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点点头。莫离支相当于高丽宰相,权力远远超过唐朝宰相,二十多年前,渊盖苏文杀死旧君,立了一个傀儡新君,由自己把持朝政。
苏定方继续道:“渊盖苏文死了后,老夫觉得是个机会,便密切关注高丽国动向。直到一个月前,新任“莫离支”渊男生的儿子渊献诚突然找上老夫,说渊男生外出巡视时,两个弟弟发动兵变!”
武承嗣微微一惊,因为安原王正是渊男生的两个弟弟之一!
“渊男生率领残部躲到保别城,让儿子渊献诚来找我,说愿意归附唐国!希望我大唐出兵增援!”
武承嗣疑惑道:“渊男生派儿子前来归附,应该是好事,他们为何说你与高丽人勾结?”
苏定方面颊微微抽动了一下:“这事也怪老夫大意了,为了验证渊献诚的话,老夫将他扣在府中,派手下情报部队“飞鹰部”深入高丽,验证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不久后,飞鹰部回报,说高丽国内确实发生内乱,而且情况很严重。”
武承嗣越听越迷惑,到目前为止,苏定方处置的合情合理,并没有问题。
苏定方叹道:“当时是我主动找上钱九得、庞孝泰,又让人请来郑仁泰,将高丽国的情况告诉他们。又提议由我们四人联名上书,请求朝廷对高丽国用兵!就是在那场集议上,他们联手向老夫发难。”
“为什么?”武承嗣错愕道。
苏定方脸色突然变得狰狞,双目中杀气有如实质般射出,咬牙道:“只因老夫有眼无珠,将一条狼留在了身边,这才遭至恶果!”
“什么意思?”武承嗣追问。
苏定方用力一拳锤在地上,手上的锁链震的铛铛做响,说道:“老夫手下部将邓明背叛了我,那日他突然闯入营帐,说老夫勾结高丽人,要叛唐自立!”
“他说高丽国并无内乱,这全是高丽人为了配合我而演的戏,只要陛下让我领兵攻打高丽,到时候我就会率部借道去百济,在那里立国称王!他因不愿叛唐,这才来揭发我!”
武承嗣怔怔不语,过了好半晌,沉声道:“仅凭他的说辞,应该还不够吧?”
苏定方冷声道:“不错,那名高丽人才是主谋。郑仁泰他们将渊献诚抓住,严刑逼问,渊献诚一开始还故意不认,拷问了一阵,才假装熬不住刑,招供说老夫确与他们高丽人勾结,打算叛唐自立。”
武承嗣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所以你觉得这整件事都是高丽人的阴谋,他们假装内乱,又以归唐的名义派人到你身边,接着买通邓明,这一切就是为了陷害你叛唐!”
苏定方牛眼一瞪:“不是我觉得,事情就是这样!老夫是被高丽人陷害的!”
武承嗣暗暗思忖,从苏定方的证词来看,案情倒简单明了,最关键的证人只有两人,一个是邓明,一个是那名高丽人渊献诚。
但案情虽然简单,难度却反而更大了。邓明现在成了揭发苏定方的英雄,要想让他承认诬陷苏定方,估计死也不肯答应,那名高丽人更不会开口。
只要他们一口咬定,苏定方几乎无法辩解。
更何况无论苏定方说的是真是假,他都受到高丽人蒙骗,如果没有邓明出来揭发他,唐军冒然配合渊献诚出兵高丽,很可能大败而归。
本来武承嗣来找苏定方,是希望从他证词中得到些线索。谁知问得整个事情经过后,不仅毫无收获,案情还变困难了。
转来转去,目前唯一的突破口,还是苏定节听到的那五个名字。
那些高丽人勾结许敬宗陷害这五人,绝对有什么目的!
想到此处,他问道:“苏将军,在你回京之前,我一直在调查你的案子,其中有五个人很可能与你的案情有关。”
“哪五个人?”苏定方奇道。
“裴行俭、黑齿常之、崔宝昇、高福男和陆志宁,这五人您有什么印象吗?”
苏定方愣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裴行俭是我门生,你该知道才对呀,他会说高丽话,曾作为大唐使者,在百济旧地与高丽国王、新罗国王一起签了个停战协议。”
武承嗣皱眉道:“那其他四人呢?”
“没听说过。”
武承嗣颇有些无语:“苏老将军,黑齿常之是百济降将,还是你亲自俘虏的,你不记得了吗?”
“老夫俘虏过的人不计其数,哪里都记得过来。”苏定方老脸一红。
武承嗣叹了口气,正要再问,一队千牛卫忽然过来了,带头的是千牛卫郎将李多祚,瞧见武承嗣后,他微微一愣,拱手道:“公爷,陛下宣苏定方觐见。”
武承嗣心中一凛,连他这个认定苏定方没有谋反的人,听了苏定方证词后都有些头疼,若是李治、武媚听了后,也不知是何反应。
苏定方见他眉头深皱,微笑道:“年轻人,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正当武承嗣以为他要说什么“不必过于介怀”的话时,哪知他忽地长身一躬,恳切道:“老夫一大把年龄死不足惜,但我苏家一百多口人的性命,就全仰仗你了!”
说完便跟着千牛卫走了。
武承嗣:“……”
狱卒正要关上牢门,武承嗣忽然钻了进去。
狱卒惊愕道:“公爷,您这是……”
“这里清净,我想在这里想点事情。”武承嗣轻轻道。
狱卒赔笑道:“那您待会喊我。”也不敢多打扰,轻手轻脚离开了。
……
武承嗣在一面墙上靠着,脑海中各种片段不断闪过。
过了不知多久,所有发生过的事情渐渐在他脑中汇聚成一条线。
崔宝昇出使过高丽,陆志宁和高福男都是高丽人,黑齿常之也出使过高丽。
再加上苏定方刚才透露,裴行俭与高丽国王和新罗国王签订过停战协定。
这五人有一个共同点,都与高丽有交集!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又静静思忖了一个多时辰,忽然间,武承嗣脑海中仿佛有道光芒闪电般划过,喃喃道:“莫非是因为他!”
他大声喊来狱卒,出了牢房,向狱卒问询一番后,来到另一间牢房。
透过铁栏,只见牢内关着名满身伤痕的年轻男子,那人听到脚步声后,抬头一看,很快又将头低了下去。
“你就是渊献诚?”武承嗣目光灼灼道。
“你是何人?”年轻人不答反问。
“我是负责苏定方案子的人。”
年轻人急道:“苏将军是无辜的,我之前是被人严刑逼供才那样说的,他没有勾结我们高丽!”
武承嗣暗暗冷笑,这些高丽人果然狡猾,知道越是这样说,别人越会怀疑苏定方。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渊献诚了?”
年轻人凛然道:“不错,我就是渊献诚,我父亲是高丽莫离支,你们若不想两国发生战乱,就赶紧放了我!”
武承嗣附耳在韩成耳边吩咐了一句,韩成点头去了。
“你让他干什么去了?”渊献诚不安道。
武承嗣没有回答他,转身离开了天牢,在门口等待。
大半个时辰后,韩成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名黑脸男子,正是黑齿常之。
“末将叩谢武公爷!”黑齿常之还以为翰林院案子破了,这才被放出来。
武承嗣没有多解释,径直问道:“黑齿将军,你见过渊献诚没有?”
黑齿常之愣了一下,只觉这名字很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武承嗣提醒道:“这是个高丽名字。”
黑齿常之思索片刻,惊呼道:“啊,我想起来了,渊盖苏文的孙子就叫渊献诚,末将以前在高丽见过他!”
武承嗣微微一笑:“他现在就关在天牢,你想不想见见这位故人?”
黑齿常之忙摆手道:“武公爷,末将与他只见过几面,并非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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