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五代第一太祖爷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先南后北之争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先南后北之争

    大庆殿大考后,朱秀和王溥带领十几位评审官,耗费两日工夫,优选出十篇佳作送至柴荣御前。

    又选出二十几篇文笔最为粗劣,字句不通顺,逻辑难以自洽者,去除封名后也不公布,交中书省和吏部留档,对这批官员进行重点监管。

    其余中间者既不赏赐,也不问责。

    这轮大考结果令人触目惊心,京官平均素质比朱秀预想中的还要差。

    十篇佳作里真正可堪上佳者其实只有两三篇,其中又以右散骑常侍陶谷,和枢密承旨王朴二人文章为最。

    其他的所谓上佳,也不过是文笔还算通畅,个别观点能看出有自己深入思考的痕迹,仅此而已。

    这次京官考评,优者不是太优,而劣者那是相当劣。

    更有甚者,通篇都是东拼西凑的痕迹,看得出应该是提前背下,到了考场也不管题目,强硬默出。

    那些背诵的篇目,有许多都是朝廷邸报或东京时报上的文章。

    朱秀阅卷时哭笑不得,这番操作,有些像后世考生抄题目凑字数。

    评卷到最后,王溥擦着冷汗,千叮万嘱告戒评审团官员,这次大考结果万不可泄露,否则必定引起京城官僚不安。

    王溥甚至私下里对朱秀感喟,说是如果放在科举完备的年代,这几百个五品京官有九成都得淘汰。

    可官吏铨选是一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不可能一下子将整个官僚阶层裁汰,只能借用科举制度,一点点更新和提高整个官僚阶层。

    朱秀和王溥上午把优选文章送进宫,本想柴荣政务繁忙,怎么地也得过一两日才有结果。

    没想到中午回府吃个饭,刚准备小睡片刻,宫里就来人传话,说是柴荣急召他和王溥入宫相商。

    莫得法,朱秀只能赶紧换上官服,趁着坐车进宫的工夫小憩一会。

    庆寿殿内,王溥早到片刻,正在和柴荣汇报此次大考结果。

    朱秀见礼后坐在一旁,看得出柴荣脸色不太好看,应该是知道了此次大考结果,心里大为不满。

    “朱秀,你去过江南,又在江宁待过一段时间,对唐国官场有所了解,你来说说,相比较开封和江宁,官员素质差距几何?”

    】

    柴荣沉声道,“如实说,无需忌讳。”

    朱秀沉吟道:“单从京官个人学识水平说,江宁那边的官员,的确远超开封!”

    柴荣眉头拧紧,脸色很难看。

    王溥暗暗苦笑,朝朱秀打眼色,让他别说的太实诚,给开封京官留几分颜面。

    否则触怒陛下,万一真的下旨处罚一批官员,惹得人心惶惶,只怕会生乱。

    朱秀又笑道:“两国官员在文化素质方面有所差距,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江南承平数十年,科举制度从未断绝过。而大部分官员也是出自乡绅士族阶层,无温饱之忧,无战乱之苦,能潜心学问,一心科考。

    中原之地战乱多年,朝局不稳,科举断断续续,有时就算考上了,也不一定能做官,有余财又走仕途的富户大多带上子弟南逃,留下的这些,除了读书做学问,还得考虑温饱和人身安全。

    久而久之,痼疾自成。”

    柴荣也知朱秀说的是实话,长长叹口气:“国家治理,任重道远啊!”

    王溥趁机道:“陛下,臣建议此次大考结果不对外公布,只奖励优选者,其余皆不过问。

    最劣的一批,已经交由中书省和吏部留档,进行严格监管,逐步调离重要职位。”

    朱秀也附和道:“臣也赞同王相公之言。此次大考毕竟涉及绝大部分五品以上京官,如果追究太过,难免人心不安。整顿吏治急不得,须得徐徐图之。”

    柴荣把那份最劣者“黑名单”扔给朱秀,摇摇头道:“就照你们说的办吧!把这份东西拿走,朕再也不想看见。”

    朱秀讪笑着塞进袖袍里。

    喝口香茶,柴荣道:“总归有陶谷和王朴二人所写文章,叫朕耳目一新,不至于太失望。朕已经命人传二人入宫相见,一会便到。”

    王溥笑道:“王朴当年得先帝夸赞,说他有上辅之器。这次,他那篇《平边策》写得深刻入理,臣读之爱不释手。”

    柴荣笑道:“王朴当年在澶州担任节度掌书记,和朕共事默契,他的才学朕一向是极为欣赏的。

    前年他调任枢密承旨,朕监管开封府,之后倒是见面甚少。此次大考,他能用两篇文章在百官里脱颖而出,也算是厚积薄发,不负多年苦学。”

    顿了顿,柴荣略带疑惑道:“只是那陶谷,朕对他的名声也有所耳闻,知道他在东京时报上写过不少文章,其人博闻强识,所学极丰,只是品性似乎不佳,先帝当年就对他多有不喜。”

    王溥看了朱秀一眼,没有着急说话。

    他知道近来陶谷和朱秀走得近,桃谷闲人和四有先生都是东京时报上有名的两大作者,二人以文会友,似乎颇为投缘。

    陶谷有才不假,但其为人却被人所不齿。

    王溥对他向来是敬而远之,没想到这次借着大考机会,此人竟然能拔得头筹,进入天子视线。

    王溥一时拿不准朱秀和陶谷的交情有多深,不好得贸然开口,以免得罪人。

    朱秀笑道:“陛下先前有言,此次大考不论品性德操,只论才学能力,故而臣和王相公在去除封名后也并未将陶谷名字划掉。如果陛下觉得不妥,可以在奏对之后,不对其职位进行调整,只对其赏赐勉励一番便可。”

    柴荣迟疑了下,“罢了,还是先听听此人会如何奏答再说。”

    很快,陶谷和王朴联袂到来,拜礼过后,二人分坐在朱秀之后。

    柴荣笑道:“文伯公,自从离开澶州,朕可是好久没跟你促膝长谈了。”

    王朴忙微微鞠身道:“臣也许久未曾当面聆听陛下教诲。”

    柴荣大笑道:“文伯公也变得圆滑了!在澶州时,朕与你谈天说地,哪次不是朕倾听你教导?文伯公乃上辅之器,在学问方面,朕有自知之明,可没本事教诲你!”

    王朴微微皴黑的脸有些赧红,拱拱手低声道了句:“臣惭愧!”

    王朴,人如其名,从外貌就透露一股朴实无华之感。

    出了宫城脱下官袍,混迹在人群里毫不起眼,像个木讷憨厚的樵夫。

    陶谷低垂眼皮,有些坐立不安地扭动身子,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在场之人里,属他的年纪最大,也属他的地位身份最不起眼。

    王朴是陛下在澶州时的旧臣,又得先帝当面赞誉,看得出陛下对他相当欣赏。

    王溥也是先帝遗命左理朝政的大臣,能力出众,深得陛下信赖。

    朱秀就更不用说。

    唯独他陶谷,年纪一大把,当个右散骑常侍,看似高官显贵,其实没多少实权,在京城官场只算边缘人物。

    这次要不是提前找朱秀探口风,只怕也轮不到他进宫谒见陛下。

    霎时间,陶谷满腹辛酸委屈,眼眶都差点湿润了。

    和王朴说笑了一阵,柴荣看了眼陶谷,澹澹道:“陶卿家此次两篇文章写得不错,朕看过后也多受启发。”

    陶谷忙恭敬揖礼道:“区区拙作不敢得陛下赞誉!陛下广开言路,诏令臣子建言献策,老臣纵使绞尽脑汁,也要为陛下新政略尽绵薄之力!”

    柴荣笑了笑,态度还算谦卑诚恳。

    “在《平边策》一文里,两位卿家都主张‘先南后北’,朕想听你们当面说说,其中理由是何?”

    王朴略感惊讶地看了眼陶谷,没想到此人的观点竟然和他一致。

    陶谷的才学王朴也有所耳闻,但从他发表在东京时报上的文章来看,他对民生政务军略这些涉猎极少。

    没想到这次借着大考一鸣惊人。

    两人相互谦辞一番,陶谷先开口道:“回禀陛下,老臣之所以得出此观点,其实也是受朱侍郎之前的几篇文章启发!

    一篇是三年前朱侍郎从江宁归来时,献上的《江南各界情报概览》,二是不久前那篇论煌煌之功的惊世名作。”

    柴荣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朱秀一眼。

    朱秀羊作惭愧地低头拱手。

    陶谷又道:“纵观我大周,地处中原,可谓三面环敌。其中以辽国契丹威胁最大,江南唐国次之。其余蜀国孟昶、吴越钱氏、荆南高保融、岭南刘氏都是疥癣之疾,只等天下大势论定,这些割据势力自然土崩瓦解。

    契丹人占据幽燕地利之险,窥伺河北乃至中原腹地,以至于不得不以重兵屯扎边塞。

    唐国凭大江之险,无力北进,只想偏安一隅,本不足以为惧,但若是将来我朝北出边塞与契丹人决战之时,唐国跨江来攻,造成我朝腹背受敌之势,难免顾此失彼。

    不若趁辽国上层争权夺利政局不稳之际,先攻淮南取钱粮富庶之地,而后观天下形势,再做研判,决定是北进收复幽燕,还是继续跨江攻唐国。”

    陶谷侃侃而谈,柴荣倒也听得仔细,不时点头表示赞许,陶老头受到鼓励,更是精神大振,唾沫横飞。

    王溥和王朴也对他刮目相看,抛开品性不谈,就凭这番言论,的确可见真才实学。

    柴荣想了想道:“按照陶卿观点,所谓先南后北,其实是先取淮南,然后转而向北收复幽燕?”

    陶谷忙道:“先取淮南充实我朝人口、钱粮,断江南一臂,之后两国跨江相望,再依天下形势决定南北先后。”

    柴荣皱着眉头,缓缓点头。

    陶谷的意思他听懂了,唐国虽然不足为惧,但想要短时间内攻破也不容易,不如先取淮南之地,与唐国划江而治。

    之后如果北方有战机,还是应当先取幽燕为重。

    夺取淮南之地,唐国就只剩长江天险可守。

    周军想要跨江而击,要整备战船、训练水军,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办到的。

    柴荣看向王朴,笑道:“文伯公文章里的意思,是坚持先灭唐国,尽收江南之地,然后招降吴越和后蜀,最后再北伐?”

    王朴正色道:“正如臣文中所言‘凡攻取之道,从易者始’!纵观天下,唐国占江南膏腴之地,富饶却孱弱,最是易取!

    陶公所言,臣大部分是赞同的,但臣不赞同在没有统一天下之前就北伐幽燕,和契丹人决战!

    契丹之所以壮大至今,臣认为是因为契丹贵族长久以来受大唐羁縻统治,二百余年来深受汉学熏陶,除了一些部族习俗,其实和汉人没有多少区别。

    契丹人也习惯了垦田耕种,贵族子弟从小就学习君子六艺,以高雅深厚为荣,以粗鄙浅薄为耻,这样的胡虏与自古以来的匈奴、突厥都不一样!

    最可怕的是,在幽燕之地,契丹人用汉人治理汉人,法制、风俗习惯与中原无二,汉民渐渐安定,人心不再思归!

    除非契丹上层有重大变故,否则想要收复幽燕,绝非一朝一夕,甚至一两代人就能做成之事!

    正因为如此,臣料定契丹人必定是我中原百年大敌,决不可等闲视之!”

    柴荣眉头再次拧紧,心情有些沉重。

    王朴说的也是实情,他自然是明白的。

    可幽燕一日不收回,中原一日不能安宁。

    中原王朝稍有变故,契丹铁骑便可席卷南下,饮马黄河。

    王朴似乎想到些什么,又道:“臣得出的结论,也是受朱侍郎文章启发。前有江南情报概略,纵论江南各界概况,后有煌煌之功一文,详尽分析天下形势。臣无数次读之,每次都有新收获,可以说平边策一文,是在朱侍郎两篇文章的基础上构建的,算是投机取巧罢了!”

    朱秀忙拱手道:“文伯公赞誉太过啦!《平边策》一文更加高屋建瓴,可算是我朝未来几年的战略发展指导纲领。”

    王朴是个老实人,经不住朱秀一通吹捧,红着脸讷讷道:“不敢不敢,朱侍郎言重了!”

    柴荣笑道:“你二人就不要相互谦让了,凡是对国家有利之事,不管是谁启发谁,朕都乐见其成,希望多多益善。”

    朱秀和王朴相视而笑,齐声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