来赚我落草。”
燕青见他这般气愤填膺,只是一笑,为其倒了盏茶,意味深长的说道:“有句话,燕青不知当问不当问,某听说徐教师这甲三万贯都不曾卖,却不知徐教师留着这甲作何用处?”
甲做何用?
徐宁有些摸不清燕青的说话路数,甲能做何用?宝甲自然是上阵杀敌所用;只毕竟今日其有恩于自己,徐宁倒也认真回话道:“这副雁翎甲乃是祖宗留传四代之宝,恐怕久后军前阵后要用,是以一直珍藏。”
燕青闻言,却是笑了,道:“徐教师在御前金枪班当值,被唤作——金枪手,只咱大宋朝似你这般的‘金枪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又哪来的军前阵后。”
“燕东家此言何意?”徐宁紧锁着眉头问道。
燕青正色道:“只咱大宋朝有蔡京、童贯、高俅这类人在一日,似徐教师这般武将出身,便永无出头之日,徐教师若心中只存了阖家团圆的想法,燕青劝徐教师还是把甲卖了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
徐宁听了此言,却是愣在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后来张三送其下楼时,心中依旧是五味杂陈。
徐宁怀抱着羊皮匣子,走在汴河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经过一处樊楼前时,却听得有人在身后喊了声;“徐官儿。”
徐宁回过头来,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官儿带着五七个帮闲,正从纸醉金迷的矾楼里出来,借着灯火看清那人面目,徐宁将怀中的羊皮匣子紧了紧,心中直叫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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