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着,又过了好几个月,也不敢掰着指头算日子,只知道过了新春到了初夏。绿了芭蕉,又红了樱桃,卷起庭院帘,焚起一抹龙涎香,袅袅散在半空……
我,依旧躺在我的逍遥椅上,挥动纸扇乘凉,看着元宝在堂内玩耍,肠子忙着外面的生意,这日子倒也是惬意,只是少了墨羽,还有些觉得不习惯。
“猜猜我是谁!”
一双稚嫩的双手遮住我的眼睛,我一时间还真猜不出这是谁,收起纸扇打在这双手上故作姿态。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问我?”
“所以?我是谁?”
“这么滑嫩的皮肤……我猜是个仙女。”
“猜错了把你头拧下来!”
“和你开玩笑呢!一听就是个男的。”
“所以我是谁?”
“……”
“喂!别装睡!”
“啊?哦?听到你的声音,我真是太兴奋了,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所以?你还是不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
“……事到如今,认输吧,钟灵。”
“归一哥哥!”元宝在不远处的堂内朝着我身后的方向大喊道,又飞快跑了过来。
“归一!”
这下尴尬了,不用看我都已经猜到归一脸上的表情,定是死死盯着我的脑门儿,盘算着从哪里开始下手。我这颗头,看来要不保了,赶紧捂着自己的脖子,嬉皮笑脸扭过去,发现归一阴沉的面色,吓得我直勾勾跳起身,请他坐下。
“归……归一?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元宝,顺便拧了你的头。”
“怎……怎么开个玩笑嘛是不是?我还会听不出你的声音嘛?这不是和你闹着玩的嘛!”
归一摊开双手,也不客气,坐在我的摇椅上,“给爷倒茶!”
“好好好!这就去,程大爷。”
我一手为他扇摇纸扇,一手为他沏茶,也不见外,拿起我的双鱼琉璃盏直接喝了起来,翘起二郎腿,“小二,你说,你这颗头……”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停留在我的脑袋上寸步不离。
“这要不太好吧!”
“哼!”
“归一哥哥!”
“哎!小元宝!”
幸好有元宝及时救场,要不然,我的头真要被他拧下来了!
归一放下手中的琉璃盏,蹦跶着双手抱起元宝,举至半空,接着还把他扔了起来!可在我看来,这可是及其危险的行为!这两人却玩得不亦乐乎。
“住手!”
二人面面相觑,又看向我,脑门儿上冒出许多问号。
“归一,玩归玩闹归闹,别拿孩子开玩笑。要是摔疼了元宝,哭了闹了你哄去吧……”
“切,我哄就我哄,我又不是没哄过。”
这倒也是,元宝一旦遇到了归一,便像一匹脱了僵的野马,这两个小屁孩便开始到处撒欢,犯下的事也不少,磕了摔了也是常有的事。归一本来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自己都管不好自己,还想带孩子?因而元宝认定了归一,跟着归一,总有好多好玩的有趣的东西。
“哼,年轻人……”
都快三十多岁了,我也该自动把自己归类到了老年组,懒得和这群小屁孩一般见识,可是安全意识还是要有的,只能时刻看着这两个疯子。跟着他们小跑了一路,发现他们还真是什么都玩得起来,一花一草,都有一种崭新的玩法,难怪了,元宝这么喜欢归一,玩游戏的鬼点子倒还挺多。可惜了,我只适合做家长的角色,做不了孩子王。
这也许和我童年有些许关联吧,从小就没人和我玩,被整日关在诺大冷清的房子里,不是读书就是各种补习,除了卿诀的陪伴,就再也没有其他兴趣爱好了。年纪轻轻,思想早就被禁锢死了,还哪能想到这些天马行空的鬼点子。和归一不一样,他是大自然的宠儿,而我,是钢筋水泥的囚犯。
我也就走神了一会儿,就听到后院传来小孩子的啼哭,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办法?定是归一一时看管不周,这次也不知道把元宝怎么了,但愿没啥事,不然墨羽回来看见元宝受了委屈,遭殃的可是我。
慌慌忙忙跑去后花园,见元宝脸朝下磕倒在泥地上,摔了一个狗啃泥的姿势,虽然有些心疼,不过真的好好笑!忍不住噗嗤一声,蹭着鼻子跑过去将他扶起来,拍抖他满身的泥浆,憋着笑还故作生气的样子,骂着这两只玩疯的小狗,“叫你们跑?还能参加奥运会不成?”
“哇啊~”
听见我的责备,元宝这哭闹声反而更大了,怎么?这孩子被惯得还不经不起一点责骂了?
“好了!不许哭,男子汉大丈夫,经不起摔打?还想和爹爹比法术?”
“哇啊~”
“再哭?爸爸就不要你了!”我愠怒道。
“啧!你会不会哄孩子?”
归一一把推过我,将我推到在烂泥塘中,我现在的情况也不比他们好多少,成了一只在泥地打滚儿挣扎的混猪,“归一……”霎时,这个世界冷寂了几秒,元宝见情况不妙,乖乖躲到了归一的身后,归一倒是见我满身淤泥,捧腹笑得打滚。
“哥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事没事!你看你爸爸那个熊样!”
一身白衣裳!就这样被糟蹋了!我可是有洁癖的!我真的觉得自己又好气又好笑,抹掉了眼前的一把泥浆,朝归一愤愤泼洒手中的泥巴,“刀疤脸!你给我等着!”
“来啊!我们二对一!不怕你!”归一一手抱起元宝,一边朝我做着鬼脸,吐舌翻白眼。
瞬间,本是寂静的后花园成了泥浆混打的战场,而我,也莫名其妙加入了三人的混战当中,还被当成了攻击对象。
“小二,来追我啊!”
“刀疤脸!给我站住!”
“嘻嘻,哥哥快跑!”
我还是第一次玩得这么野,全身被淤泥覆盖,放下心中所有的负担,像个孩子一样撒野。多年不见的疯路子重又回来了,一把抹去脸上的泥,顺便还帮元宝洗干净了脸和手,后花园多了三个咯咯傻笑的泥人,躺在草坪上,映照晚霞,照在三人噗噗通红的脸上,静谧祥和……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闭上眼睛停战。
归一自顾自哼起了小调,玩弄元宝柔软嫩黄的头发,“元宝,哥哥教你唱歌好不好?”
“好!”
说完,扬起一首悠扬的童谣小调,只听得那丝丝缕缕的惆怅盈满童谣……
“江边呦,黍离郎……”
元宝跟着一字一句:
江边呦,黍离郎;
破山河,旧拾殇;
裹马革,生死忘;
招魂幡来引家乡;
剩枯骨,泪两行;
简字童谣引泣长;
春草绿,采薇忙;
再回首,已断肠;
相隔忘川两茫茫。
誓言约,莫敢违;
不诉上邪与君绝?
身入土,魂奈何,
阴阳两岸无相诉,
再现上邪咏绝唱,
唱得世人泪淌淌,
若人问,何凄凉?
且把歌谣唱对方。
这歌,唱得甚是凄凉,根本就不适合小孩子学,我又责怪归一教坏元宝,拽着他的衣服,“这哪是什么童谣?谁见过这么悲情的童谣?”
“这是我们老家流传的《黍望》,小孩子就算不会说话都能哼出调子嘞!”
“你们老家的童谣?都这么悲?”
“那倒不是,只不过这一首最出名,流传时间最为长久。”
“还有这样的说法?”
“你别说,这童谣,其实是在讲述我们家乡的一个故事。”
元宝听到故事二字,兴奋抬起头,眼睛瞪的大大的,像铜铃一般有神,揪着归一恳求说:“哥哥哥哥哥!讲故事!故事!”
“话说,百年前,崇康十七年,我们家乡出了一位大将军,叫赵黍离。和一个叫江采薇的女子相爱,却因为战争频繁,又恰逢玄冥祖师罗阴罹难人间,二人不得不分离,临走时以歌谣为约,上邪为誓,必等离郎归。赵黍离奉命率兵讨伐罗阴,结合了六门势力,本已经消灭了罗阴,凯旋而归的时候,为了护住无辜的孩子裘子衿被敌军杀害,裘子衿自小就有赶尸的本领,又对赵黍离感激不尽,答应赵黍离将他的尸体运回故乡。赵黍离死前也发誓,从此宁做无情赶尸人,不做富贵家公子,永生不见采薇,永世不得真情。赵黍离一身枯骨回到故乡,采薇伤心断肠,投江自尽。”
“裘……子衿?是不是?”
“没错,就是我们赶尸行当的祖师爷。赵黍离当年救下的,就是我的祖师爷。”
“哎……可怜了这段生死虐恋,也不知那赵黍离后来投胎去了何处?”
元宝自然不懂这些人情,跪在地上抓着我的手一个劲问,“爸爸,为什么赵黍离不愿意见江采薇?”
“这个么……”我微微一笑,抚摸他的额头,“因为,赵黍离对不起自己心爱的人啊……有何颜面再相见?”
“什么是相爱?”
“就是你爸爸和爹爹。”归一噗嗤一声补了一刀。
“哦!元宝明白了!世界上所有的相爱都像爸爸和爹爹是吗?”
“归一!看你干的好事!”我这下该怎么解释,冷不丁看了一眼偷笑的归一,对他竖起大拇指呵呵一笑,“元宝,其实……世界上也有好多种相爱的,比如有的孩子有爸爸妈妈,有的孩子有爸爸爹爹,也有的孩子呢,有妈妈和娘亲。”
元宝咯咯傻笑,蒙头埋在我的怀里,“我还是喜欢有爸爸和爹爹。”
“元宝?有了爸爸和爹爹,就不要哥哥带你玩了?白眼儿狼!”
“要!只要不是臭道士!元宝都喜欢!”
说了这么久,天都快黑了,看样子,归一今天是赖在这里不会走了,携着元宝,伴着低垂的夜幕,洒下三片影子,照耀在黍离采薇之间,愈行愈远,就在指尖,消失不见……
三人洗干净了身子,坐在桌前准备开饭,闹了一下午,等肠子将一桌热腾腾的饭菜端到桌前时,这两只按捺不住的饿鬼早就狼吞虎咽,左手鸡腿右手猪蹄,也就几分钟,桌上的肉被扫荡得一干二净。
肠子被我们的吃相吓出了一身冷汗,要是往常,这一桌子菜就是吃三年都出不完,归一才来了那么第一天,就给我们培养出了勤俭节约,不浪费粮食的好习惯。
“嘿?奇怪了,我今天浇花草的化肥,全不见了!”肠子出去了一会儿,挠着头好奇问我们说。
“什么!”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干眨着六只眼睛,不知所措。
“我说,化肥,都不见了……”
“化……化……肥?”我被惊吓着扔了筷子,可又很淡定放下手中的碗,这碗饭瞬间不香了。
“噗!有那味儿了……”归一本本来全身洗的干净,再次闻遍自己身上的味道,总感觉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自行体会)
“等等……你让我先去吐一会儿……”我反刍了几下,捂着肚子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归一和元宝也来了,我们三个是彻底没了吃晚饭的胃口,齐刷刷蹲在庭院外狂吐。
那一夜,我们洗了十遍遍澡,整整十遍!用完了一年的沐浴露。
“程归一!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