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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在下赵子瑜

    “有为还是无为”,这是儒家与道家的根本分歧。

    道家之所以主张“无为“,原因有三:

    古无为而今有为,道无为而德有为,天无为而人有为。

    所以,儒道之争,也就是古今之争、道德之争、天人之争。

    儒道两家的是非,亦在于此。

    此次赵戎与陶渊然的争辩集中在这三点之上。

    赵戎与陶渊然二人争锋相对。

    赵戎:“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陶渊然:“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君子将有为也,将有行也,问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向,无有远近幽深,遂知来物,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

    赵戎:“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人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故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陶渊然:“……”

    ……

    台下,林文若聚精会神的倾听台上争辩,盯着台上二人,突然轻轻松了口气。

    清辩开始之前,林文若很是担忧,特别是在得知赵戎对手是道家君子后,更是如此,甚至产生了结局已输的错觉,但现在见赵戎刚开始竟然丝毫不落下风,悬起的心不由得放下一点,至少还有希望!

    并且林文若越是听下去,越是惊讶,他发现赵戎拥有出众的辩才,对道家典籍更是信手拈来,这点他倒是有所了解,知道赵戎记忆力很好,只是没想到他平日里竟然还过研究道家。

    而场地另一边的冲虚观众人所在处,气氛有些压抑。

    这场清谈竟然不是一边倒的情形?

    这与他们所料的差异极大。

    清净子脸色有些难看,他虽然不善于清辩,但却很了解此事,场上这种双手胶着的情况只说明了一点。

    场上二人的辩才相差不多,无法马上战胜对方,只能看哪一方先露出漏洞,转为被动,最后败北。

    清净子看了眼清元子,发现对方正死死盯着台上那个他之前一直瞧不起的书生,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之色。

    清净子突然产生了一种庆幸感。

    幸亏第二场没有让清元子选择这个赵子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台上二人的争斗逐渐白热化。

    赵戎一直紧抓“无为,而无不为”的观点,认为君子用“无为而治”的方针治国,不主动挑起战事,国家没有灾异,百姓就自然会富裕起来。

    治国的君子没有欲望,百姓就自然会淳朴。

    并且言明“治大国若烹小鲜”,不要一下锅就动铲子翻搅,否则肉就要碎烂。引申开来是说,治理一个大的国家,就是不要扰民,不要烦杂,不要朝令夕改。

    简而言之,只有无为,才能无所不为。

    而陶渊明则极力反对,认为“无为之治”的前提是官吏与百姓自觉遵守,或者反智,使国人愚蠢和无欲,宛若羔羊般听从统治者指挥,否则“无为”就算没有作为。

    这些前提都是理想化的,所以是不成立的。

    并且他认为君子治国,必须要有所作为,即“有为”,一定要站出来做些什么,不管结果是好是坏,都必须有所为。

    赵戎一手握拳撑在腿上,一手握玉横放腹前,目光专注,言之灼灼。

    清辩开始时,就一直转动念珠的陶渊然,已经停止了手上动作,神色愈加认真的注视着眼前儒生。

    二人皆巧舌如簧,言语激烈,谁也不让丝毫。

    赵戎:“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

    陶渊然:“汝如何行之?”

    赵戎:“圣人曰,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上如标枝,民如野鹿。”

    陶渊然:“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天下大乱,自汝始之!”

    此后,形势突然发生了转折!

    台下的林文若眉头拧起,看着台上正得势后,咄咄逼人的陶渊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陶渊然语气灼灼,“汝曰,无为而无不为,后其身而身先;又曰夫惟弗居,是以不去。此乃完全在人事利害得失上着眼,完全在应付权谋上打算也。”

    又道:“乃始转尚实际功利,重权术,迹近欺诈,彼乃把握自然而玩弄之于股掌之上,伪装若无为,而其内心蓄意,则欲无不为。”

    陶渊然将对赵戎的结论“无为而无不为”的攻击重点放在了“无不为”二字上,将赵戎的观点归于阴谋论,权术论。

    他用巧妙的逻辑曲解了赵戎的观点,使得赵戎此前的辩证站不住脚,自相矛盾。

    赵戎突然顿住,眉头猛皱,身体前倾,将那只紧握玉牌的手被重重放置桌上。

    赵戎一时无话,不知如何辩解。

    他心里猛地一纠,想到清辩规则是不能停顿超过三息,急忙在余光瞥到六一居士准备开口之际,出声应答。

    只是仓促之间,只能尽量含糊诡辩,企图转移焦点。

    但陶渊然得势不饶人,紧抓刚刚漏洞不放。

    顿时,台上形势骤变,赵戎被动起来,愈发招支不住。

    在辩场上,被动就意味着离败北不远!

    台下的林文若拳头紧握,指尖陷入掌心肉中,屏气凝神盯着赵戎。

    另一边,紧绷着脸的清元子突然猛松一口气,嘴巴咧起,无声笑着。

    一旁的清净子大道一声好,目光戏谑的看向对面人群中的某个小狐妖,只觉得触手可得,再望了眼台上正停停顿顿的年轻儒生,眼神残忍。

    赵戎勉强支撑着,应付着陶渊然的“攻击”,一心二用的思考对策。

    他的右手死死抵着桌面,手心乳白玉牌不断传来一阵阵炙热之感,一如他此时的内心。

    赵戎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他清楚的感觉到了化解刚刚那个漏洞的理论在哪,但就是无法形容!

    就像有时候,你前一秒还在想着某事,下一秒就将它忘记,随后怎么想都很难记起。

    赵戎此时也陷入了这种奇异的状态。

    欲辩已忘言。

    形势越来越危机,突然,随着陶渊然一声铿锵有力的叱喝落下,赵戎再次停顿,哑口无言。

    此刻,赵戎感觉时间仿若变慢了一样,他愣愣瞪着眼前老者那双目光灼灼的眼睛,从中看见了倒映出的自己,他能感觉到时间正在飞速的流逝,像无数把远遁的飞剑,从他脸庞两侧掠过,他知道,再有三息不到,他就会输了,输掉自己的尊严,输掉好友的性命,输掉兰溪林氏七百年的祖宗基业,输掉……那个笨丫头。

    在这如山般重担的压力下,他,忽然有些想低头认输了……

    不行!

    他心中呐喊,像深渊被封印的巨兽撕裂恒古的锁链。

    他牙齿猛地紧咬舌尖,鲜血的腥甜味撞击着味蕾,刺麻的疼痛撕扯着神经,告诉着他知觉的存在。

    不行,老子没有输!

    赵戎转头短暂避开老者的目光,深呼吸一口,准备继续一边强词夺理的诡辩,一边寻找脑海中的那把钥匙,可是此时的目光正好瞥见台下的众人。

    有握拳咬唇,仰头祈祷般注视着他的苏小小。、

    有脸色苍白的林青玄。

    有瘫在座位上的目光无神的陈牧之。

    还有……满脸赤红、死死睁着眼的林文若。

    甚至他还看见了正抱着手,笑看着他的清元子……

    等等!

    清元子!林文若!

    赵戎脑海中如闪电般划过一道灵光,像破晓的第一道天光,洞穿无尽的黑暗。

    我想起来了,是“体用一源说”!

    是刚刚第二场清谈,清元子抛出的“以无为本”的贵无论所涉及到的“体用一源说”!

    他睁大的眼眶,像一座千年暗室,徒然点起一粒橘火。

    一灯即明。

    六一居士见三息已到,心中微叹,开口道:“我……”

    他第一个字的音调还未吐出口,就突然顿住,因为那个儒生已经悍然出声,二人重新对辩起来。

    六一居士微微摇了摇头。

    没用的,这只是在浪费时间,一般这种情况……

    腰别酒葫芦的老者忽然中断了思维,因为他听到了眼前这已经摇摇欲坠的年轻儒生抛出了一个奇异的说法。

    他听了一会后,眼睛一亮。

    这儒生竟然提出了一个他闻所未闻的理论,是关于“体”与“用”。

    它们指本体和作用。

    一般认为,“体”是最根本的、本质的。“用”是“体”的外在表现、表象。

    刚刚年轻儒生的论点,“无为而无不为”中“无为”为体,“无不为”为用,两者是割裂开的,会分出了层次,成了主要与次要,根本与从属的关系。

    这也是被陶渊然曲解与诟病的。

    而如今,年轻儒生提出了“即体而言用在体,即用而言体在用,是谓体用一源”的理论,并且逻辑自洽,有理有据。

    体用一源说将本体与其现象之间统一起来,那么“无为”与“无不为”之间也可以统一。

    无为,无不为,之间就并无从属关系了,无为本身就是一种为。

    那么你陶渊然就无法曲解赵戎的论点,将其偏重于“无不为”,指责它是权术!

    并且“体用一源说”又在侧面上,有力证明了赵戎“无为而无不为”的论点!

    六一居士震惊了,这个崭新理论给予他的震撼远超刚刚第二场清谈,清元子提出的那个,甚至他还隐隐发现“体用一源说”还能更好的去辩论上一场的“有无之辩”!

    赵戎将心中所想一句句脱口而出,越说越兴奋,而他对面的陶渊然则越来越不支,甚至中途还被他驳的沉默了两息,才抿嘴继续开口强辩。

    优势与胜负颠倒了!

    终于,某一刻,赵戎沉声开口,眼里有光,“固此,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

    南华巾老者沉默了。

    其实他还可以继续强辩,拖下去,但是已经没意义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在了刚刚那个让他心神震撼的“体用一源说”上,上一次能让他有此感受的学说理论,还是出现在二十年前的稷下学宫,那位墨家墨辩的言论。

    此时,全场寂静无声。

    一道道各异的目光全落在高台二人的身上。

    道家君子忽然起身,对身前那位年轻儒生行了一个古礼,这是稷下学宫独有的礼仪。

    南华巾老者重新介绍自己。

    “在下陶渊然。”

    年轻儒生起身回礼。

    “在下赵子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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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写嗨了,这章3.5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