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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少年姜药

    大夜弥天,风雪如磐。

    室内一灯如豆。

    暗弱的青灯在西窗上剪下一道修长的人影,一丝寒风入室,剪影微微摇曳。

    姜药独自坐在床边案前,紧紧身上的狼皮袄,兀自皱眉思索。

    头发胡乱的用荆簪绾个髻,装扮寒素简陋,却掩饰不了少年人特有的芳华明朗。

    尚有稚气的清俊脸庞,看着最多十六七岁,可那灯光下幽幽闪烁的眸子,以及沉思间的神凝…似乎并不像一个农奴少年该有的。

    姜药再次伸开手,端详手中的一个两寸见方的双鱼玉佩,还是无法鉴定。他是姜老的嫡传学生,世上凡是古玉,他只要一经手,便知其材质。

    他在华夏昆仑山被这块玉佩带到异界已经八年,占据一个九岁的身体又长到十七岁,可是他的专业一点都没有丢。这块玉佩本属华夏之物,他无法鉴定就很离谱。

    本来,他不确定是被双鱼玉佩带到异界,因为他被带到异界的,只是魂魄而已,类似借尸还魂。

    直到今日他外出打猎,无意中再次发现这块玉佩,他才断定,自己就是被这东西带到异界的。

    姜药听过双鱼玉佩的传说,但他不确定这是不是那传说中的双鱼玉佩。

    今日再次发现这双鱼玉佩后,他希望这块玉佩能将自己再带回华夏,但又有些不忍离开。

    因为他在这个异界已经有父母,有姐姐,甚至还有一个未婚妻。八年了,要说没有感情,又怎么可能?

    可想到这个世界的可怕残酷,他又无时不刻不想回到华夏。

    他研究了半天,玉佩也没有动静。没有再像在昆仑山第一次发现它时,忽然发出一道白光让自己晕厥。

    白光没有出现,回不去了。

    事实上,就算白光再次出现,他也不敢肯定,自己将会被带回华夏。

    姜药满心失望。那是看见希望之后,希望又突然消失的失望。

    少年露出苦涩的笑容,将双鱼玉佩藏在床下,思索接下来的打算。

    他已经十七岁了,不能做一辈子农奴吧?

    占据那同名同姓的姜药身体八年了,他对这个世界了解的越多,就越感到绝望。

    这个世界不知道有多大,他也不知道更远的地方是什么样子。起码在他听说的范围之内,就是长夜般的黑暗。

    这里类似华夏古代。可是没有皇帝,没有朝廷,没有官府,没有法律,只有相互争霸的武阀。可以想象,底层百姓过的什么日子。

    这些武阀的性质,类似三国军阀,类似春秋诸夏,类似南北朝门阀,还类似日国大名,又类似欧洲贵族,甚至类似部落酋长。

    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凭着他姜药文物贩子的见识,怎么也能混个幕僚,脱离农奴的身份。

    然而,这根本就是奢望。

    因为,武阀只有武修才能加入。哪怕你要成为武阀军中的一个最低级的士卒,那也要是武修身份。

    所谓武修,就是修炼武道的真人。

    要成为武修,不但要有玄而又玄的什么资质,还要修炼功法,更需要珍贵的修炼资源。这种人的寿命都是几百年起步,可以说…绝非凡人!

    所以这个世界分为两大阶层,一是凡人,二是真人。凡人占绝大多数,真人只有极少数。可真人是统治者,凡人全部是奴隶。两者犹如天渊之别。

    农奴要想成为武修,难如登天。比华夏古代考进士还要难得多。

    据说修炼功法绝不外传。修炼资源也是凡人得不到的宝物。就算你有,作为凡人也很难具备修炼资质。

    姜药一介农奴,哪怕想成为武阀军中的小卒,那也是天大的奢望。

    农奴,世世代代为武阀耕种劳作,缴纳的不是赋税,而是灵谷、灵茶、灵果等物。

    十亩田,最多只能出产一斤灵谷,其他的都是凡谷。每次收获时,农奴都要辛辛苦苦将灵谷一粒一粒的挑出来,上供给所属的武阀势力。

    武修也是要吃饭的,但武修大人只吃带灵字的食物。他们虽然修炼出恐怖的武力,可如果不吃食物,实力就会大降,寿命也会大降。

    农奴做牛做马供养真人,一辈子困在土地和劳役上,还被武修生杀予夺,犹如蝼蚁草芥般卑贱。

    农奴的死亡率很高。累死,病死,被野兽吃掉,被毒蛇毒虫咬死,被武修杀死…能活到八十岁就算高寿。平均寿命也就五十出头。

    想到这些,姜药又怎能不绝望?

    他有个叫李洛的师弟,为人非常坚韧。可他相信,就算把李洛放在这个世界,他也会和自己一般绝望。

    似乎,没有任何机会改变命运了。

    唉,算了吧。

    我没办法。

    我想了八年了。

    硬是没办法。

    只有想到如今的家人,以及那个未婚妻子,他才感知到唯一的安慰。

    睡吧。

    别看冬天大雪连天,明早还要去地里干活呢,免得雪太大把庄稼压死。

    姜药熄灯上床,听着屋外的风雪,沉沉睡去。

    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铺天盖地的孤独袭来,犹如无边无际的沧海之上,一叶扁舟…知向谁边。

    梦中,他回到了华夏,见到了老师和师弟。又梦见那个叫崔秀宁的女警给他交代任务。

    师弟,你已经在坐牢了吧?没事的,最多七八年就出来了。该扛的,我已经杠了。可怜你师兄我,想回去坐牢而不可得啊。

    师弟,我其实是为了你。我没出卖你,真的。

    很多次,少年希望醒来就在华夏,甚至在法庭,在牢房。可是每次都是失望。

    …………

    姜药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幸福的。

    尤其是母亲给他夹菜,父亲让他多吃一点,姐姐对他露出笑得弯弯的大眼睛时,他就感觉到心中的温暖。

    “爹,娘,你们也多吃点。”姜药看着自己碗里的鸡肉,夹了几块给姐姐姜菜,“阿姐身体不好,多吃点肉食。”

    “小药越来越会心疼人了。”姐姐姜菜温婉的一笑,显得很高兴。

    姜母和姜父相视一笑,饭桌上一家四口显得很是温馨。

    这偏僻乡村的农奴之家,此时却其乐融融,充满家的温暖。

    “药儿,明天你把玫玫带到家里吃饭。”姜母卫容微笑道。

    卫容已经年近四十,可是生的很是周正,肤色也比较光洁,和一般农妇有点不同。

    姜父姜樵也憨厚的点头,“是啊是啊,带玫玫来吃饭。”

    姜樵年年苦巴巴种地砍柴,但不知为何,也和一般农奴有点不同。

    姜药一直在怀疑他们农奴的身份,可是他暗中观察了八年,还是失望了。

    虽然姜药一直心中疑虑,却不妨碍他对这个家的基本认同。

    八年前,他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成了姜家九岁的儿子。

    当时的姜药似乎生了大病,快要死了。因为当他成为姜药醒来时,看见姜父姜母都很着急,就是姐姐姜菜,也急的只掉眼泪。

    里才能发生的事,竟然发生在他身上。

    姜药是老江湖了,他不动声色的慢慢适应,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听到母亲提起玫玫,姜药眼前不由浮起一张花容月貌,宜喜宜嗔的美丽脸蛋。

    他一直有点疑惑,为何玫玫这样的女子,愿意嫁给自己,还对自己这么好。

    玫玫是方圆十里八乡最美丽的女子,而且冰雪聪明。她虽然是农奴,却有机会当上武修的侍妾或使女,虽然奴隶的身份不会改变,却也算改变了命运。

    而自己呢?在别人看来也就是长相不错,除此没有了。

    农奴严禁经商致富,这里没有官府和朝廷,自然也没有读书出仕的路子。

    他的命运其实是注定的:每年辛苦种地,做牛做马一直到死。

    玫玫嫁给自己,注定是要吃苦的。

    可她似乎从来没有嫌弃过自己,对自己也很温柔,经常主动来看望自己,像个小媳妇那样体贴。

    姜药有些疑惑,也一直在怀疑玫玫对自己的感情。可是多年下来并没有发现问题。

    想到玫玫,姜药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爹,娘。吃完晚饭我去南山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打到猎物。”姜药说道。他的箭术不错,平时尽可能的打猎,给家人补充肉食。

    “去吧,天黑山深,注意野兽。”姜父叮嘱他。虽然儿子经常夜间打猎,可他仍然每次都提醒。

    姜药吃完饭,就拿起弓箭出门打猎去了。

    饭桌上只剩下三个人。

    “老地方。”姜母忽然说道。

    姜父点点头,“老地方。”

    姜菜也站起来,“走吧。”

    三人来到屋外,看着茫茫夜空,忽然身子大鸟般飞起,往北山方向而去。

    寒风吹动三人的衣袂,飘然若仙,不似凡人。

    只是,此时天黑,三人飞行的速度极快,村民都没有发觉。

    十余里距离,瞬间便到。此时,三人已经来到北山的一线崖,月光下犹如鬼魅。

    紧接着,一声轻笑从夜空中传来,一个窈窕的身影也从天而降,落在一线崖上。月光下,她的身姿面容格外美丽。

    如果姜药在场,一定会认出她就是自己的未婚妻玫玫。

    “梅玫,你来的倒是挺快啊,没让我们等。”姜母卫容冷冷说道。此时她的神色气度,完全不像是个村妇。就是容颜,也美丽年轻了很多。

    梅枚拢拢被风吹乱的秀发,嫣然一笑,“日子越来越近,我这个未婚妻当然越来越急。难道你们不急么?我不信。”

    姜父姜樵负手而立,样子完全不像个农奴,他的目光也很冰冷,这冰冷的目光不光是针对玫玫这个未来的儿媳,甚至还针对姜母和姜菜。

    姜菜叹了一口气,“哎,说实话,我还有点不忍心。毕竟,我当了那小子十几年的姐姐,从我十岁就和他在一起了。”

    姜父哼了一声,“就是你心善?我还当了他十七年爹呢,比你来的更早。我都不心疼,你会心疼?”

    姜母呵呵笑道:“她心疼很正常。她虽然人小鬼大,可来时毕竟才十岁,哪里有我们心狠?”

    “好了。”玫玫不满的打断,“别说这些没用的。算起来还有一年才能动手,我们可不能露出丝毫破绽,导致前功尽弃,那小子其实不蠢。”

    “不错。”姜菜点头,“药引子十八周岁才能成熟,要是三情有变,他的心魂就不能炼丹了。我们辛苦守候了这么多年,不能功亏一篑。”

    所谓三情,是父母之情,兄弟姐妹之情,夫妻之情。按照他们的说法,药引子的三情要美满,才能心魂圆润,才能顺利成熟,用来炼丹。

    姜母卫容叹息道:“为了姜药这亿中无一的药引子,我堂堂卫阀嫡女,做了他十七年娘!我容易么?要是最后出了差错,我还不如自断经脉。”

    梅玫冷笑,“你不容易?你再不容易,还有我难?我可是必须要和他同房的,最少要和他做几天真夫妻。最吃亏的,是我!”

    不做真夫妻,药引子的夫妻之情就不得圆满,心魂还是不能成熟。

    “谁都不容易。”姜樵冷冷出言,“我堂堂邓阀嫡子,当了十七年卑贱的凡人农奴,天天种田砍柴,我容易?不过,想想绝世宝丹,你们还觉得委屈么?”

    这亿中无一的药引子,能炼制一种最顶级的宝丹,极其珍贵,世上已经上万年没有出现过了。

    就算最顶级的武阀,也不可能不眼红。

    想想,还是值得。不对,是太值得了。

    要不是能发现药引子体质的人极少,姜药这个药引子也轮不到他们几家。

    “我等其实不用相互抱屈。”卫容说道,“反正能炼制五颗宝丹,几家都有份,谁也不知亏。”

    其他三人都不由点头,神色稍缓。

    “想想到时要将姜药抽魂,我就觉得有些不忍。幸好,他到死也不会知道三情都是假的。”姜菜幽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