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士襄和宁缺正齐齐坐在土炕上,跷着二郎腿抖腿,闻言,腿突然就不抖了,细细打量了这个自称公主婢女的眉舒一番,对视了一眼,神情皆是颇为古怪。
婢女?
行,你说是就是吧。
马士襄一巴掌拍了宁缺一下,嫌弃道:“快滚,我这里有大事要谈。”
宁缺撇了撇嘴,小声道:“切,又是麻烦事!”
离开前,马士襄低声嘱咐道:“对了,你说的那人来历古怪,不过暂时看起来并无恶意,小心着点就是了,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叫一声,弟兄们自会上前助你。”
宁缺摆了摆手,道:“知道了。”
他几步向外走去,经过那眉舒时下意识地和对方相互对视了一眼。
眉舒默然不言,但眼神里显然看不上显得颇为素粗的宁缺,不过,宁缺那股子独特的锋锐气息倒是让她稍留意了几分。
宁缺走后,马士襄看着这自称眉舒的蓝衣女子问道:“公主的婢女眉舒是吗?我就是这渭城守将马士襄,敢问公主有什么吩咐啊?”
眉舒轻声道:“公主殿下要穿过岷山返回国都,需要一名有经验的向导。”
马士襄放下手中的皮甲,起身道:“公主素有贤名,既然殿下想要翻阅岷山回到都城,我可以立刻向军部报备,然后派重兵护送。”
眉舒皱了皱眉,神情不变的说道:“公主要轻车简行,不可将行踪透漏出去,所以,这名向导必须忠诚可靠,不知马将军可有人选?”
.....
简陋的土房中,当宁缺推门而入之时,看到的便是桑桑一脸畏惧的缩在角落,而徐川则静静坐在房中唯一一张木椅上翻看着他那本破破烂烂的太上感应篇。
他虽然觉得如徐川这般强大的修行者不会对桑桑这个黑瘦黑瘦的小丫头不会有什么坏心思,但看到这幅画面还是不免生出了几分后怕和恼怒。
见宁缺回来,桑桑立马喜笑颜开,瞬间从角落里起身奔向了宁缺。
“少爷!”
宁缺摸着她的头,又拽着她转了一圈,见她毫发无损这才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桑桑抓着他的胳膊,小声道:“刚刚被这位大人看了几眼,心里就觉得有些害怕。”
这时,徐川缓缓睁眼,看向二人开口道:“小丫头,我又不吃人,你怕什么?”
桑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但一种说不出的本能似乎在时刻提醒她要远离这个又帅又古怪的男子。
宁缺将桑桑拉到身后,拱了拱手道:“先生救命之恩宁缺日后自有所报。
如今先生既然已经到了渭城,想必也不会在我这种小地方多待,不如就此别过,两厢安好如何?”
徐川将手中已经看完的太上感应篇放下,抬了抬眼看着宁缺,澹澹的问道:“我若是说不呢?”
桑桑的存在对他至关重要,平日里固然没有超感状态,他依旧能从桑桑身上隐约感知上一些事关天地规则本源的东西,只是比起超感状态下,差了千百倍不止。
但哪怕丝毫的感悟,都弥足珍贵。
若是当此世天命境界的修者得到这些许的感悟,突破六境的概率便会大大增加。
当然,除了他,一般人也根本不可能从沉寂状态下的桑桑身上感悟到什么。
那昊天道中光明神殿的光明大神官卫光明之所以能够在茫茫长安城找到桑桑,凭借的也不过是几分本能罢了。
而就算朝夕生活在一起,卫光明也没有能力通过桑桑感知到她体内深处蕴藏的根源力量。
他也是因为太昊苍元童和七窍玲珑心双重作用,加上半个元始金章主人的身份,才能够直接窥探到这股隐藏在极深之处的根源力量。
所以,离开,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他没有直接将桑桑抢走,就已经是极大的克制。
因为他是强者,而宁缺是弱者,甚至相对于他来说,整个渭城,都没有能够威胁到他的地方。
只要他想,便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事情。
当然,他自有心中的底线和规则,而且,他也从不轻易向弱者出手,除非,有人先向他出手,就如同那百名如草芥一般死去的马贼。
话音落下,宁缺的神情紧绷了起来,徐川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只是一句简单的反问,便让他仿佛来到了悬崖边上,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险。
他扯了扯脸皮,尽量让自己显得放松一些,见识过徐川杀人时的强势,他可不认为自己会是对手,就算叫上渭城五百守军,也未必便能压过对方。
徐川勾了勾嘴角,忽的笑了起来道:“这会嘴倒是不歪了,记不记得我曾说过未来渭城是寻宝来的?”
听到寻宝,桑桑眼神顿时放光,小声道:“渭城有宝藏吗?在哪呢?有多少银子?”
宁缺眉头拧成了川子,命都快没了,还想着银子呢。
他看向徐川出声道:“先生的意思是,这宝藏就在我这屋子不成?”
徐川笑了笑道:“这么说,还真没错。”他看着宁缺身后的桑桑道:“这小丫头就是我要寻的宝藏。”
桑桑张着嘴,手指头指着自己,不可思议的说道:“我?宝藏?”
此刻,她听着心里还怪高兴的,她这样的野丫头居然也能被人说是宝藏,想到这,心中之前对徐川莫名产生的恐惧似乎也不翼而飞了。
宁缺眼神急转,他没想到,这位神秘修行者的目标居然是一向不起眼的桑桑。
怎么会?
这是托词还是什么?
如果是真的,他该怎么办?
如果此人要将桑桑抢走,他能怎么办?
一时间,他第一次感到了巨大的惶恐和不知所措。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腰后的刀,可这个动作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安心。
徐川摇了摇头,笑道:“算了,不吓你了,放心好了,我这人在你们眼里未必算是什么好人,但强抢良家妇女的事情还做不出来的。”
宁缺心头微松,放开了手中的刀把,不过他也听出徐川口中有未尽之意,便出声问道:“所以先生有何要求?”
徐川眼神中浮现一抹赞赏之色,这小子上道。
他直接道:“很简单,未来一段时间,桑桑不能离开我身边两百丈,但有何事要离开,需提前知会我,除此之外,其他皆可随意。”
如今他的感知极限是七百米,大约也就是在两百丈这个范围内,他可以随时通过桑桑感知她体内隐藏诸般天地奥秘。
闻言,宁缺神情古怪,只是如此?
两百丈,这范围可算不得小了。
整个渭城动城东到城西也就三里地,两百丈的范围几乎囊括了半个渭城。
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还有你为什么说桑桑是宝藏?”
徐川抬了抬眼皮,简单的吐出几个字。
“修行者的事,你个废柴少打听。”
宁缺气息一滞,之前不是还说自己不动修行吗,这会就修行者的事了?
另外,他可不承认自己是个废柴。
徐川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不服气,他笑了笑道:“别不服气,你可知修行乃是以意念贯穿雪山气海通过雪山气海周边的十七个气窍去沟通天地元气,使天地知我意,万物明我心。
但,天下万民虽然皆有十七个气窍在身,却大多都是闭合状态,唯有至少通了十三个气窍之人方能踏入修行之路。
而你,十七气窍闭合了十一个,你不是废柴,谁是废柴?”
宁缺脸色沉了沉,不过表情依旧还算平静,因为早在很多年前,就有一位修行者对他说过这话。
但哪怕如此,他依旧没有放弃修行,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仇人很强大,若不踏入修行之路,此生都无望复仇。
这时,他身后的桑桑冒出头来,好奇的问道:“大人,您通了多少窍?”
徐川微微顿了顿,澹澹道:“算是十七个吧。”
他的雪山气海便在七窍玲珑心之中,而七窍玲玲心虽然只有七窍,但每一窍外却皆有三个气窍,统共算下了,足足有二十一窍。
而且,这二十一窍尽数贯通,毫无闭合之意,此刻他虽然还未正式修行此界的法门,却已然能够隐约和天地元气进行呼应。
显然,他是一个异数,比之昊天世界天赋最佳的十七窍还多了四窍,这可不是什么一加一等于而的数学问题,而是关乎阶层和上限的紧要之事。
忽而,房门被打开,一道带着几分傲慢和讽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却是那位自称公主婢女的眉舒。
“乡野之地,大话连篇者当真是数不胜数,天下间最负盛名的天才,拜入了书院二层楼的陈皮皮,年纪轻轻就迈入了知命,也不过通了十五窍,你这不知来路的野修也敢放言通了十七窍?敢问,阁下可是已入知命之上不成?”
这般话语可当真是毫不留情。
见此,宁缺连忙拉着桑桑站到了一边,这位疑似唐国公主的眉舒和脾性古怪不知来历的修行者之间的争执可不是他们两个小胳膊小腿能够参与进去的。
装死,是此刻最好的方法。
徐川看着那名蓝衣女子不温不火的问道:“你又是何人?”
蓝衣女子此刻看着徐川俊朗的容貌和不凡的仪态心中已然对方才那番话有些后悔,尤其是偶尔流露出的那股子让她都有些心颤的威势,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寻常人。
纵然是对方在吹嘘,她也不必如此不留情面地拆穿对方。
这种凭白树敌的举动,实在太过不智。
其实,她本以为是这小小渭城的哪个边军在吹嘘,这才听到那番话之后,便直接开口讽刺。
这其实也是她对这渭城边军的一种不满的发泄。
军纪散乱,毫无礼法可言,就连那马士襄,嘴上恭敬,但看上去对唐国公主可分明没有半点敬意。
再加上连日逃亡,心中忧惧之意,尤其是对都城皇宫内那人的愤恨之意早已经让她处于爆发的边缘。
这才会做出这等冲动之举。
听到徐川的问话,她一时间不知是该如何回应。
这时,宁缺开口道:“先生,她自称公主的侍女,名为眉舒。”
眉舒,公主的侍女?
徐川眉头微展,看着蓝衣女子道:“原来你就是李渔。”
那引路前来的兵卒没什么动作,不过跟在李渔身边的两位满族打扮的侍卫却是大怒起来。
“你竟敢直呼公主名讳?此乃大罪,当杀!”
说罢,二人就拔出了腰间弯刀,准备动手。
这时李渔忽的冷喝道:“退下!”
其中一人不甘道:“殿下,他对您不敬,还知道了您的身份,绝不能放过他啊!”
李渔沉着脸看着他,缓缓道:“我说,退下!”
二人恨恨地看了徐川一眼,不甘的退了回去。
宁缺看着二人不甘的模样只觉得好笑,他们方才若是出手,只会直接变成两句尸体,这公主开口等于是救了二人的性命。
李渔平复了神情,看着徐川认真的问道:“不知阁下是如何知道我便是唐国公主?”
徐川则根本没有将方才的插曲放在心上,只是澹澹道:“知道便是知道,哪里来的如何知道。”
闻言,噗嗤一声,桑桑忍不住笑出了声,宁缺没好气的拍了拍桑桑,不过,看着李渔难看的脸色心中也是很乐。
他觉得徐川不仅来历神秘,行为古怪,性格也颇为恶劣。
怕是也只有这种人才能治一治这个用鼻孔看人的公主殿下。
李渔沉着脸挥退了两个又一脸不忿的侍卫,唤来了那名引路的士卒,问道:“马将军所说的向导是谁?”
那士卒看了一眼房内,叫了一声道:“宁缺,来活了。”
正看戏的宁缺一脸愕然,指了指自己,道:“我?”
李渔看了一眼屋内自顾自捡起一本破书翻看的徐川,又看了一眼满脸不情愿的宁缺,冷哼一声道:“对,就是你。”
说罢,她直接转身带着两名侍卫离开了此地。
宁缺叹气,余光瞥了翻书的徐川一眼,又看了看那李渔离开的背影,心中哀叹,这麻烦一个接一个,简直不给人活路。
这时,徐川忽然开口道:“对了,我还没住的地方,麻烦安排一下,另外,我有些饿了,桑桑是吧,帮我煮碗面。”
闻言,宁缺又一次叹气,一旁桑桑小心翼翼的问道:“吃面给钱吗?”
徐川抬头看着二人微笑道:“当然给,吃饭给钱天经地义。”
话音一转,他顿了顿道:“不过,我现在没钱,先打个欠条,放心,不会赖账的。”
......
片刻后,徐川一边吃面,一边在桑桑强力要求下,宁缺执笔写下的欠条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徐川!
如果说宁缺的字杀意饱满,自成风骨,那徐川的字便是圆融如意,如同清风湖泊,自然天成,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贵气和霸道。
好似至高无上的主宰,大笔一落,便可决定亿万人的生死。
字如其人。
看到这字,宁缺便觉得,能写出这般字的人物,怕是当真不会对他和桑桑起什么坏心思,自然也不会赖一碗面的账。
当然,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仅凭两个字可得不到他的信任。
不过,他倒是彻底记住了徐川这个名字。
......
第二日,宁缺和马士襄谈了一番之后便应下了向导这份差事,桑桑自然是要跟着一同前往都城,徐川也打算去看看那都城中的惊神阵,便也没有阻拦。
与此同时,唐国都城长安的皇宫之中,夏侯悄悄见了唐王后夏天一面,便决绝的离开了皇宫。
西陵桃山之上,有着光明之子之称的燕国二皇子隆庆在见了囚于幽阁十几年之久的卫光明之后,亦是准备随同裁决司前往荒原,探查冥王之子的踪迹。
天下间,许多人都开始动了起来。
好似有一张无形的大手在推动着什么。
.....
夜渐渐的深了,住在宁缺和桑桑隔壁的徐川盘膝坐在土炕之上,第一次开始了尝试起了这个世界的修行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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