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闻,这十里桃林所在的桃花山,最初只有深林桃树一株,修天地而近仙,一身道行却毁于书生痴情。
某一年阳春,百花盛开时节,下了一场暴雪。
古阑城一个书生爱花成痴,常以百花之姿,着于扇面,着于衣衫。更于居所,雕刻百花于木于竹,日常所伴,百花环绕。
他于阳春之日出城踏青,欣赏春日繁花,临摹百花精华。在桃花山无意发现了一株深林艳桃,便坐而临摹。
却不想暖阳忽隐,天降暴雪,压得百花冰冻,草木寂静。
暴雪封眼,朔风横吹,书生寻路不得,只能依靠桃树稳固身形,等待暴风雪过去。
这一等就是等到半夜,月明星稀之下,从冰雪之下醒来的书生,恍然间看见一女子在月下起舞。
身段翩翩兮,倩倩兮,随风而舞;眼神如水兮,温澜兮,随心而动。
两两相望,书生不能自已。
那书生以为自己出现幻觉,赶紧起身揉眼观望,谁知那女子见他如此,羞怯闪身,如受惊小鹿,慌乱躲避在桃树之后,娇羞掩面,不敢直视。
草木成仙不易,化成人形道躯之前不得惊扰凡俗,女子因一时顽皮惊扰凡人,只好隐匿身形,潜心修道以全自身。
她躲避之后,幻影眉眼对看之间,渐渐消失了身形。
这瘦桃本就细条,更无法藏人,书生好奇不已,赶紧翻出书箱灯火,秉烛张望。
那树后无声,他便靠近。
寻而不得,他怅然若失,看天地茫茫,顿觉这世间百花,只有桃花独好。
丢了临摹百花,他在此结庐,与桃树相伴生息,年月不绝,期待着那雪夜女子,能复现见。
眼里桃花,心上桃花,他从青年等到老年,都不再看见那女子。
将死之前,他把常年累积的桃花树画,皆焚于树前,郁郁相思而逝。
是夜暴雪又至,女子轻舞。
感念男子痴情的一生等候,她自觉负疚,便散去一身道行和元灵,化作桃树百株,遍布桃山。
如此,他死后也能看见满眼桃花。
再以诚心祈愿上苍,她希望心有桃花的真心男女,都能天成佳偶,相伴一生年华。
最后的一点法力,记录了书生和自己的牵绊,刻于石碑,留于后人知晓。
从此,这一片山林叫做桃山,这一段水,叫做桃花江;它们之间,常年盛开十里桃林,收留着心有情结的男女。
未经男女情愫,南云也听得心神怅惘,暗觉可惜。
那女子明显是修道有成的桃花妖,只差一步便能登仙长生,却不小心犯了戒律,误了修行;而那书生一眼误了自己,不仅郁郁而终,也让那桃花妖化道而绝。
他都不知道书生这样的痴情是对是错,也不明白桃花妖为何愿意舍弃自身大道。
不过,世间的真心真情,都是没有错的。
听完故事,他就要离开,忽见江水之上,画舫楼头,立着一绝色女子,正忧郁深情地,看着这岸边桃林。
画舫之后,跟着数条雇船,想来,不是这画舫大有来头,就是今夜的画舫之上,来了大人物。
女子的目光温柔,似在寻觅心上人。带有伴侣的男子纷纷偏转目光,女子则是如感同身受,也变得沉寂。
而只是来此游玩的人,大多是发出叹息,静静看着那画舫划过。
那女子目光就要看见自己,南云左右看看,身边无人,便轻提残剑,遥遥对着女子点头示意,微微侧身。
她脚下船楼里,一片丝竹靡靡之音,媚语浮声不绝。
可她独立楼头,看起来十分的孤独。
画舫是什么地方,南云十分清楚,女子眼神如此忧郁深情,令他微微意外,她沿着楼梯下行,看样子是要下船。
“唉,桃红姑娘每年来此,真叫人心疼。”
“听说桃红姑娘患疾,不便走动,今日出船观望,唉,恐怕也是等不到来年了。”
“可惜,可惜啊。”
“血月之后十年平安,她也看不完了。”
附近有人惋惜,听起来,这个叫桃红的姑娘,在古阑城百姓的心里,有着好名声。
恰此时,天边泛红,一轮血色的月亮已经冒头。
古阑城附近的一切,都让南云觉得警惕,所以,他不像这些人一样沉醉于桃林的凄美传说;也不曾觉得这十里桃林能勾动他多少心绪。
这桃林就在城外,你们年年能看,天天能看,看不腻吗?
提剑欲走,他又下意识回头看一眼远处的血月,却见那叫做桃红的女子,走下搭岸长梯,往桃山而来。
附近的人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也没想到桃红会落脚桃山。
而南云意外的是,人们都自觉地往远处走了一些,给桃红留出一块清净的地方。
一阵幽香袭来,南云心神随之牵动。
还没有得到师父师兄传下什么心法口诀,他只能晃晃头,驱散心里被勾起的绮念。
再次看去,他又觉得这桃红姑娘,十分的清净,眉宇间透露着一丝病弱,让人忍不住想怜惜,又怕冒犯佳人。
巨大的画舫停在江面上,不知所以的南云也让开路。
可她,就是来找他的。
“外乡人,你能给我说说外面的世界吗?”相距足有几丈距离,桃红已经发声请求,款步走来。
姑娘,古阑城的一切都是公平交易。
不知怎的,南云心里就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你对我说说外面的事,我用这一壶酒酬谢你。”
桃红从腰间一抹,手里出现一壶酒,隔着几步距离,南云都闻得出醇厚的酒香。
“这?桂花酿?”
“你新来此地,怎知桂花酿?”桃红声音婉转,南云死死守住心神,脑子在飞快转动。
她知道我刚刚到古阑城?他不知道郊外那忘川水店家,也有桂花酿?
不应该啊,如此耳聪目明之人,会不知道那里也有桂花酿?
自责冒失,南云微笑。
“我家乡有一种酒水,也叫桂花酿,只是滋味清浅一些。”
所谓公平交易,对方一来就问他问题,并没有报酬,他撒谎不撒谎,谁也不欠谁。
“原来如此,你好,我叫桃红。”
呃?
眼前人似乎没有一般女子的矜持,反而比较大方,南云着实有点应付不过来,道:“小生南云,见过桃红姑娘。”
“咯咯,你倒终于是愿意说一句实话,怎么,我有那么可怕吗?”言语间,桃红已经完全换了一种风情。
此女风情百变,确实如成熟的水蜜桃。
南云瞪大眼睛,丝毫不觉得自己丢人,眼神清澈道:“姑娘资质天成,南云不过年少热血,吃不消姑娘如此热忱,抱歉,失礼了。”
言毕,他就偏头看向他处,不在正眼看桃红。
此人只是动静之间,都让他觉得心里火焰乱窜,这让他觉得可怕。
更可怕的是,桃红不愧是阅人无数的女子,只是看着南云的眼神,就知道他说的话的真假。
此地诡异,南云只是想尽量保全自己,心里默念着《妙安万法》,渐渐静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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