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川饶有兴趣的看着仿佛一团火云而来的叶红鱼,微微挑了挑眉,道:“你倒是一点也不怕我。”
叶红鱼幽然的目光落在徐川身上,语气平静的说道:“既然你不会杀我,又何必说这些无谓的试探之言?”
徐川与之目光相对,片刻后,他笑着移开了视线,好似闲庭漫步一般与余帘并肩向着山上走去。
叶红鱼也自沉默不言的跟在了二人身后。
草甸上,看着徐川三人离开,在场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徐川在侧的时候,他们总会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压力,有种生死不由自主的感觉。
尤其是方才那出自悬空寺的悟道灰飞烟灭的一幕之后,这种危机感便越发的浓郁了起来。
此刻倒是轻松了许多。
李渔坐在椅子上,一只胳膊支着下巴,看着叶红鱼那美的颇有几分惊心动魄的背影渐渐消失,忽然出声问道:“卓尔,你家掌柜是不是对叶红鱼这个疯女人动凡心了。”她一边分析一边碎碎念道:“你看,悟道那个yin僧不过是对桑桑出了一次手,如今骨头渣子都烧没了。
这叶红鱼可是直接大胆的对你家掌柜出手,如今不仅活的好好的,上个山都要把她带上。
哼,平日里对我一副冷淡嫌弃的模样,现在倒是不装了,臭男人!”
听着李渔充满了酸气的声音,站在她身后的卓尔抿了抿嘴,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另一边,方才被悟道突然出手,又亲眼看见悟道死的颇为凄惨的桑桑此刻倒也依旧很是平淡的样子。
从死人堆里被宁缺捡出来,又跟着宁缺在边塞混了许多年的她见惯了死人,也见惯了这世间的丑恶,自然不会将方才的小插曲记在心里。
怕沾染了晦气的她换了一个距离悟道死的地方稍远的地方,依旧是紧紧抱着那把大黑伞翘首以盼的看着那座大山。
宁缺和隆庆此刻已经到了那片雾中,看不见半点身影,但她却仿佛能够感受到宁缺此刻遭遇的一切。
悲伤,愤怒,无力,痛苦。
她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担忧的看着那片浓雾,不过心中对于宁缺的自信倒是半点不少。
“少爷,你一定可以,桑桑在这里等你!”
......
徐川,余帘和叶红鱼三人走过旧书楼,穿过一扇古朴的木门,便踏上了一条由细密的碎石铺就的山道。
这山道遍布着由神符师刻画的符文,一旦踏在上面,便要时时刻刻承受着一道道强大的念力攻击。
余帘平静的走在山道上,并无任何异样,徐川在踏上第一步的时候微微一顿,随即便面不改色的继续走着,那一道道常人看起来强大的念力攻击于他而言便仿佛清风拂山岗,根本撼动不了他的心神分毫。
叶红鱼踏上之后面色便不由微微一变,虽然很快便恢复如常,但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显得比之前沉重了许多。
看着仿佛没事人似的余帘和徐川,叶红鱼眸中有些不甘。
徐川方才已经展现出了他的强大,能够做到这一点她不算奇怪,但余帘这位名声不显的书院三先生,似乎只有洞玄境界,难道也比她强?
当然,她的表现其实已经超过了此次参加二层楼之试的所有人,包括表现最好的宁缺和隆庆。
但在她心中,可从未将宁缺和隆庆视作自己的对手。
也根本不屑于和他们这些人比较。
不过她也不会一直将此事念着不放,失败不可怕,从磨难中获得力量,让自己更强大,才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
这一条山道是考验,但也是机缘,神符师出手修筑的东西,就算在西陵也并不多见。
很快,她便沉浸在一次次的念力攻击之下,感悟着其中的痕迹和奥妙。
余帘和徐川皆是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余帘带着几分感慨道:“天下三痴之道痴,果然非同一般,这份向道之心可称绝顶。”
徐川赞同道:“确实不错,三先生觉得副宗主职位适合她吗?”
余帘微微扬眉,秀气的容颜泛起了三分讶然。
徐川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宗门,但对于明宗之事,二人其实早已经心照不宣。
她打量着沉浸在修行中轻易不会醒来的叶红鱼,片刻后,点了点头道:“以她的资质其实早已经可以踏入知命,这般本事,一个副宗主之位罢了,绰绰有余。”她语气微顿,借着道:“只是,我听陈皮皮说过她,她出身知守观,如今又是西陵道裁决神殿的大司座,想让她背弃西陵,怕不是件易事。”
徐川微笑道:“巧了,我这个人就是喜欢迎难而上,更何况,一个孤家寡人的宗主,当着也着实没什么意思。”
余帘想了想,说道:“你若是有机会遇见唐,有着这枚扳指在,你若是能击败他,他应该也会愿意重回宗门。”
唐吗?徐川眼神微动,随后他无所谓的笑了笑道:“有机会再看吧。”
二人的对话若是让其他人听见怕是会生出天大的波澜,不过一二人的实力,将声音锁在方寸之间并不困难,便连近在咫尺的叶红鱼也听不见半点声音,更别说其他人了。
之后,徐川和余帘没有再多说,只是简单迈着步子向山上走去,叶红鱼则半无意识的跟在二人身后。
随着他们走的越来越高,遭遇的念力攻击也越来越强大。
余帘依旧平静如常,徐川眼眸中则有着淡淡的微光浮现,其中似有无穷纹路交错纵横。
这山道有着难以计数的石刻字符,皆是出自神符师之手,珍贵程度甚至更在旧书楼二层的修行书籍之上。
他自然不会入宝山却空手而归。
走过每一步,都会有数道神符被他铭刻下来,这山道走完,他所修的神符之道也随之得到了许多修缮和增益,完满了许多。
山道尽头,余帘和徐川并肩而立,片刻后,叶红鱼才走完了山道,从那种自我的修行世界中清醒。
看见二人的身影,她知道他们是在等她,于是她便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淡淡的羞意,以及惘然。
山道是登山的第一关,而第二关则是踏上山道尽头的那座桥。
看似简单,但真正通往那座桥的山道已经隐藏在了阵法之中,任意的元气波动都会令真实的山道消失。
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以强大的念力,在不引动天地元气的情况下发现那一条真实的山道。
这对于参加二层楼之试的那些人来说是一个极难的关隘,但对于余帘,徐川和叶红鱼来说,只是简单看上一眼,便自然能够看到隐藏在阵法下的那一条真实的山道。
于是,三人只是迈步,便上了那座桥。
过了桥,再走过一截弯弯绕绕的山道,便到了云雾之前。
宁缺和隆庆便是消失在这云雾之后。
这里,有一座柴门。
柴门上面有一块木牌,木牌上写着三个字。
“君子不…”
而在离柴门不远处的道旁,有一块石头,石上有四个深刻的大字。
“君子不器。”
显然,木牌上少了一个字,便是那个“器”。
这一关,正常情况下只需要有洞玄上品的境界便能过,而在场的不论是余帘,徐川还是叶红鱼,都没有比洞玄上境更低的境界。
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波折。
随着徐川抬手以天地元气写下一个器字之后,柴门便缓缓开启,露出了一条由一级一级的石阶组成的笔直山道。
山道很高,尽头更是隐在云雾中看不分明。
余帘和徐川依旧是当先而行,叶红鱼自是紧随其后。
余帘在踏入柴门之后便消失不见,显然是走了什么近路。
徐川也不在意,看着渐渐浓郁的云雾,他清晰的感受到了无数细微的天地元气和念力的波动层层叠叠仿佛砂砾一般想要渗透到他的体内,似乎要将他带入另一个世界。
也因此,在他周边有些许的幻影开始若隐若现,但随着徐川淡定的迈步,便瞬间消弭殆尽。
与此同时,山顶的一颗大青树下,一位正襟危坐,戴着高冠的年轻男子发出了一声惊疑,肃然方正的表情难得的出现了一丝呆滞和不信。
不远处,一位看起了颇为柔媚绣娘,手里拿着绷紧的绣花布框,另一只手指间拈着根细不见的针有些难以置信的出声向身旁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余帘问道:“三师姐,你这是哪找来的怪物,这云雾大阵居然对他没用?”
余帘也有些无言,沉默了片刻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应该是阵法出问题了。”
这时,一个圆圆滚滚的胖子站了出来,正是曾经在旧书楼出现过的陈皮皮,他当即反驳道:“不可能,阵法我昨日才去修缮过,七师姐可以作证!”
那名绣娘点了点头道:“小十三说的没错,我亲眼看着他去的。”
带着古朴高冠的男子语气凝重的说道:“不是阵法的问题,这个人的念力和心神极有可能已经强大到阵法之力无法撼动的地步了。”
闻言,所有人都瞬间心神震动不已。
在书院,能够不受云雾大阵影响的向来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夫子。
但今日,却出现了第二个。
同一时间,叶红鱼却是瞬间沦入了幻境,生命中最惨痛的画面再度重现。
十余年前的那个夜晚,一个身材矮小黑衣蒙面的男子就那么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年幼的叶红鱼惊恐的看着蒙面男子缓缓逼近,用一种令人作呕的眼神盯着她,向她伸出了那一双粗糙的大手。
这一刻,她已经忘记了这是幻境,她仿佛真的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
她的衣衫被褪去,她的尖叫和哭喊在黑暗中充满了凄厉和痛苦。
一切,都是如此的绝望。
忽然,她的手似乎被人牵了起来,一瞬间,周围的一切便开始崩塌。
下一刻,她重新回到了那个充满了云雾的山道之上,方才发生的一切好似一场虚无缥缈的噩梦,再无痕迹。
徐川一只手牵着叶红鱼,一边伸手出温柔的将叶红鱼眼角的泪水抹去,轻笑着道:“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会哭鼻子呢。”
听闻徐川调笑,叶红鱼却没有什么怒意,只是怔怔的看着徐川,神情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凄婉。
徐川自然不清楚叶红鱼到底经历了什么,但能让叶红鱼流泪,怕是不是什么能够拿来取笑的事情。
他低咳了一声,被叶红鱼这种古怪的目光看的有些心虚,难得的解释道:“我随口一说罢了,你别在意。”
闻言,叶红鱼很快收回了目光,将所有情绪和柔弱都尽数收敛,一把甩开了徐川的手,便一言不发的向山顶走去。
不过很块,她就又重新回头,默不作声的重新握住了徐川的手。
因为她发现,只要离开徐川,那种幻境袭来的感觉便迅速蔓延。
她虽然看似天不怕地不怕,但曾经的那一件事却是她半分都不想触碰的禁忌。
徐川倒也并未继续调笑她什么,此刻,显露出几分软弱的叶红鱼倒是比之前看起来可爱了许多。
他笑了笑,便自牵着叶红鱼仿佛出门踏青似的,向着山顶徐徐而去。
未过多久,宁缺和隆庆还在艰难的登着石阶,徐川已经带着叶红鱼来到了山顶。
山顶上有一颗巨石,巨石一侧有一颗大青树,大青树下,有十二道身影或坐或立。
此刻,他们便是二层楼的人,书院的十二个先生,也是夫子的十二个弟子。
每一个皆有着非同寻常的才能和天资。
徐川看见了那名头戴高冠的男子,也看见了他眼中隐含的战意,于是他松开了叶红鱼的手,平静的向前走去。
叶红鱼目光不经意间从自己被松开的手上扫过,心中莫名的生出了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但随即她便也看向了大青树下那名头戴古朴高冠,剑眉英目,表情肃然方正的男子。
她知道他是谁,因为她曾在一卷记录了世间强者的天书最前列看到过他的名字,君陌。
书院的二先生,她修道十余年立志追寻和超过的目标。
此刻,君陌也从大青树下起身迈步走向了徐川。
二人相对十丈距离止步,下一秒,两股汹涌而起的剑意轰然碰撞。
剑意纵横间,云雾散,天光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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