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子是开玩笑的吗?”
尽管这句话是疑问句, 但偏偏青年的语调将它硬生生地变成了一个陈述句,他垂下眼,鸢色的眸色由于光线的角度而呈现出一种凝滞的水潭般的绸黑色。郁子在他的怀里很自然地抬起头来,两个极其相似的面容互相对照着, 恍惚间呈现出一种昳丽的美感。
“你觉得呢?既然你如此地了解我。”
郁子把问题抛了回去, 幽郁的眸子后, 可见的愉悦感微微地透出一点清浅的光。
“我可舍不得让郁子动手。”
如此自然的话语从青年的口中说出,仿佛排演了成千上百次, 郁子在对方的注视下轻柔地笑起来, 似是从高空跌落一颗石子,轻敲击着薄如纸娟的冰面,发出细微的裂纹声。
“因为这里是梦境。所以即使我想杀死森先生, 也是做不到的。”
她的尾音犹带笑意, 面色却平静无比。
即使是在梦境中,她也依旧在进行本能般的试探, 即使对面坐着的是她最为依赖之人。
“果然,郁子会将话题引入正题呢。”青年微垂下头,亲昵地用下颔蹭着少女的发旋, “不过,我还以为郁子会问我为什么要当首领呢。”
那个问题,也是他在试探吧。郁子在心里想,自己这种拙劣的试探在名为太宰治的眼里根本就是毫无伪装的小伎俩。
片刻的沉默后,少女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沉闷:“问出这样的话,看来你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了解我。”
“我现在真的有点分不清你究竟是在说真话还是在故意说假话了。”她垂下眼,语调带着一点微妙的自暴自弃。
无论是那个世界的太宰治, 他们的本质都必然有一部分的相同, 郁子并不能确定这个世界的太宰治究竟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是因为世界的差异性。
“……其实我真的有点厌倦了, 首领的工作对我而言根本没有意义,苦闷得让人发疯。”
青年说出这句话时,他的表情乏味地像一张什么都无法染上的白纸,一片空茫。
郁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抬起眼,对上那只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的眼瞳。
这个世界的太宰治当上了首领,也就意味着他并没有遇见织田作他们,也就一直在这乏味而无聊的生活中挣扎。她的喉咙动了动,嗓子像是被苦桃塞住了,一种恐惧感缓慢地爬上了她的大脑。
“……那就逃走吧。”
少女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温和起来,她的嗓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动,却毫不躲避地直视对方的眼:“既然在这里苦闷得让你连死亡都无所谓的话,就逃走吧。”
青年再度笑起来:“要是能像郁子说的这么容易就好了。”
“我的确不知道你选择成为首领的原因。”
再一次感受到那透彻的哀伤的郁子眼眸微微一动,她敏锐地从这个太宰的语调中察觉到了某种未说出口的意蕴。依据她所认知的太宰治,的确不是会主动成为首领的人,对权力渴求的野心,这类事物在郁子看来,恰好是太宰治和森鸥外最不相同之处,是他所缺失之物。
“然而,我所认知中的太宰治,并不是一个会被所谓的首领的责任和权力束缚的人。”
这便是她感到惊异的原因,她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太宰治选择成为首领的原因,也想不到任何理由。
“我不相信你在选择这条路之前不知晓成为首领后所感受到的空虚和痛苦。”
青年专注地望着她,唇角的笑容像是烟雾般缥缈。
“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也就意味着有某件对你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事,它需要你成为首领才能做到。并且,你愿意为此忍受空虚。”
郁子的眼神逐
渐趋于平静,她非常清楚太宰治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一个有着极度执着的人。
“我说的对吗?”
青年只是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少女的长发,执起一缕长发放在唇边落下一个轻吻。
“我也不能打扰你太久了呢,郁子,到回去的时间了。”
他并未回答刚刚的问题。
视野之中,青年的面容逐渐趋于云雾般的朦胧,郁子再度感受到了那从指尖传递而来的失重感,灵魂重新飘起,摇摇晃晃地给人一种莫名的眩晕感。
“我们还会再见的。”视野沉入水中的最后一秒,郁子瞧见青年一张一合的嘴,会读唇语的她在看懂对方的最后一句话时,惊愕感瞬间袭上心头,她还未来得及发出一个气音,整个人就彻底地从空中落下,坠入无尽的深海之中。
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一缕灿金色的阳光穿过窗帘,落在她的半边脸上,染上了一点轻微的暖意。她捂着自己的头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大脑还残留一点昨晚醉酒后的轻微痛意。
究竟是她真的在梦中和来自平行世界的太宰治见了一面,还是那不过是一个过于真实的虚假的梦境。
"郁子是独一无二的,并不存在于我的世界哦。’
这是平行世界的太宰治最后给她留下的话。
如果平行世界的太宰治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她的同位体,那么也就意味着她之前所得到的结论都要被推翻。既然如此,名为津岛郁子的人并不存在于他的世界,那个太宰治究竟为何会对一个不存在于他的世界的人有着如此强烈的思念与渴求的情感。
郁子确信自己绝没有感觉出错,她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为了解太宰治的本质的人了。如果那个世界的太宰治从头到尾都只是针对她一个人,可她在这之前根本没有任何与平行世界的太宰治交流的记忆。
越来越多繁复的思绪搅动得她的脑袋像一锅混乱的粥,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稍微地揉了揉,心中的疑问并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
系统也如同死掉一般,根本不回应她的呼唤。
暂时把这些疑问全部压在心底,郁子知道一切和太宰治有关的都不是可以轻易地推断出结论的事,她踩着拖鞋走出房门,准备先解决早餐。
乱藤四郎已经坐在餐桌边等着她了,见到她的第一面,橘发付丧神欢快地向她打了一声招呼。
“早上好,郁子。”
“早上好,乱酱。”
半靠在首领专属的高脚椅上的太宰治缓慢地睁开双眼,鸢色的眼底充斥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无边深渊。他并没有理会桌子上高高叠着的一堆文件,而是拉开了抽屉,拿出一本披着完全自杀手册的书壳实则内页全是空白的书。
“现在暂且放你回去。”太宰治对着手中一动不动的书本说,语调带着点微妙的意味深长,“及时地回报她那边的情况,要是让我知道你再以任务为要挟……”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而是留下了足以令人深思的尾调。手中原本一动不动的书本惊恐般地猛烈抖动了一下,书页哗啦啦地翻开,有一抹亮白色的光点颤巍巍地漂浮起来,上下摇晃了一下,嗖地钻入书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