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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身世

    聂远马上往下阅览,见这一条记录中写了一处宅邸的位置,让秋水阁送歌妓过去,而那宅邸据记录正是在城中东北处。

    聂远暗自思忖道:“黑袍剑客只说要我来洛阳寻找自己的家世,莫非这一位叫聂天纵的便是我现在所处的这宅院主人?他难道是……”

    他几步退出亭外,看牌匾上那“远山亭”三个字,依稀唤起了些记忆。他当下心念一转,对幽兰道:“你在亭中不要出来,我去去就回。”

    幽兰想拦阻时,聂远已经钻进了密林之中,往那第二座亭子跑去。走了未有多久之后,第二座亭子的轮廓在茂密的枝叶间渐渐清晰起来,映入聂远眼帘的,还有端坐在亭下的一个白衣女子。

    聂远心下甚为疑惑,但一种无形的力量吸引他走到了跟前。那白衣女子看到聂远靠近,倒是毫无惊惧,反而对着聂远的眉目凝视了半晌。

    抬头一看,却见亭上赫然三个大字“寒江亭”。

    聂远再看向那个女子,又惊觉自己竟见过她数次。去年赶赴潞州前的梧桐酒肆中、英雄大会时,他们都曾偶然相遇,而他每每见到这个女子,心底就生出一种异样的熟悉感觉。

    此时她浑身穿着素衣,眉目俊秀而神色略显疲惫,眼神却仍是清澈无比。发髻上插着的一根金钗,是她浑身上下唯一的一点颜色。

    聂远记得自己遇见她时,她常常是在追寻黑袍客的路上,但他始终不知是为何而追。而她每次看自己的眼神,也竟似是故人一般。

    正思索间,那女子忽然开口说道:“你是何人?为何能来到这个地方?”

    她说话时空灵平静,与萧雨玫的声音竟似异曲同工。聂远冥思苦想,始终不得其解,竟然觉得头痛起来,他抬起手按着额头道:“我……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冥冥之中,就该我来到这里。”

    “冥冥之中?”白衣女一皱眉,微微摇头道,“我可不信什么冥冥。”

    说罢她竟蓦地站起身来,同时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根金钗。那金钗和她头上的一模一样,都带着微微发暗的色泽,上面挂着一个小金凤模样的吊坠。

    聂远认出这是江湖中某门派的神秘武功,便唤作“金凤钗”。它集远发暗器、近身刺杀于一体,干练高效。但这武功在江湖上久久未曾出面,聂远此时见到,不由得颇为吃惊。

    这罕见的武功和神秘的白衣女,偏偏又出现在这一座扑朔迷离的院落之中,更让聂远心中大奇。于是他不但不退,反而迈步走到了寒江亭台阶之下。

    那白衣女一转金凤钗刺向聂远,聂远只道她这一刺平平无奇,青霜背在身后也不拔出,身躯一转反而往亭上闪去。

    他轻功身法固然巧妙的很,寻常人绝刺不中。谁知那白衣女金凤钗刺到一半,又忽地收手转个圆圈,伴随着那凤凰吊坠清脆的一声响动,金钗又指着聂远咽喉而去。

    这小小的一招,已足显白衣女子武功之精妙。聂远不曾想到这白衣女子竟有如此本事,连忙纵身向后跃出寒江亭,堪堪避过这一击。

    那女子走到亭边问道:“你为什么不出剑?”

    聂远看着白衣女的脸,头痛便愈加愈烈,犹犹豫豫道:“我……我好像认识姑娘。”

    那姑娘听见这话,心中如同平静的湖面落入一颗陨石,霎时掀起了滔天巨浪。她稍稍有些慌张,一把丢开手中的金凤钗道:“你……你是不是那个鬼谷派的聂远?”

    没来由的一阵直觉告诉聂远,眼前此人绝不会害他,便即应答道:“没错,姑娘是什么人?”

    白衣女子似是忽然想通了某件事情,她怔怔落下一道清泪,一边顺着石阶走下寒江亭,一边说道:“我从一年前第一次遇见你,就在想你是不是。天下同名同姓者并不为少,可你若不是他,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聂远仍兀自不解其意间,白衣女已走到了他跟前,竟伸手抚着了他的脸庞。

    聂远浑身蓦地一颤,心底一个声音却在告诉他不要避开。那女子流着泪道:“阿远,你已经不认识姊姊了,是吗?”

    聂远的心兀自跳动不止,这时白衣女突然破涕为笑,拉拉聂远衣襟将其拉正,如同是在关爱一个孩童一般道:“这说来也难怪,算来姊姊与你十九年未见,上一次摸你脸庞,你还在襁褓之中。”

    聂远如同中了一个晴天霹雳,愣了半晌,缓缓说道:“你……你是我的姊姊?”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道:“十五年来,我一直在找你,想知道你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真的是你,太好了……”

    聂远见这白衣女乃是真情流露,但自己仍不知其中缘由。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或许要在今天解开,心里一时又是感慨、又有期待、又觉伤悲。

    白衣女拉着聂远回到亭中,在两处尚且光洁的石凳上坐下。聂远迫不及待地问道:“姊……姊姊,你怎能确定我是……是你阿弟?”

    白衣女指指亭外的一棵怪树道:“纵然你会骗人,这树却不会骗人。十五年荒无人烟的时光过去了,它还是能嗅出当年的小主人。”

    她说罢幽幽叹了口气,对聂远说道:“阿弟,你知道这些年我怎么过来的吗?我本来以为世上只剩下我一人,那些旧事也将尘封永不会再提起。但我万万没想到,今日我在感怀之时重游故地,竟能与你重逢。”

    聂远早就为怪树听自己话而震惊,听了白衣女之话,对此再无疑惑。他见姊姊神情激动至喜极而泣,明白她分明是在为这些年的孤寂岁月而落泪,又为知道唯一的亲人还活在世上而欢喜。

    聂远握着白衣女手道:“姊姊,你且慢慢说来,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白衣女于是缓缓讲述道:“其实我与你,乃是同父异母的姊弟。我们的父亲,便是这一座庭院的主人,他叫聂天纵。”

    这一节聂远虽早有预料,但此时听到白衣女亲口告诉自己,心中仍掀起了一阵巨大的波澜。

    “他本是朱温部下军侯,我娘是他正房夫人,将我生下取名聂寒。我出生九年之后,便是距今二十年前,我二姨娘——也就是你亲生娘亲将你生下,取名作聂远。”

    聂寒的每一句话,都是投在聂远心中的一块大石。他心中虽然翻腾不定,但仍静静听聂寒继续说道:“说起我们爹,他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他残酷不仁好杀伐,还在后来大梁大势已去之后,归降了李存勖,在洛阳城中保了自己一方富贵。”

    她这短短几句话,便将聂远长期以来对自己父亲的幻想打得支离破碎。师父颉跌博英雄盖世,他向来以为亲生父亲也必是个大英雄,不得已而托付颉跌博抚养。

    聂寒说到这时苦笑一声,又道:“可说起我娘,她也不是什么善类。他们两人本是朝堂联姻,我娘妒忌心颇重,自从你娘生你以来,几次三番想要对你下毒手。”

    “爹对我们两人都十分疼爱,他以院中的寒江亭、远山亭之名给我们命名,亦时时看护着我们。然而我娘偏偏看不得你娘生下了你这个儿子,那时爹还未归降李存勖,一次外出征战之时,我娘将我从家中支开,要纵火将你烧死,你那时还不过一岁。”

    聂远心中惊讶道:“不想我才一岁时,身边就开始危机四伏了。”他又问聂寒道:“那我是如何活了下来?”

    “我娘连我都考虑到了,却漏掉了一个人,那便是我们的三姨娘。”聂寒说道。

    聂远吃了一惊道:“三姨娘?”

    聂寒点点头道:“她是在你出生前一年,被爹强抢进侯府之中做了妾。那时我看她模样,大约只有十六七岁罢,又何尝不是一个苦命的女人?”

    “她的来历有些神秘,我只知道她是被爹强抢进来。她进入侯府之后,虽然爹十分恩宠,她每日却只是以泪洗面。后来大约是待得久了已经失望罢,她渐渐少了哭声,只是喜欢一个人沉默。”

    聂寒这时忽的苦笑一声道:“说来,我从小就和爹不是一路人。那时我十岁左右,虽然爹娘宠爱,但我从不与他们说话,只喜独处,自然也对那哭哭啼啼的三姨娘未曾在意过。我娘纵火的那些事情,我也只不过是从侍女处偷听过来而已。”

    “她来到侯府的第二年,二姨娘生出了你。那时二姨娘身子虚弱以至患病,爹又不敢让我娘照看你,便将你交给了三姨娘。而就是从这以后,三姨娘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笑容。”

    “再后来便到了你一岁时,那天本是你娘在她房中照看你。我娘将我支开后纵火害人,然而那天大火烧完,我娘却只在房中见到了你娘的尸体,一岁的你消失不见。”

    聂远当下瞪大了眼睛,惊愕失色道:“姊姊,你是说……你娘害死了我娘?”

    聂寒愧疚地点了点头,说道:“你现在一定很恨我,这个久别重逢的姊姊,好像也没那么好。”

    聂远无奈地摇摇头道:“这是她们的恩怨,与姊姊又有何干?既然都是陈年旧事,姊姊就将故事讲完罢。”

    聂寒应道:“我娘那时找了附近的侍女问询,侍女说看见我三姨娘冲进了火海。她那时怒不可遏,认定是三姨娘抱走了你,当即派了人去追赶。”

    “从此以后,到去年偶遇之前,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和三姨娘,也不知道你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