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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7章

    对这些养尊处优的盐商来说,与同行之间的争斗再怎么激烈,那也只是反映在账目上的收支数字变化,哪怕是偶有死伤,对他们而言也只是可能连姓名都叫不上来的手下人,多发些抚恤银子把事情摆平即可,并没有太多切身的危机感。

    但今天在戴家庄外以这样的方式处决了十几名俘虏,对这些在场旁观的盐商就触动很大了,他们也真正意识到这场争斗可不仅仅是生意上的胜败之争,而是你死我活的生死存亡之争。如果不是从海汉国请来了金盾的人马担当护卫,或许他们已经殒命于对手的袭击行动之中了。

    有人也暗暗庆幸自己听从了戴英达的建议,举家迁来了戴家庄暂住,要是留在自己家里,恐怕是经不起昨晚这么大的折腾。钱没了还可以再赚,这命没了可就什么都输了,当即便决定要在戴家庄待到事态平息之后再说。

    元涛已经熬了一整晚,忙完这一摊子事,他也要抓紧时间去休息了。虽然昨晚是己方占到了便宜,但他也知道对方元气未伤,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必须养好精神继续备战才行。距离盐商子弟学成归来至少还有三个月左右,如无意外,在此期间他所率领的人马就得肩负起徽籍盐商的护卫责任,这项工作可并不轻松。

    戴英达倒是没有忽视元涛的这份功劳,元涛刚回到自己房间,便有戴家仆人送来了一壶参茶和几样精致糕点,茶盘里还压着一叠海汉纸钞,元涛点了点数目,竟然有一千元之多,显然是戴英达给他私人的额外奖励,当下也不禁感叹这盐商出手的确豪阔。

    这点钱对戴英达来说不算什么大数目,要请扬州衙门里有地位的官员办事,花销千两白银往往只是起步价而已。戴英达通过昨晚这一战已经意识到元涛的本事,那么与其建立私交在他看来就是很有必要的措施了,即便日后七大姓的子弟学成归来,不需要再让金盾的人马在扬州长期驻扎,但也说不定还会有需要海汉出手相助的时候,而元涛的身份显然会比海汉官员容易打交道得多,有些事情或许就不用再通过官方渠道来沟通了。

    元涛拟好了一封简短的战报,交给队伍中的通信兵用电报发回舟山,这才安下心来休息。他这一夜太过劳神,一躺下去就睡了一整个白天,直到晚饭时分才醒过来。

    元涛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叫来亲随询问舟山是否已经回电,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元涛便立刻让人去把电文取来。

    送来的电文装在信封里,外面还有通信兵盖上的火漆封印,以表明电文内容未被他人看过。这种涉及军事的电文内容都是绝密等级,只能由元涛亲自拆阅。

    回电的内容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大意便是舟山司令部已知悉战况,让元涛在扬州务必谨慎对待,不可冒进。不过电文中提到战况已经呈报石迪文知悉,这还是让元涛有些开心,他知道石迪文对于手下的实战战绩一向十分重视,自己在扬州的表现或许也会得到石迪文的关注。

    虽然元涛已经不在军中,但他知道石迪文在海汉高层的地位足以影响自己今后在金盾内部的晋升。金盾这个机构本就是听命于军方的外延部门,跟军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能往上走的几乎都是海汉军的退役军人,而晋升机制也几乎跟军中一样,都是靠战绩加资历的积累来作为往上走的资本。

    元涛是金盾舟山分号的大掌柜,头已经顶到了天花板,在舟山殖民区没有更高的职位让他晋升了,要想再往上爬,那就是进入到金盾总部的管理高层了。但要完成这关键一步,已经不是累积资历就行了,必须得在目前的职位上做出亮眼的成绩才行,这也是他为何要冒险亲自带队来扬州的原因之一。

    如果金盾能够圆满完成在扬州的任务,那么就相当于是为海汉打开了扬州这个大明盐业中心的市场。

    但扬州对海汉来说可不仅仅只是食盐生意而已,这里是大明的财富中心之一,打开了扬州的大门,就相当于是给海汉的众多工业品找到了一个新的出口市场,而且这个市场的消费力相当可观,所能辐射的区域几乎都是富庶地区,执委会也很在意这个方向能够带给海汉的长期收益。

    元涛未必知道执委会的打算,但他知道完成这次任务会对自己今后的前途有极大的帮助,所以盐商付给他的报酬还是其次,就算为了前途着想,他也会尽心竭力去完成这次任务。

    元涛一起来,不一会儿热饭热菜便送到了他房中,显然是早就为他准备好了。元涛囫囵吃完,便让人去请戴英凡过来议事。

    金盾所负责的部分主要是戴家庄的防务,而对于外部情报信息的侦察和搜集,则是由戴英凡手下的人负责。毕竟有些工作只能依靠地头蛇来完成,金盾就算再怎么专业也无法全都承包下来。

    而元涛现在所需掌握的情报,便是昨晚交手之后,对方是否对此有所反应。

    “昨晚我率人追到运河边,见对方分乘五艘船往北离开,虽然后来我也调了船去追,但还是失去了对方的踪迹。今日我派了几人进城打听消息,正好刚回来,据报昨晚的事目前还没在城里传开,官府这边也没有什么动静。”

    戴英凡带来的消息波澜不惊,也算是在情理之中的状况。不过这并未让元涛就此放心,他追问道:“官府如果知道了昨晚的事,会不会插手调查?”

    戴英凡应道:“昨晚这么大的动静,对方应该提前就打点过官府了,真要查起来,也没谁屁股是干净的。卢康泰不是傻子,这种自找麻烦的事情肯定不会做。”

    元涛笑了笑道:“这样当然最好,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不过昨晚吃了这么一个闷亏,想必这卢康泰的心情也不会太好。你们设法盯紧对方的动向,说不定他们情急之下还会暴露出别的破绽。”

    卢康泰此时岂止是心情不好,简直是肺都要气炸了。早在一两个月之前,他便开始策划攻打戴家庄的行动,设法绘制戴家庄的平面图,用沙盘推演行动细节,安排手下人马预演行动,做了许多的准备工作。不夸张地说,这大概是他生而为人这几十年以来倾注心血最多的一件事情,他也寄希望于能够毕其功于一役,拿下戴家庄,然后击垮徽籍盐商的抵抗。

    但这么多的准备工作,他所有的雄心壮志,在海汉人插手之后全都变成了泡影。派去攻打戴家庄的几百号人,甚至连对手长什么样都没见着,就被一通火枪攒射打得落花流水,所有的行动计划全部被抛诸脑后,急急忙忙地从运河南岸撤了出来。

    除了失陷在戴家庄里的数十人之外,在撤退途中与追击而来的戴家庄民团交手,又折损了数人。最后因为摸黑登船撤离的时候太过慌乱,还有好几人落水,迄今下落不明。回来之后清点人数,失踪人员竟然多达六十余人。

    折了这么多人不打紧,卢康泰原本也做好了会在行动中损失上百人的思想准备,但问题是付出了这样的代价之后,他们根本就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也没有给对方制造出任何麻烦,只是一场纯粹的失败罢了。

    卢康泰不是没有设想过失败的结果,但他无法接受这样一边倒的失败。重新组建火枪队,并且精心准备了这么长的时间,满心希望可以一举拿下对手,但最终结果的落差实在太大了。

    卢康泰甚至有些后悔昨天不该过于求稳,应该亲自渡河指挥行动,或许结果就会有所不同了。他已经仔细盘问过昨晚指挥行动的解良和荀分二人,确认了后来在他们撤退过程中出庄追击的民团中并无成建制的火枪手。

    他认为这个细节表明当时出庄追击的这些武装人员并非海汉派来扬州的人马,解良和荀分如果不是慌不择路,完全可以在运河边依托那几艘帆船构建防线,让火枪队发挥一下应有的作用。就算要撤,也应该抓住战机给对方吃点苦头,然后再撤回运河北岸。

    他手下这两名头目给出的解释是在戴家庄的交手过程中对方使用了极为密集的火力,他们判断如果动用火枪队与对方交手,可能会遭受极为惨重的人员伤亡,因此才决定放弃原本的行动计划,主动撤离戴家庄。至于为何没有与追击而来的敌人展开交战,是因为他们认为对方的目的是要拖住他们,然后派船截断他们渡河的退路,所以才会几乎不作抵抗地选择以最快速度撤走。

    虽然这样的说法也有些道理,但卢康泰还是无法对行动结果释怀,认为这两名头目的临场指挥和应变并未达到自己所期望的水平。唯一让他稍感庆幸的是,投入了巨大资源重新组建的这支火枪队因为基本没有直接参战,所以倒是没有出现人员损失,完完整整地撤了回来,也算是保住了一口元气。

    一大早就赶到卢康泰家来听取战报的何桓和汪裕,也不免对这样的结果大失所望。而且昨晚折损的人手之中,有不少都是由他们从自家子弟和护卫中选拔出来的好手,如今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甚至没法报官寻人,这实在是让他们难以接受。

    “依我看不如我们再给高参将送些银子,让他寻个由头,出面去戴家庄讨人?”汪裕有个亲侄子便在失踪人员之列,情急之下也是提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主意。

    但这个提议立刻就被阴沉着脸的卢康泰给否决了:“此法不可。且不说高参将本就不愿插手我们与七大姓之间的争斗,就算他收了银子愿意帮这个忙,去到戴家庄讨人,要是对方不肯合作,你们觉得高参将还能用强吗?”

    高永寿是个不会轻易下场的观望派,这事他们都清楚,卢康泰事前去打点了不少银子,也就只是换了对方睁只眼闭只眼而已,连一句支持他们的表态都没有说过。如今想要让高永寿替他们出面讨人,那将会何其困难,其实不难想象,更别说让高永寿去得罪七大姓了。

    汪裕仍是不肯放弃这根救命稻草:“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若是我们出的价码高一些,高参将未尝不会动心……”

    “汪兄,高参将可没你想的那么蠢!”卢康泰摇摇头道:“我之前找他谈的时候,他就明确表示过不愿跟海汉作对。戴英达雇了海汉护卫这事在扬州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高参将肯定也早就收到风声了,我看他多半是唯恐避之不及,哪会替我们出这个头!”

    汪裕急道:“如此说来,难道我们就放弃了那些失陷在戴家庄的人?那可都是我们各家的精英啊!”

    卢康泰道:“汪兄,上门讨人就会落了口实,陷自己于被动。你觉得戴老儿会无条件把人还给我们吗?到时候不管对方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必定会苛刻无比,我们还能有什么资本跟对方讨价还价?若是要你退出扬州,你肯应吗?”

    汪裕默然,他不得不承认卢康泰所说的的确有道理,打输了仗再去上门讨人,实际上就等于是把自己的脸伸到对方面前任凭处置了。而山陕盐商跟徽籍盐商之间的斗争正是最激烈的时候,这样做不但会挫了自己的锐气,更是会让对方占据了道义上的主动。要是真如卢康泰所说的那样,对方开出一堆难以达成的条件,那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一直没有开口的何桓这时候才出了声:“你们也不用争论这个事了,依我之见,就算上门讨要,戴英达也不会放人了。如果是以前或许还有得谈,如今他背后有海汉人撑腰了,你们觉得他还能有心跟我们议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