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既出,持照堂内一片哗然。
莫说纪辛元不知,就是武林盟中的一众弟子也全然无知。
在他们心中,武林盟主沈玉龙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只会在江湖上一次次挑战传奇让自己变成传奇,天神怎么会死呢?天神是绝对不会死的啊!
「盟主……」白禹的眼眶也红了起来,他强忍下心头的酸楚和疼痛:「都怪属下无能,早知如此,属下当时被她抓住的时候就该一死了之!属下若是死了,看他们还能逼问谁去!」
「不能逼你,还能逼我啊,」她看着孟棠,面上无悲无喜,却又咬牙切齿道:「孟临宵,你们衔月宗,真的是欺人太甚……」
后者听闻,亦是怒火中烧,他沉声反驳:「我并非是在逼你,也并非一定要知道沈玉龙是不是真是死了!我只想告诉你,白禹,杀了九戒大师,他亲口承认,此人,不可信!」
「在情义帮的时候你就说过这样的话,怎么,他不可信,你就可信吗?」
「那我问你!你是信我,还是信他!」
「呵,」沈玉凝冷笑:「我曾义无反顾的相信过你,可你呢?孟宗主,我如何待你,你又是如何待我?我之赤忱于你而言,是否是个天大的笑话,看我飞蛾扑火,很有趣吧?是不是做梦都能笑出来?」
「沈盟主……」吟风想说什么,憋了半天就只憋出一句:「不是这样的……」
沈玉凝近距离的看着眼前这位衔月宗宗主,看他就算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模样,看他悲悯众生,却独独对她一人的残酷。
一滴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又在圆润光滑的下巴上凝结成珠,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我不和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猛的擦了一把眼睛,迫使自己清醒一些:「我只和你说一点,你不是问我为何信任白禹吗?那我告诉你,诚如你所知道的,我哥哥,沈玉龙,确实在三年前死于魔宫护法之手。」
孟临宵的脸色再次一变,整个持照堂的温度都冷到了冰点。
沈玉凝继续说道:「也诚如你所知道的,哥哥的死状和剑仙纪飞玄,和九戒大师一样,那么,你是不是也要说,哥哥是死于白禹之手?」
白禹一旁险些被气笑:「孟宗主,您真是高看了我。」
「白禹为何要杀我兄长?你以为他和你一样,也有着欲壑难填的欲望?他若是想要《先帝遗册》,何须动手,以我兄长和他的手足之情,还不是任他翻看?再者说来,当年先帝落难,我哥才几岁?你半点证据也无,竟然说白禹杀了我哥,杀了九戒大师?」
「我会找到证据!」
「哈!」沈玉凝突的大笑,她指着对方怒斥:「可我不会一次次受你愚弄!你们孟家父子是干大事的人,野心勃勃,心系天下!五湖四海,万千性命皆系于孟氏一族之身!而我们小小武林盟不过是散漫于江河湖海,苟全性命于一方,命运浮沉,不问是非!孟宗主!何必将我们逼至如此!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大道,创建一个太平盛世!就让我武林盟在背后为您歌功颂德吧!送客!」
她一声令下,武林盟弟子皆手握兵器,列阵相逼。
秦刚烈和红狐仙儿也摆出应敌的姿态,唯独那衔月宗宗主孟棠依旧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垂眸看着那个因为愤怒而几近颤抖的女子。
那一刻,他突的意识到,自己错的离谱。
他就不该将这血淋淋的真相带到她面前拆开,他就应该带着衔月宗长驱直入进驻江南!
他就应该在无垢山庄的时候直接抢走《先帝遗册》!他就不该给魔宫任何一点机会!
今日,他甚至应该直接杀了白禹!
要什么前因后果!要什
么事实真相!
他说的就是真相,他决定的就是事实,他就该是这主宰,省的旁生枝节!
持照堂内,武林盟弟子的阵法又是一变,杀气涌动。
男人牙关紧咬,缓缓上前一步,一如当初在无垢山庄,二人初见之时他大步向她走来。
而此时,拔出「扶秋」的却是沈玉凝本人,短剑锋芒毕露,寒光尖锐。
「你要杀我?」
「孟宗主,要识时务。」
男人却眸若坚冰,突的攥住那把剑!
沈玉凝大惊,连忙将剑抽了回去,却依旧有鲜血自他掌心淋漓而下。
秦刚烈和吟风简直吓了个魂飞魄散,哪还顾得上那许多,连劝带拽的将自家宗主带离此地。
他们怕再晚一会宗主会因隐疾发作而倒在这里,虽然有秦刚烈在不至于危机性命,但这无疑会将他的软肋公之于众。
衔月宗的人走后,沈玉凝将自己关在房中哭了一场。
纪辛元则坐在她的房门前静默不语,他身上还带着一路奔袭的风尘仆仆,甚至肩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但这一刻,他只觉得心里的痛早就已经凌驾于所有之上。
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爷爷死了,母亲死了,少阳派没了。
他以为自己可以撑过来,凭着他的信念和一腔孤勇,他会为少阳报仇。
可直至此刻,当他知道自己的信念早在三年前就已崩塌的时候,他最终是撑不下去了,颓然而坐,佝偻着身影,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武林新秀。
「纪少侠……」
少年抬头,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已是暮色四合,天地间黑黢黢一片。
他看到白禹的从黑暗中向他走来,他挣扎着起身却又因蹲坐太久而腿脚酸痛,无法站立。
白禹连忙扶了他一把,无奈叹了口气:「沈大哥的死一直是大小姐的逆鳞,今日被剥露出来,她肯定很难过,你要见她,也不必急于一时,先让她缓缓。」
纪辛元摇头,待站稳之后方抱拳向他见礼。
哪怕是如此狼狈的时刻,这个名门正派出来的少年英才依旧维持着最后一分体面。
「我可以等,除了等……我也不知现在还能再做什么……」
白禹道:「我和金刚将武林盟的消息封锁了,沈大哥的事情不会传出去,就是不知衔月宗会不会趁机在江湖上散播此事,若真如此,那大小姐和孟临宵的合作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们……有什么合作?」
「啊……」白禹挠挠头,犹豫道:「你爷爷,剑仙前辈不是说过吗,《先帝遗册》记载着先帝太子的秘密,此事并非只有剑仙前辈知晓,衔月宗和大慈大悲宫抢夺此书就是为了太子而来。大小姐轻信孟棠,便将《先帝遗册》的内容默写出来,结果孟棠却说此书是师父杜撰出来的,先帝临死之前应该没给过师父这本书,而是将太子托付给了师父,师父为掩人耳目才杜撰出一本《先帝遗册》。」
纪辛元面露诧异之色:「这是真的吗?先帝托付给老盟主的不是书,是太子?」
白禹又摇头道:「当然不是,师父说孟家父子在逼他交出一个太子好名正言顺的起兵造反。但大小姐……她很信任孟棠,自是为他不遗余力,没曾想……大小姐如此信任他,他还暗中调查沈大哥,还抓我逼供……」
纪辛元不由捏紧了拳头,黑暗中,他的眼底燃着两簇火焰。
「难怪她说,衔月宗欺人太甚!」
白禹又重重在他肩上拍了拍:「你是沈大哥不是手足却胜过手足的八拜之交,他一直想将自己最疼爱的妹妹许你
为妻,可惜,江湖上流言如刀,叫纪少侠为难了……」
「不,不是,不是因为流言……」纪辛元连忙说道:「当时,我年纪尚小,并无成家立业的心思,只想着快些参透少阳剑法,这才推拒……其实,只要是沈大哥的安排,必然是最好的。」
「这段时间,孟棠没少对我们大小姐献殷勤,大小姐也险些中了他的圈套,不过好在大小姐已经看清他的为人,日后也不会再受他诓骗!」
纪辛元慢慢点头,却又不禁回想起在持照堂时,他二人分别前的眼神,有怨怒,有悲恸,亦有悔恨和不舍……
夜色渐浓,沈玉凝将自己关在房中一日都没出来,白禹本想去敲门唤她出来吃饭,结果刚走过去便见房门从里面打开。
「盟主。」
纪辛元不解看他,白禹笑道:「这段时间叫习惯了,盟主,你没事吧?」
「我没事,」沈玉凝站在门口,双目红肿的她嘴角依旧带笑:「就是有点累,睡了一觉,让你们担心了。」
「我……」纪辛元犹豫了一下:「我该叫你什么……」
叫盟主?叫沈大哥?还是叫大小姐……
「纪少侠叫我妹妹,或者凝儿吧,」她道:「像哥哥一样。」
「好……」
「天黑了,不知不觉,天黑了。」
待她走到院中白禹才注意到她只穿着一袭白色的中衣,青丝悬腰,甚至还赤着双足,连忙跑回房里给她找衣裳。
空旷的院中,静谧无声,无星无月,甚至没有虫鸣。
她抬头望向苍穹,整个人恍若被悲伤淹没。
纪辛元见她如此,亦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就见白禹匆匆跑来。
「大小姐,外面冷。」
一件氅衣披在她的身上,白禹又蹲下身去,将鞋小心翼翼的给她穿上,那娴熟的动作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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