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那团枯萎乱麻般的青黑色丝线,张闻风和狐女并肩往前行走,两人沟通等会过桥的细节,以便张观主心中有数,拿什么手段应对。
驴子落在后面继续用鼻子寻宝,它不走近河边两丈之地招惹那头水狮鬼妖。
离得太远了,它便飞奔追上,再慢走又寻找一阵,搂草打兔子顺带的事儿。
驴子吞进胃室的收获,只有它自己知道。
走了约半个时辰,两人一驴来到辛月所说的欲陷桥所在。
此地河滩狭窄,山石崎岖险峻。
河风强劲,惊涛拍岸,湿腥气越发浓郁。
辛月取出一顶金光灿灿狐狸兽首头饰戴在头上,神色肃穆,整个人多出一分圣洁气息,从袖口取出香烛纸钱,放在布满青苔的巨大岩石上,又拿出三个有盖的双耳小铜鼎,一字排开摆放,揭开盖子,点起香烛插在铜鼎祭品前,烧了一叠纸钱。
拔出短刃,割破指尖滴几点鲜血在铜鼎中。
躬身拜了三拜,往后面倒退,口中以狐妖族语言祷告。
河风呼呼,狐声腔调古怪似呜咽,萦绕摇曳烛火,高高低低回荡在空中。
张闻风注意到辛月是烧的一炷香,而且香为红黑色,他和驴子在十丈外看着,嗅到飘来的香雾有些许异味,他常年接触烧香,闻出香味不正。
驴子鼻子好使,传音道:“那香火好古怪,嗯,有血腥味。”
张闻风恍然,辛月烧的是血香,用自身鲜血混合香料调制的线香。
以前听钟文庸说过妖修烧香的禁忌,与人族规矩大不相同,除了以血为香,还有以骨为香,为了能沟通上界妖祖,甚至以部族通灵妖物为香,几炷香便是几条性命。
种种稀奇古怪的秘闻,张闻风当初是当故事听。
脚下岩石突然震动,下方的地下河传来巨大轰鸣水声,水雾遽然而起,片刻间遮蔽得前方照亮的发光宝石隐隐约约,只剩一点光亮,不见了辛月的身影。
张闻风察觉此地阴寒气剧增,传音叮嘱驴子一句,取一张阳气符贴在驴子额头。
过了半个字时间,辛月从水雾中缓缓走来,她戴着那顶更添容颜姿色的兽首头饰,洁白额头用鲜血抹出一个神秘符文,面容严肃,轻声道:“请随我来。”
她手中举着白色宝石,行走在雾气中,身上似乎多了某种诡异妖气。
张闻风给了驴子一个放心的眼神,跟在狐女身后,踩着覆满青苔的崎岖岩石,走近烛火飘摇香火袅袅的巨石,跟着狐女跳上巨石,眼前豁然出现一座横跨河面的石桥,他脚下踩着的是连接石桥的巨大桥墩。
水雾在三丈宽的桥外翻涌,各种声音从雾气中传来。
兽叫、鬼嚎、求救、人哭等等,桥下不知镇压了多少冤魂鬼物。
可不像是辛月说的桥上有无形阴煞这般简单。
张闻风身为超度、捉鬼冥差,还身兼青铜灯内镇魂殿判官,对阴间鬼事的了解,阳世间几乎无人能及了,他只要听音闻着鬼气便能摸到一点端倪。
这种本事他也不知什么时候有的。
似乎是自然而然就会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在暗叹,当年狐妖族先祖修建这座桥,肆意妄为造下的恶孽,报应到后辈身上了,三尾妖狐部差点族灭,不是没有缘由。
世间不存在万全事,没有代代长盛不衰。
起起落落,或者断绝香火才是正常,用邪法强求的结果便是遭受反噬。
这一关,前方妙曼行走的女子只怕难闯,辛月把问题想得太简单,欲陷桥不光是有两尊守护桥灵阻拦,还会遇到许多怪事。
想闯过去没那么容易!
如果三尾妖狐部还在,或许用无数条狐妖性命堆,喂饱恶鬼冤魂,能够闯过去。
张闻风手中出现一支白烛,晃动着点燃蜡烛,传音告诫驴子:“不要走出烛光之外,此桥大凶,小心!”
不是他不想保住前方的狐女,此刻狐女已经陷入无形的冤魂包围,甚至是进入冤魂鬼物制造的幻境而不自知。
他特制的蜡烛光根本照不到狐女身上,他和狐女之间,就像是隔着两层天地。
数步之遥,天壤之别。
狐女如果殒命桥上,他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但是,他和驴子将如何回去?
桥下的地下阴河是自然形成,却被极为高明的阵法给禁锢了,否则这么些年过去,沧海桑田,不说地下河改道,顶上的岩石水浸也垮塌不少吧?
他一时间想不出好的法子,只能思索着走一步看一步。
贸然插手狐妖族和冤魂之间的恩怨,他得考虑是不是得不偿失?
这些恶鬼冤魂,困在此地不知多少年,与青铜灯小天地镇压的执念、残魂形成的鬼物不同,不是他念几遍经文超度,便能洗却戾气恨意。
他感受到了桥上桥下滔天怨恨和怒意,冤魂们传递着不入轮回、魂飞魄散、同归于尽也要报复的意念。
已经牵扯深层次因果,他插手便算到他头上。
他即使有心化解,用开鬼门的方式请它们下冥域,冤魂们都不肯接受他的好意,他只剩三次开鬼门机会,珍稀着呢。
身为临时鬼差,也难办啊。
驴子立刻收回四处张望的目光,额头顶着符箓乖乖地与观主走一起,去年在西河山夜斗那头老鬼,观主也曾经点亮过一次蜡烛,当时情势极为危急,历历在目。
“要不要嚼点药材?”
驴子还记得观主的手段,它传音提醒。
“不用,你将雷光布满在身体内,不要外显,二阶鬼物不敢近。”
张闻风指点驴子防护自身,当初嚼药是防范于未然。
“血,有血……观主,前方狐妖走过石桥留下的是血印,她……怎么了?”
驴子传音惊叫,它看不懂狐女是在举行某种仪式,还是出了意外?
张闻风传音喝道:“谨守心神,不要胡思乱想!”
驴子乖乖闭嘴,不敢打扰观主的思路,它看出情势危在旦夕,难道这桥上的鬼物比鬼崽岭群鬼还凶悍?居然让观主束手无策,到现在还没有开始念经。
走在前方七八步外的狐女,手中高举那颗发光宝石,她身上穿着那件能够抵挡狼妖数次攻击的白色法袍,突然出现破孔,一道两道三道……没有撕裂声响发出,很快便诡异地破败不堪。
狐女恍若不觉,继续袅袅往前走动,一条条碎布随着血脚印掉落,零零散散。
法袍掉光之后是中衣,和贴身亵衣裤。
驴子看着前方慢慢变成光屁股的狐女,亮晃晃的它觉得辣眼睛。
那头狐女到底中了什么邪哦?
人类女子形象不符合驴子的眼光审美,露得再光它也没想法。
它只是觉得这样不好,很不好,用老瘸子的话说叫什么“有伤风化”,很有文化墨水的一个词。
奇怪,母驴公驴从来都是光着身子,连那话儿都显露出来,它怎么不觉得有伤风化?
反而觉得天经地义,哎,人类就是矫情。
张闻风注视着狐女露出的无暇身子,他也不觉着香/、艳旖旎,心中焦急,他几次三番用传音的方式化作波动,将自己的想法与桥外的冤魂沟通,得到的回应是不死不休,血债血偿。
这群死脑筋,非要逼他一战吗?
不可承受的因果恶报,与可能困在此地的危机相比,孰轻孰重,难以权衡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