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耀武扬威的混蛋究竟想干什么!”阿尔卡拉索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放下,嘴里忍不住骂骂咧咧道:“该死的海汉人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在找荷兰人的麻烦才对吗?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对于阿尔卡拉索的问题,他收下的军官们也全都答不上来。虽然他们也知道海汉人在离此不远的澎湖岛上设立了一处规模不小的军事基地,但从未想过对方竟然会采取这种直接的挑衅举动,派出舰队堵到自己门口来了。
阿尔卡拉索当然也没有傻乎乎地让自家的船在港口待着,而是在第一时间就下令本地仅有的三艘武装帆船离港出海。当然了,阿尔卡拉索并不是让它们出海逃命,而是就在附近海域活动,如果海汉人试图对社寮岛上的萨尔瓦多城动攻击,那么这三艘武装帆船至少还能起到一些骚扰的作用。
眼看天色已晚,海汉人的舰队却并没有准备离去的迹象,反倒是继续自西向东缓缓前行,最终选择了鸡笼港以西仅千米之遥的一处临海小港湾停靠,即后世的外木山鱼港。这个地方背山面海,倒是无需担心会有来自6路的偷袭。舰队只留了两艘体积稍大的战船在港湾外继续游弋,看起来也并没有把近在咫尺的西班牙据点放在眼里。
“简直就是目中无人!信号,让我们的船靠近一点!”阿尔卡拉索气急败坏地下令道。
“大人,要和海汉人开战吗?”手下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开什么战?你是不是傻?你没看到海汉人来了多少船吗?”阿尔卡拉索呵斥道:“他们没有直接动手,或许就是在等我们主动给他们提供这个借口!告诉我们的人,不要开火,先派人过去打听一下他们的来意。或许,他们只是路过这里……”
阿尔卡拉索自己都不相信这样的理由,仅仅只是路过的话,需要炮窗全开展示武力吗?不打招呼就在这么敏感的地区停靠过夜,这与其说是挑衅,阿尔卡拉索倒认为更像是开战之前的调整准备。
虽然萨尔瓦多城海6两军齐备,但阿尔卡拉索很清楚这里的驻军实力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强。对付附近山里的原始土著或许是够用了,但要与势均力敌的对手打一场全面战争,萨尔瓦多城却很难支撑太久。这里的作战物资几乎悉数都来自马尼拉的不定期补给,库存不多,而且有不少还被阿尔卡拉索和手下的军官们以训练消耗的名义克扣下来,悄悄卖到了琉球、日本等地以谋取私利。如果真打起来,那顶多两三天守军就会弹尽粮绝了。
另外本地负责维护武器装备的铁匠也在此前神秘失踪了,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将会影响到军队的持续作战能力。原本驻防本地有五艘武装帆船,但其中两艘在近期返回了马尼拉的船厂进行修理维护,海上的作战能力也随之大大降低。虽然很难将这些事与眼下出现的外敌联系到一起,但阿尔卡拉索心中对此仍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认为海汉舰队出现的时机也实在太凑巧了一点。不过没等阿尔卡拉索把这其中的曲曲拐拐琢磨明白,他便听到了另一个让他难以接受的消息。
圣多明哥城长官格斯曼连同当地的驻军和移民百姓共数百人,正在通过6路朝鸡笼港行进中,预计今晚午夜前就会到达。格斯曼希望阿尔卡拉索能提前准备好船只和食物,以便能让这支在野外徒步行进了两天的队伍在抵达目的地之后尽快得到休整。
根据信使所说,这支逃难队伍被迫放弃圣多明哥城的原因,就是海汉人向当地动了“难以抵抗”的攻势。驻圣多明哥城最高指挥官洛佩斯上尉,也在与敌人交战的过程中战死。淡水长官格斯曼为了保全城内西班牙人的性命,最后选择了与海汉进行和谈,以撤离当地为条件,让海汉人网开一面放走了他们。当然了,在格斯曼的授意之下,信使绝对不会主动提及这几天当中城内所生的种种诡异事件。特别是与德尔加多有关的事,更已经成为了不可描述的禁忌内容。
阿尔卡拉索细问之下,才知道海汉人在几天之前悄无声息地包围了圣多明哥城,随后便动了连日炮击,仅仅用时三天,便让城内守军难以招架,只能议和弃城。很显然海汉人在夺取了圣多明哥城之后并没有满足,而是立刻便将炮口转向了鸡笼港的萨尔瓦多城。从信使所说的时间来推断,海汉人甚至还有余力在当地进行了一天的休整,才出前来鸡笼港,正好与从淡水河撤回的队伍一前一后到达。
“时间算得真准啊!”阿尔卡拉索不禁感叹道。在他看来,这无疑是海汉人处心积虑,经过精细策划之后才动手的一种表现。
其实高桥南放走格斯曼等人的时候并没有打算要掐着时间进攻鸡笼港,即便格斯曼能先一步把消息送回鸡笼港,让这边能提前有所防备,也不会对海汉的进攻计划产生太大的影响。这一前一后的到达时间,的确也有一些巧合的成份在里面。当然了,这种解释肯定是无法让阿尔卡拉索相信的。
好在鸡笼港海岸距离社寮岛非常近,连一里地都不到,即便是用小船摆渡,圣多明哥城这几百人也不需要太长时间就能回到岛上,对于阿尔卡拉索而言不难进行安排。
不过格斯曼的队伍还没到,派去跟海汉人进行交涉的代表倒是先回来了。执行这一任务的是阿尔卡拉索的远房表弟费尔南德斯,他同时也担任了本地的海上武装指挥官。
费尔南德斯带回的消息很是让人沮丧,海汉人很明确地表明了态度——他们是来此收复属于海汉的领土,而占据了这一地区的西班牙人必须尽快投降并撤离此地,否则就将会面临战争。
“这怎么会是属于海汉的土地!是我们,是西班牙王国的航海家最早现了这里!这帮无耻之徒,竟然想用这么拙劣的借口赶走我们!”阿尔卡拉索的反应与当初格斯曼听到高桥南说出这番理论时的反应差不多,都是感到无法接受。
“他们有大概八到十艘武装帆船,装备的火炮数目比我们的船多得多,如果开战的话,我们很有可能会吃亏。”尽管费尔南德斯说得比较婉转,但阿尔卡拉索还是能明确地听出他话里的无力感。
阿尔卡拉索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要下定论,拍拍费尔南德斯肩头道:“那么我们再等一等,格斯曼在淡水跟海汉人交过手,我们应该听听他的看法。”
格斯曼果然是在午夜时分才抵达海岸线,然后换乘渔船回到社寮岛上的萨尔瓦多城。在经过了两昼夜的丛林行军之后,格斯曼此时的面貌只能用狼狈来形容,灰头土脸的样子让阿尔卡拉索看了暗自好笑。不过他还是很照顾格斯曼的情绪,先让人给他打水洗脸,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之后,才开始进行正式会谈。
“圣多明哥城到底生了什么事?”阿尔卡拉索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听说在圣多明哥城进行了激烈的交火,海汉人的战斗力到底怎么样?”
“唔……他们真的是很可怕的敌人!”格斯曼在路上已经琢磨好了措辞,此时便开始依照自己的剧本讲述起来:“虽然我们在他们刚刚抵达淡水河口的时候就现了状况,但因为我们没有水面武装船只,也没办法阻止他们驶入淡水河完成登6。我命令洛佩斯上尉在6上设立了好几道防线,但海汉人的武器装备非常好,火炮数目方面也比我们更多,所以我们只能且战且退,回到城堡中防守。期间我也尝试了派出信使向这边求援,但海汉人在外围设下的包围圈非常严密,我们的信使完全没办法突围出去。两天时间,我们就打光了所有的弹药储备,没办法跟他们继续拼下去了。”
格斯曼说到这里停下来,有些动情地抹了抹眼角:“洛佩斯上尉一直坚持在城墙上指挥作战,但不幸在开战第三天就被城外的流弹击中,不治身亡了。为了尽可能保全城内西班牙人的性命,我才下令跟海汉人进行和谈。先生们,我想我的举动应该算是西班牙王国的罪人了。”
“不不不,格斯曼先生,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如果是我处在你当时的环境中,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阿尔卡拉索倒是十分知情识趣,并没有就此指责格斯曼的投降行为,反倒是主动替他圆场:“我想我们的战士一定已经杀死了很多敌人,为洛佩斯上尉报了仇。”
“这是当然,我们的战士非常英勇,我为他们的表现感到骄傲!”格斯曼接得极为自然,丝毫看不出他有心虚的表现:“在战斗期间我们至少杀死了数十名敌人,虽然没有取得最终的胜利,但我们也已经通过战场上的表现告诉他们,西班牙王国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垮的对手!”
格斯曼并不担心自己的夸张说法会很快露馅,因为他也知道阿尔卡拉索不会就此挨个去询问士兵们关于作战过程的细节。至于知道来龙去脉的少数几名军官,他在这两天里也已经与其达成了攻守同盟。反正大家一起把这个弥天大谎圆好,不但不用承担战败的责任,反而还有机会向上头请功,没有当事人会主动去戳破这个假象。
当然了,如果鸡笼港这边也同样顶不住压力,打不过追上门的海汉人,那或许格斯曼得带着阿尔卡拉索把同样的把戏再演一次才行了。
”格斯曼先生,你知道海汉人主动向我们动进攻的真正原因吗?”费尔南德斯问道。
一说这事,格斯曼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帮家伙竟然宣称福尔摩沙是他们海汉的固有领土,真是疯了!但我也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跟我们开战,这里和淡水河口都没什么资源,也说不上是战略要地,为什么他们会不惜动战争来抢夺这里的控制权?”
“一定是有某种我们还不知道的原因。”阿尔卡拉索对此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地方除了当做我们前往琉球、日本进行贸易的中转补给点之外,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海汉人在澎湖就已经建了一个基地,再抢占这个地方的意义也不是很大了。再说这里也并没有多少土地可供开垦,倒是临近澎湖的那片沿海区域更适合开成农田和种植园才对。”
阿尔卡拉索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海汉竟然是因为知道这里的地下蕴藏着金矿,才会迫不及待地动了这场战争。当然了,如果知道这个真相的话,马尼拉当局或许早就派出了十倍的兵力来这里驻守了。但无论如何,海汉所宣传的固有领土一说,在这几个西班牙人看来都是无稽之谈。很显然海汉人并不想暴露他们真正的动机,只是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最终还是打算要凭借武力强吃西班牙据点。
在圣多明哥城打不过对手,还可以往鸡笼港撤退,无非就是活动区域半径减少几十里而已。但如果在这里再打不过对方,西班牙人真的就只能舍弃台湾岛,回到他们来时的地方了。而这一步后撤,就意味着西班牙人的势力范围将要向南回缩上千公里,这对于马尼拉当局来说,估计就很难接受了。所以就算是阿尔卡拉索能够明确地感受到海汉人的强大,他也不能像格斯曼在圣多明哥城所做的那样当一个缩头乌龟。
“先生们,看来我们必须要连夜做好开战的准备了。”阿尔卡拉索一脸肃然地宣布道:“为了西班牙王国的荣光,我们必须要跟这些东方蛮人战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