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金尚宪所担心的那样,他带着罗德宪进宫并未能立刻说服生性优柔寡断的国王李倧,而是很快就召来了主和派崔鸣吉的反对。↙八↙八↙读↙书,.※.o◇
崔鸣吉所主张的“和”并不是一味地投降,而是要尽量避免与其他国家生武装冲突。这种低调的策略倒不是他本人有多么爱好和平,而是对朝鲜的武装实力有着比较清醒的认识,毕竟朝鲜在独力对外的战事中几乎没有取得过像样的胜绩,如果不是有大明的庇护,大概已经被灭国若干次了。打一次就被干一次,然后就是无穷无尽地称臣赔款,崔鸣吉意识到这样的境遇不能再延续下去了,因此才会倡导尽可能避免与其他国家爆武装冲突。
按照罗德宪的说法,海汉军队是可以在辽东战场上碾压后金的强大存在,并且希望能够与朝鲜结为盟国。但海汉国并没有采取正常的外交渠道派使节来与朝鲜接触,而是直接派来了一支全幅武装的舰队,崔鸣吉认为这样的做法并不寻常,所以要求海汉舰队不能进入汉江,只能由其将领或使节带领少数部下进入汉城,以免被居心叵测的海汉人趁机破城。
崔鸣吉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朝鲜军队的防卫能力有限,如果海汉军真如罗德宪形容的那么厉害,那让其军队接近汉城的风险就太大了。出于安全上的考虑,他不能同意金尚宪一派所建议的让海汉舰队进入汉江的方案。
而金尚宪的看法有些不同,他相信罗德宪所说的前因后果,认为海汉的来意并非入侵,而是要向朝鲜充分展示武力,以求在最短时间内慑服朝鲜朝野,然后结成海汉所需的反金联盟。
金尚宪认为和平不能依靠祈求得到,更需要主动出击才行。像后金这种恶邻,期望他们有朝一日幡然悔悟是不可能的,只能指望有强援为朝鲜解决这个外患。过去朝鲜所指望的对象自然是大明,不过如今大明也是自身难保,根本无暇旁顾,不但帮不了朝鲜什么忙,就连朝鲜向后金进贡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而海汉并非这个地区的国家,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跟后金开战,其结果在客观上都是对朝鲜有利的。本着远交近攻的外交原则,朝鲜也应该与海汉好好结交关系才对。当然了,金尚宪自动无视了远交近攻这种策略所需要的国家实力,强行将朝鲜放到了与海汉平等的地位上去看待这个问题。
一方主张应该给远道而来的海汉舰队展示武力的机会,而另一方则认为这样做风险太大,不能放任海汉舰队逼近汉城。不过当国王李倧询问崔鸣吉有什么办法确保能让海汉舰队停留在江华岛的时候,他还是不免支支吾吾拿不出一个具体的方案,毕竟朝鲜水军实力羸弱,最大的船也不过三百料左右,哪里能与罗德宪形容的那种火炮巨舰相抗衡。
最后国王李倧还是选择了趋于保守的崔鸣吉一方,但又找了个平衡,让金尚宪起草一封外交信函去提出己方的要求。但尽管金尚宪在措辞上尽力考究,可要求海汉舰队放弃进入汉江这一条就没法妥协了。
罗德宪在辽东待了这么些时日,自然清楚海汉人的行事风格,这玩意儿送去江华岛,十之七八都会被对方当废纸给扔掉。但他在这些大人物面前人微言轻,根本就没有谏言的资格,也只能听由安排了。他本来还想尝试再申请去跟海汉人交涉一下,但崔鸣吉果断将这个请求回绝掉了,理由是需要他留在汉城继续提供海汉相关信息。
罗德宪当然明白这只是一个借口,崔鸣吉是在防着斥和派通过他与海汉搭上了联系。罗德宪也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国内政坛上的勾心斗角是如此的幼稚可笑,在海汉这种绝对强大的武装力量面前,这些算计简直就是白费劲。只是他知道自己就算说出来,眼前的这些大人物也不会相信,毕竟在亲眼见识之前,谁能想象出世间还有海汉军这样的存在呢?
但就算是罗德宪也想不到,海汉军在接到汉城送过去的信函之后,立刻便拔营出,驶入了汉江水域。这与他事前所接到的信息并不相符,当时海汉人跟他说的是会好好与朝鲜官方协商,争取得到许可之后再让舰队驶入汉江,罗德宪还认为自己为朝鲜争取到了极大的回旋空间。然而王汤姆并没有打算要完全尊重这个约定,毫不犹豫地启动了备用方案。
汉江是由起源于大德山的南汉江与起源于金刚山的北汉江在京畿道汇合而成,流经汉城之后在江华湾注入黄海。在朝鲜历史上的各个朝代,汉江流域都是统治者争相要控制的地区,因为这里就是通往中国的海上贸易路线起点。在进入李氏王朝统治时期之后,汉江更是成为了都城与外界联系的主要航道。
海汉舰队航行在江面上没有遇到任何阻拦,虽然是逆流而上,但得益于船上先进的帆索设计,依然保持着四节左右的平均航。这些战舰虽然是被设计来在海上作战,但像汉江下游这种几里宽的江面,倒也完全能够满足战舰的航行需求。而且王汤姆前一天就派出快船进入汉江,除了戒备朝鲜可能会从水路派出的军队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考察汉城至出海口这段汉江的航道状况。
当然了,在此之前罗德宪所提供的情报也很重要,毕竟像汉江这种陌生水域,想要在很短时间内就摸清其航道状况是很难的,这两艘进入汉江的快船也主要是验证罗德宪提供的汉江状况是否属实。
海汉舰队一直顺风顺水地到了距离汉城不足十里地的江面上,才终于引起了朝鲜方面的警觉。沿江开始燃放起了烟火示警信号,以示有外敌入侵。但海汉舰队显然不会把这种反应视作是一种威胁,依然不紧不慢地向着上游进。
又行进了几里地之后,江面上终于出现了几艘挂着朝鲜军方旌旗的帆船,只是其吨位相比海汉战舰就差得太多了。王汤姆命令甲板炮撤去炮衣,下层火炮舷窗全部开启,所有人员进入战斗位置。虽然这些朝鲜帆船不足以威胁到海汉舰队的安全,但王汤姆还是要求舰队进入战斗状态,如果对方表现出敌意,便果断用炮击进行警告。
在江河水域作战,海汉其实也有比较丰富的经验了。早年在安南内战中,海汉当时为数不多的几艘战船便从海上进入南方朝廷的控制区,并深入内河打过多场突袭战。去年海汉借杭州大火案故意制造紧张局势,海汉舰队由杭州湾进入钱塘江,直抵杭州城下封锁江面,也是一次极为犀利的水上武装行动。
汉江水域虽然环境比较陌生,但这里江面开阔,航道水深,加之朝鲜方面的水面武装力量实在弱小,所以王汤姆才能大摇大摆地率领舰队进入这一水域。
眼见那几艘朝鲜帆船继续朝这边驶来,打头的“威严”号舰艏炮率先开炮,炮弹在距离对方船只大约十丈处落水,溅起一片水花,然后那几艘船几乎是在同一刻转向,折往了汉江北岸,显然是被这一记炮击给吓到了。
“不用理会他们,继续前进!”王汤姆非常果断地下达了指令。
而这个时候汉城里也终于得到了消息,一支外国武装舰队正由汉江逆流而上,即将抵达汉城。按照目击报告中的描述,这支舰队的桅杆上统一悬挂着红蓝双色旗,很显然便是罗德宪所说的那支海汉舰队了。
“你不是说海汉人不会随意采取行动?”金尚宪听到这消息也急了,他虽然支持罗德宪的主张,但如果海汉人真主动到汉城这边来动武,那事情的性质可就变了。
罗德宪自然比他更为激动,他也没想到海汉人竟然会毁约,而这个乎他预计的行动究竟是想来汉城展示武力,还是要采取进一步的军事手段,他也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生什么事。但罗德宪知道如果要保住自己的性命,那就必须要尽力阻止两国之间爆不可收拾的武装冲突,一旦开战,他这个唯一的知"qing ren"很可能就会被当做里通外国的叛徒给处理了。
“金大人,海汉人的目的并不是要进攻汉城,请金大人赶紧下令,约束守军,不要与海汉人有任何形式的交战,就连敌意都不要表现得太明显,以免对方产生不必要的误解!”罗德宪跪拜在金尚宪面前,向他恳求道:“下官愿以性命担保,海汉人没有恶意。”
金尚宪其实已经有点后悔先前听信了罗德宪的话,还带他到宫中面见国王,如今这局面已经在失控的边缘,只怕再说什么国王都不会信任自己了。但他身为高官,也知道越是如此便越要设法自救,如果海汉真的动武,那么就证明他先前所说的观点全部错误,今后也不用再在官场上混了。所以罗德宪说的这番话虽然令人心情不爽,但也的确是他现在就必须要采取的措施。先要阻止武装冲突,后面才能有机会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
“这就是朝鲜的都城啊!”王汤姆通过望远镜观察着距离江岸不远的那座城池,忍不住出了感慨。
这座城池被朝鲜李氏王朝定为都城已经有两百四十多年,期间经过多次维修扩建,整个城墙全长近三十里,只看城楼外观倒也算得上雄壮,至少当得了大明一般府城的建筑水准,但城墙却是非常低矮,顶多就是大明县城的水平。汉城按东南西北方位布有兴仁门、崇礼门、敦义门、肃靖门,另外还有光熙门、惠化门、昭德门、彰义门四处稍小的城门位于城池的四个角上,总共是四大四小八个城门。另有一条名为开川的小河,也就是后世被称作清溪川的水脉,自西向东穿城而过,承担着排放城市生活污水的作用。
不过要以王汤姆的眼光来看,这座城池外围并没有充分利用汉江的水源来构建大型护城河,实在是防御上的一大败笔。这城墙矮又没有护城河之内的防御工事,也难怪后金攻过来的时候几乎没有费太大的工夫,这城内的王公贵族就已经弃城而逃了,敢情连朝鲜人自己也明白,这城在打仗的时候守不住。
沈志祥跟朝鲜打交道比较多,也大致能想到王汤姆看到汉城的感想,在旁边说明道:“朝鲜国是藩属国,在城墙规制上不能僭越,加之其工程能力较差,连烧制砖石都是难题,要修筑这种将整个城市围住的城墙实在是极大的负担。所以他们在没有迫切防御需求的状况下,只能将城墙筑得矮一些以减少工程量。”
王汤姆反问道:“朝鲜人连烧砖都不会吗?”
“朝鲜烧砖技术极差,百姓所住房屋多为草房泥坯墙。而且烧制城墙砖与普通砖有差别,还是要一些技术的。”沈志祥解释道:“长日后若有机会去到汉城城墙上走走,就会现他们的城墙几乎都是用石块垒起来的,只有城垛才是用砖砌的。”
“这够落后的啊!”王汤姆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心中对朝鲜的军事实力又看低了几分。这种城防水准放在海汉军面前,破城估计也就是一两个小时的事。就算海军6战队没有装备大口径攻城炮,要攻破这么低矮的城墙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刘尚也在望远镜里看到了汉城的景象,他倒没有看不起朝鲜的防御工事,一个国家强盛与否,其实不能简单从城墙的高矮来判断,海汉都城三亚除了胜利堡之外的地方可是连一尺城墙都没有,但又有哪队能攻入三亚呢?只是听沈志祥说这朝鲜连烧砖的技术都不甚完善,刘尚才不禁生出了与王汤姆类似的想法。如此落后的国家,又如何能与海汉相抗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