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祭的召开位于桃山接近山巅的一处崖枰之上。
崖枰的中央有一座洁净如玉的白色祭坛,在数十名符师和阵师合力以桃山四十七道瀑布所化作的雨幕之下,清洗的一尘不染。
数万从世界各地选拔而来的狂热信徒在雨幕之下不仅衣衫没有被打湿,反而皆是神情一振,体态为之一轻。
待雨幕散去,在骄阳之下化作云雾升腾,便有三座大阵随之布下,将整个桃山尽数笼罩。
数万狂热信徒见此一幕,自是越发激动,尽皆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口中不断的赞美昊天。
另外一边,则有着一处专门为诸国观礼开辟出一片空地。
除了唐国之外,燕宋齐梁大河南晋等诸国的国君皆至。
虽然之前西陵因悬空寺一役,显出了颓势,让他们不少人生出了其他的心思,但倘若真如如今西陵掌教所言,昊天降临,那一切就要重新考量了。
当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昊天降临这等不可思议之事,谁能说不是西陵为了彰显威望而做出的挽救之法?
对此他们自然心有疑虑。
若非这光明祭规模如此浩大正式,他们只怕也未必会来。
而除了各国国君之外,唐国清河郡诸姓代表宋阀阀主到了,金帐王庭国师和王庭第一武道高手勒布大将到了,来自各地的隐世散修到了,天谕院的师生们到了,四座神殿的神官和执事到了,就连杂役都来了。
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两座神辇从桃山上缓缓而下,停在崖坪上方。
一人自然便是西陵新任掌教赵南海,一人则是曾经的裁决大神官。
说来,西陵上一代的高层之中,也就只有这位裁决大神官硕果仅存。
他面色阴沉,却不敢再将带着诡谲心思的目光落在抢了他掌教之位的赵南海身上。
毕竟如今的赵南海已经入了六境天启,而他却仍旧勉强维持在知命中境的层次。
事实上,若非赵南海打着安抚西陵老人的心思,才将他设为了一个标杆,这个裁决大神官的位置他怕是也坐不住。
当然,即便如此,等他没用了,赵南海只怕也不会再让他继续坐在这个位置。
也不过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但他虽然能看清楚这一点,却毫无办法。
因为一切的阴谋终究还要落在实力之上。
没有足够的实力,他伤不到赵南海分毫。
也根本不可能去企及西陵最高的掌教之位。
见着西陵掌教和裁决大神官的神辇,在那种威严肃穆的气息下,数万信徒更是激动不已,口中的祷告声音也因此而变得颤抖起来。
听着信徒们敬畏激动的祷告,赵南海冷硬的脸庞上浮现一抹满意的神色,而在看到诸国国君以及人间诸势力的修行者之后,这份满意便更浓了几分。
他也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这个位子所带来的权势。
只是,有一个人没有出现,却令他颇有几分不满。
这个人自然便是柳白。
除了少部分超过了知命境的强者,柳白这位名声不小的人间第一强者一定意义上代表着许多东西。
尤其是,柳白的力量对于如今的西陵来说,很是重要。
因为赵南海想让柳白入西陵,成为新一任的裁决。
只有这样一柄锋芒惊人的剑,才能够在他的手中,裁决人间一切黑暗。
但柳白不来,他便只能暂且收起这份心思,不管事后如何计较,总归要将眼下这一场光明祭完成才是。
于是,在天谕院院长的吩咐下,仪式正式开始。
充满神圣意味的道门典乐,在桃山四处响起,渐渐在前坪汇集,进入所有人的耳中,天地之息随之舞动,带起漫天桃花四散飞落,令整个桃山弥漫起一股甜腻的香气。
香气之下,数万信徒仿佛受到了洗涤,脱胎换骨了一般。
疾病,残废,衰老,粗糙,所有的一切都痊愈恢复。
肺痨不再咳嗽,瘸子扔下了拐杖,老人白发转黑,男男女女粗糙枯朽的皮肤也变得细腻白皙了许多。
无数信徒哭喊,激动,匍匐着叩首,疯狂赞美着昊天的伟大。
这无疑是一场神迹。
看到这一幕的各国国君以及人间各势力的修行者再无半点怀疑。
至少,对于昊天的伟大再无半分质疑。
于是,他们也随之纷纷跪了下去。
当哭泣声感谢声祈祷声渐渐停止,经过复杂的程序之后,光明祭终于来到了最重要的步骤。
祭天。
白玉祭坛上早已经摆满了人间无数珍稀贵重之物,其上的每一样事物都足以令人疯狂。
但真正重要的祭品却是一个人。
一个年芳十八的少女赵渔。
出自南海一脉,流淌着光明大神官血脉,年仅十七便踏入知命,世间有记载以来,便只比陈皮皮晚了一年。
说句绝世天才,毫不为过。
此刻,赵渔神情清冷麻木的在两名西陵神卫的押送下上了白玉祭坛。
她看着身下洁白神圣的祭坛,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往日的骄傲和自信早已经烟消云散。
原来,这便是自己的墓地了吗?
无数目光注视着她,显得很沉默。
西陵方面知晓这位乃是他们如今掌教赵南海的亲眷,一方面敬佩于赵南海对昊天的虔诚,一方面却也隐隐心寒和忌惮。
一个连亲眷都能够随之抛出去牺牲的掌教,在他心中,他们这些人,又能算得上什么?
而其他诸国以及各地修行者则是不知说些什么。
人祭在如今可并不常见。
另外,真正的祭祀开始,那位传闻中的昊天当真会出现吗?
那位又将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对此,他们很是好奇,也很是忐忑。
神临人间,可未必就是好事。
随着天谕院院长捧着黄金制成的帛卷,朗读西陵教典里的奉天篇这份祭文的声音传开,数万信徒也随之开始重复性诵读。
于是,颂祭声越来越整齐响亮,就像是大海上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浪层间却保持着完美的间距,逐渐响彻桃山,仿佛要让高远的天穹听见。
于是,天穹便真的做出了回应。
清冷的秋日变得无比灿烂,无数道光线洒下,落在赵渔淡薄的身躯之上。
赵渔只觉得一股蕴含着绝对纯粹的力量和绝对高远境界的威压如山一般压了下来。
似乎要将她碾碎了,揉入身下的白玉祭坛之中。
这是来自苍穹的威压,来自昊天的威压。
赵渔脸色惨白的选择了臣服。
但她是否臣服已经不再重要,因为她已经没有了动弹的能力,她只能在这无数璀璨的光线下渐渐消融,然后无声无息的死去。
那一刻就是祭文诵读结束的时候。
因为祭文结束的时候,落在白石祭坛上的万道光线便会变成最纯净的昊天神辉,也就是信徒们所说的圣火。
圣火之下,没有人可以幸存。
与此同时,光明神殿之中,天女漠然的注视着这一幕,平静的等待着圣火凝聚的那一刻。
因为等圣火凝聚,她便可以吞了这来自天上神国所降下的力量,将体内属于桑桑的最后一道意识尽数磨灭。
然后她便可以拥有绝对碾压性的力量,扫出人间的所有隐患,从而归回神国。
当然,同一时间,她也看到了一伙不速之客。
看到了以无距之能隔着千万里瞬间来到桃山脚下,无视了那严密的守卫,也无视了那三道护山大阵径自来到白玉祭坛之下的徐川。
于是,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几分动容。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徐川。
第一次看到那种截然不同的修行之法。
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了这种修行之法所带来的恐惧。
这种修行之法虽然入门不易,可一旦入门,只要拥有足够的资源,拥有足够支撑这一切的体魄,便可以毫无止境的迅速变强。
当然,对这个世界的伤害也是前所未有。
他一人吞噬的天地元气便接近了整个昊天世界的百分之一。
甚至,仍旧在以不弱的速度吞噬着天地元气。
若是她放任不管,最多千年,这个世界的天地元气就会被他一个人吞个干净。
而没有了天地元气,昊天也必将从神国坠落。
这个世界也将落入那个黑暗虚无的世间之中。
也许正因为如此,天心才会借助天谕大神官之手,令自己迅速觉醒。
桃山崖枰的祭坛之上,所有人几乎都沉浸在了那庄严虔诚的祭文声中,但忽然间,这完整而和谐的声音中,出现了一道笑声。
笑声很轻,很淡,却极其不可思议的盖过了天谕院院长和数万信徒诵读祭文的声音。
甚至,笑声之下,他们竟已经传不出丝毫的声音,哪怕张开嘴大喊,也依旧是寂静一片。
无数人震惊恐慌,不知发生了何时。
直到顺着那笑声的来源看去,这才发现,白玉祭坛一旁,不知何时竟出现一群人。
不少人看到这些人的瞬间,脸色便是骤然一变,瞳孔剧烈收缩。
如果说,曾经裁决将徐川的画像传遍了无数信徒,那么当徐川斩了佛祖,灭了悬空寺之后,人间便没有人再不知道徐川究竟是何人。
所以几乎所有人第一眼落下的瞬间,就认出的那名身穿黑衣,发出轻笑的男子的身份。
明宗宗主,徐川。
其身后,曾经的天下三痴如同三朵体态各异的奇花明艳动人。
唐,叶苏等明宗强者更是皆有一股令人心畏的气息缓缓绽放。
燕国国君更是目光惊疑不定的落在叶苏身后的那道熟悉的人影之上,有些不可思议。
那是,隆庆?
西陵不是说他早就死在当年魔宗山门现世的时候了吗?
只是眼下的隆庆为何看起来如此古怪,神情僵硬,眸光无神,好似木偶一般。
燕国国君心中有无数疑问,但此刻却不敢多说一字。
今日乃是西陵举办的光明祭,魔宗宗主来此,总不可能是为了庆贺而来。
想起悬空寺的覆灭,他忍不住想到,难道西陵也要步此后尘?
不仅是他,其余诸国国君以及各隐世的修行者也皆有此念。
而随着徐川的轻笑,祭文终止,那漫天洒落的光线也随之散去。
面对这样的情况,场间一时竟沉寂了下来。
天谕院院长想要出声怒斥,却张不开口,数万信徒自然更是如此。
诸国国君和人间各地的修行者也不会自讨没趣。
于是看起来便只有那两座神辇上的人物才有着站出来说话的资格。
然而裁决大神官单单在此刻叶红鱼的逼视下便有种想要逃窜的冲动,哪里还敢招惹更为可怕的徐川?
于是所有的压力便落在了赵南海的身上。
赵南海看着显得十分年轻的徐川,有些难以置信这便是灭了悬空寺的罪魁祸首。
但他心中却也并无惧意。
因为他身后站着昊天。
昊天面前,就算你灭了佛祖,灭了悬空寺,又能如何?
于是,他起身语气淡漠的道:“尔等不请自来,岂不闻天怒之下,皆为蝼蚁?”
徐川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山巅之处的光明神殿。
整个桃山,能值得他注目的,也唯有光明神殿中的那位。
至于赵南海,根本无足轻重。
这时,唐站了出来,冷然道:“蝼蚁?今日就让我看看熊初墨之后,西陵究竟还有几分实力。”
自从修成了元始真解第五重之后,叶苏就已经不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一直想要找一名能够与之一战的强者。
便拿这位西陵新任掌教试试手也不错。
于是,话落的瞬间,他便犹如一座巍峨的大山以惊人的威势冲了出去,一拳之下,竟有种囊括寰宇,翻天覆地的磅礴巨力。
无数修行者为此震骇,距离赵南海不远的裁决大神官心惊肉跳之下,更是当即便向远处逃窜。
拳身未至,拳风席卷之下,两座神辇顿时便化作了无数碎片。
赵南海首当其冲,亦是面色大变。
唐这位曾经的魔宗天下行走他亦是有几分耳闻,但他从未想过此人竟能有如此威势?
这哪里还是知命?
于是,他迅速施展天启神术,恢弘的光柱自天穹之上的大日垂落,一念之间,磅礴的昊天神辉便化作一面璀璨晶莹的光幕挡在了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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