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无尘,罗阴就像天边那颗陨落的繁星,逾越沧海之上……
下坠,此刻的他感受到全身前所未有的释然,闭上眼睛,四肢瘫软无力,任由仇恨紧紧压在他的心头。
这不是尽头,可他却已经被一人抱在了怀里,罗阴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能感受到他全身刺骨的冰凉,那颗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温柔却又不可触及的心。
“罗阴……有我在,你死不了。”
这声音,似曾相识,熟悉的让罗阴感到有些动心,透过他儒雅的语调,摩挲划过喉结略带春风一丝,其声恰似流水击石,清明婉扬,又似清泉入口,水润深沁。就是罗阴整个灵魂都为之跟着一起颤抖起来。
“你是……”
青时玉的声音太软糯了,像是黑夜间的笛声,悠悠混着一曲仙乐歌的调子,这样温柔的声音甚至让罗阴怀疑眼下抱住自己,救自己于悬崖非命的那个人,是个女子。
“我说过,我会一直在你身后保护你,陪着你啊,况且,你还没听我吹笛子呢。”
“阿玉……你是青时!”
罗阴搂着青时冷得透彻的脖子,可在他怀里,相比于自己此刻的心寒,这温度却是烈日灼烧着自己的全身,越发显得格外暖和。
他看不见,可是感受得到,感受得到青时温润俊雅的脸庞之上一双清澈的双眸正深深注视着自己憔悴不堪的素颜。
“是……我是……青时……”
“我要带你走,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没人会打扰到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终于可以安安稳稳躺在青时的怀里熟睡,声音给人一种安全感,感觉很踏实。
“青时!”
随着一声尖锐的呐喊,罗阴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陌生的床榻上,敏感细听,探查到一阵稳慢袅娜的步子。
“你醒啦!”
是个女人的声音,她手里丁零当啷晃动的莫不是端着的药汤。
罗阴方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情,伸手四处窜摸着,苍白的脸上略显焦急,扭动的身躯忍着疼痛问道:“青时!青时在哪!”
他在找什么?在找阿爹阿娘留给自己的那块破石头,它,是青时玉。
直到在床榻边的木桌上摸到一块清爽冰凉的石头,将它紧紧抱在怀中,罗阴方才松了一口气,但是,却怎么都甩不掉心口的一丝小失望。
姑娘放了碗,询答道:“青时?青时是谁?我叫月寸,不是什么青时。”
是个女人!
这个消息对于罗阴就是一顿晴天霹雳,稍作冷静倒在床上,凌乱的头发挡住了他抑郁的脸,满目疮痕苦笑着回答眼前的月寸:“感谢月寸姑娘救命之恩。”
“可是,我看公子死里逃生,为什么一点都不开心呢?”
“一直被上天捉弄着生生死死,你,还开心得起来吗?”罗阴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丧着脸问月寸:“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看公子倒在崖边,尚有气息,自然不能误了公子性命。”
罗阴冷冷一笑:“将死之人,救了又用何用?”
月寸不丁握住了罗阴满是伤疤的双手,却被罗阴反射性缩了回去。
怎么?这是?男女授受不亲?
为了缓释眼前尴尬的局面,月寸羞着脸笑说:“公子此言差矣,谁都是将死之人,只不过将一年还是八十年的差别罢了。”
“呵呵,姑娘说的极是。”
罗阴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对眼前的所有人,所有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就算眼前的姑娘对他灌输着再多的鸡汤人理,他都只是当作清风拂过,再不回留意。
月寸为了挑起罗阴心中的光明,嘟着小嘴,用手晃过罗阴的双眼,却发现,他竟然是个瞎子。被他眼前可爱却又委屈的模样逗得合不拢嘴。
“月寸姑娘,笑什么?”
罗阴待不住这小屋沉闷的,捂着胸口披着褂子随意找了根长棒子就摇摇晃晃离开了。
月寸僵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醒然睹见罗阴已经摸索着离开了小木屋,慌忙摇手解释道:“没什么没什么!哎!罗公子!你药还没吃呢!”
门外,一片桃源仙境,世外耀光如碧玉般透彻。香风过处,呢喃细语,浪辰美景目不暇接,皆顾盼流连于这如诗如画的美景之中。
薄衣踱嗅,烟波江平,花招梦醉着罗阴一人……
可惜,这一切都是罗阴看不到的景色。
月寸端着碗跟了出来,望见罗阴正闭目慵懒醉倒在桃花树下,不禁捂着嘴巴痴痴傻笑。
“公子长得如此一副俊模样,可有动心之人?”
罗阴沉默许久,迟迟不语。
月寸知道他是在装睡装傻,故作姿态。
“那……可有动情之人?”
罗阴瞅向月寸所在的方向,认真的回答他:“有……”
月寸姑娘木勺搅动着手中的药汤,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调侃着问道:“不知是哪家千金有如此的好福气?”
“他……叫青时。”
霎时,月寸手中的碗摔在地上,粉碎。她怔怔愣在原地,嘴角抽搐着有些不知所措,心突然重重的跳了一下,脑袋蒙的一下,等反应过来,却发现药汤沾湿了裙摆。
雾浓得很,连树和花草也无法辨清,两人飘飘欲仙,与雾融为了一体。你看不清我的眸子,而我也同样感受不到了你的存在。
浓雾变化着,一会儿化作了凉风,一会儿变成晶莹剔透的小水球,沾在罗阴的头发上,沾在的眉毛上。
罗阴轻轻地闭上眼睛,怕惊吓了它们,任其发展变化,丝丝的清凉使他感到心旷神怡,如入仙境。
月寸吓得失了分寸,慌忙拾掇起地上的碗。
罗阴自然也没有闲着,不知是什么时候凑近了月寸的身边,帮着她收拾摔碎的破碗。
就在猝然间,罗阴紧紧握起月寸的手,这让本就不安的月寸更显慌张:“罗……罗公子!我……我去熬药。”
不失风度的他警觉探出月寸怪异的一举一动,心中颇有成竹,对着月寸露出狡黠温柔一笑:“月寸姑娘,药苦。”
月寸远去,他灿然一笑,透着阳光般的明媚,在桃源之间轻掠而过,给人带去拂面般的温柔,望着匆忙跑远的月寸自言自语道:“青时,你甜。”
青时跑至屋外,扶着门捂着胸,看似痛苦至极的模样,却怄出一大口黑血。
“还是,被他发现了……”
其实罗阴早就发现了,月寸,就是青时。他就真的没有怀疑过吗?偏偏自己跌入万丈悬崖而身心不死,偏偏在桃源深处遇到了孤身一人的月寸,偏偏这里,是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呢?”
这是罗阴唯一不解的疑惑,从出生到现在,青时从来都没有在现实中出现过,他一直默默注视着罗阴,默默保护着罗阴,一直都是用默默两个字诠释着它青时玉的存在。
“你,会吹仙乐歌嘛?”
罗阴突然出现在月寸的背后。
“啊?”
月寸故作疑惑,尴尬一笑,却来不及解释,恍然发现罗阴身后出现了一根自折的竹子,悠扬一曲,仙乐歌再起……
在仙乐歌重启的那一瞬间,月寸的笑渐渐凝固在嘴边,在她不安的灵魂深处,始终是对罗阴的不舍和愧疚。
“罗……阴……对……不起……”
罗阴扔下手中的笛子,一个踉跄紧紧抱住青时。
“青时,你装女人,可是越来越像了。”
“那?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罗阴宠溺亲吻着青时的额头,嘴角的笑意渐渐荡漾开来:“傻子,我可从来都没有说过,我姓罗啊?”
说着,罗阴用手拈掉了蜡烛,虽说看不见,看是他对于青时的身子骨可是拿捏的很精准:“放心,我会很轻的。”
那一晚,康瞿烟月,一人动心,一人动情。
这里是一片只属于罗阴和青时的桃花源,放眼山野,玲珑剔透,好似无边无际粉红的锦缎鬼思神工般织就的仙境;虚无缥缈、找不到一丝人间的浮华和一丝杂念,粉黛玉姿缠绕,又好似万千繁华的水流在阳光中一泻而下,无遮无拦。
“最近外面好热闹。”
是啊,外面好热闹,他开始想念离别的故人来了,他想着和韩尚景相处的点点滴滴,想念小妹阿茗做的馒头,想念柳伯父的诗,想念柳夫人的鞭子。
想念逍遥泉,想念春风度,还有……那个永远也回不去的金陵城。
习惯了往日的寂静,却发觉着,着山崖头顶来来往往的人群日益增多来起来,踏马而过,到处都是骖騑大道。
清晨起来,罗阴无力起身,晃着衣衫不整的身子摇摇摆摆走了出来寻找青时。
“韩尚景要和柳烟茗成婚了……”
青时停留在屋外,望向高远处来来往往的队伍。
罗阴诧异万分:“我在这里停留多久了?”
“快……三个月了吧……”青时木讷一会儿回答道。
而后,回头深情注视了罗阴一眼,扶着他重新回到了屋内的床榻上,为他仔仔细细打理起来,为他穿起衣裳,盘起了头发。
“阿玉,我求你一件事情好吗?”
“你说,我什么都答应。”
“我求你把我打扮成一个乞丐,好嘛?”
“乞丐?为什么?”青时万分不解。
“我……我想去看一眼尚景和阿茗的婚礼,哪怕就在门口……远远的一眼。”罗阴回过头去,认真的祈求着这卑微的要求,惨灭无声的安慰道:“也算我死前,最后的心愿吧……”
“罗阴,向死而生。从头再来也未必是坏事。”
“也是,饮尽前尘往事当是宿命了……”
罗阴低着头,垂下眸子,接近自己薄命一条,权做窥测天机。
“可是你正大光明进去,让他们知道你还活着,不好吗?”
罗阴轻轻捏了一把青时的小脸蛋,傻笑他的单纯。
“我不想给他们惹麻烦。”
“我……答应你……”
青时将罗阴易容打扮成了一个乞丐的模样,可是,再如何作用,也只不过是一个瞎子罢了,就算去了柳府,也断然见不到柳家的人。
可是以现在的情况来说,罗阴已经很满足了,就算是远远观望,听得外面众人的贺词,他就仿佛进了柳府大堂,站在柳伯父身侧,亲眼目睹这韩尚景和柳烟茗一拜天地。
“等我回来吧,没人认识我,这样对我来说很安全。”
青时没有回话,将容器青时玉安顿藏在罗阴的胸口,贴得紧肤:“罗阴,让我做你的眼睛,给你光明。”
青时是想钻进罗阴体内和眼下的毒气抗衡。
“可是!这样大会损耗元气修为!”
“只要你幸福,损耗些修为又算得了什么。况且!你别忘了!我是青时诶!生来一颗玲珑透骨心。”青时握住罗阴的手,将它延伸至自己心口处,笑得璀璨夺目:“罗阴,我是你的眼睛,更是你的心!”
罗阴低眉浅笑,紧握着手中的石头:“阿玉,有你,真好。”
“走!带你去看!璀璨星河!”
罗阴的视线从未如此明亮过,在他重现光明的那一刹那,他第一时间拿出了胸口的青时玉,细细揣摩着,揉杂进自己想象中青时的模样。
他的单纯善良尚未蜕变,仍是把自己的未来想得如此美好。
“清源君和阿茗的婚礼,一定会很热闹吧!”本是兴奋不已的他,却在停留于柳府的那一刻迟疑着,带着滴血的痛楚,惨然傻笑回答着自己的问题:“没有我,一样会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