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一行人稀稀散散地站在山头,没人再去作声,何问云垂头丧气道:“看来还是我等学艺不精,小兄弟,你到底是‘蜀八剑’中的哪一位?”
少年摇摇头道:“我不能说,等到你们有人能打过我,我才能说。”
聂远不禁一笑,走上前道:“在下才疏学浅,远道而来,也想过上几招。”
少年满不在意地抖了抖剑,说道:“你先进招吧。”
聂远抽出青霜,一闪身竟逼近到了那少年跟前。他自内伤渐渐消弭以来,云梦缥缈步就一直随之精进,众人没一人看清他的步伐,都以为老眼昏花,连忙按揉起自己双眼。
那少年也吃了一惊,出剑挥向迎面过来的聂远。聂远左手竖起青霜轻轻一挡,接着使出鬼谷剑法中的“反应”式,一连数招将少年的出剑化解于无形。
聂远只防不攻,少年拿不下他,也不气恼,只是更加卖力了些。过到十招,聂远使个鬼谷剑的“决断”剑,一剑直刺少年胸口而来。
少年当即要挥剑将青霜格开,谁知聂远这一剑暗含着他每日苦练的“破冰点苍”,少年长剑刚一挨着聂远的剑锋,便即剑身一脆,断成两截。
聂远剑至半空,本来已经快到极致,谁知他又轻而易举地将那剑收回,观战的众人都轻呼一声,大为惊诧。
聂远收剑回鞘道:“承让。”
那少年点点头道:“你本事不错,不知道和他们比起来怎样。”
聂远心知他说的“他们”必是蜀八剑,何问风上前笑道:“好好好!既然聂兄弟打了胜仗,还不快问问这个小兄弟是蜀八剑的哪一位?好让咱们传扬传扬。”
那少年听了这话,又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本来不想说,怕说了你们生气,现在你们有人赢过我了,我就说了。”
何问风急道:“废话少说,看你年纪,莫不是最小的弟子?”
少年摇摇头道:“我是一个跟在山上的小童罢了。他们几年前上山,我那时还小,就替他们磨剑斟茶。”
这话一出,举众皆惊,何问风鼻子也气歪了。那小童又解释道:“剑痴师傅说他师兄穿过信来,有要事请他过去,他们早就在半月前出山往白帝城去了。”
聂远心中一奇,却不知章骅为何与他会面。章骅宗门在洛阳,要说是宗门有难,也该往北经长安而去。
群豪讨个没趣,纷纷嚷着就要下山,待到三三两两地走光之后,聂远见陈抟和谭峭两道竟在不知何时开始弈棋,一边弈棋一边又相谈甚欢。
聂远上前问好,两道和聂远叮嘱几句,说要留在青城山上清修。聂远不敢惊扰,也早早下了山。
看着聂远背影走开,陈抟哈哈笑道:“这年轻人有腾龙之气,奈何被寒气所掩盖。但他身上还有另一股龙气,却不知是谁的。”
谭峭也不答话,指指两人中间的棋盘,陈抟呵呵一笑,又和他弈起棋来。
却说聂远下了山去,又撞见何家三兄妹在不远处等候。三人邀请聂远去他家山庄做客,更要传授他们一二武艺。
聂远推辞一番,告别了众人,路上暗暗想道:“蜀八剑已经不问门派中事,隐居了这么多年。这次章骅唤他出山,江湖上必有大事发声。”
聂远心中隐隐不安,又想道:“不如先往白帝城打听消息,再趁着长江水快去南平国,走洛阳往河东道去。”
想定之后,聂远便往白帝城去。此时正是春季,却见四处都是水暖花开,青林翠竹,聂远心中却笼上了一层阴霾。
过了白帝城,聂远转水路往江陵而去。一路到得巫峡,果然见得两岸怪柏丛生,猿猱乱啼。此时天气本该温暖,但在这两山之间的寒水之上行舟,竟有丝丝冷意,惹得过客更加愁闷。
每每忧心之时,聂远便竖起剑来,愣愣看着剑柄上的流苏。流苏随着江风轻轻飘动,就像她那时飘起的长发。
*** ***
忽地过来一阵柔软的春风,吹起了柴嫣鬓角的一缕乌丝。柴嫣此时正在去往白马寺的路上,又是一年柳叶飘,柴嫣一边想着聂远,一边也想起了她那温柔如柳的姐妹。
柴嫣今日去白马寺,并非是为拜佛求香,而是想起了当时与聂远曾约定同游洛阳八景。已近傍晚,暮鼓钟声实在令人心醉,她遂情不自禁独自前来。
拜到佛前,柴嫣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心中默默念道:“求我佛护佑,让柴嫣能如愿顺遂,从今往后,再不让身边人一一离开……”
她正闭眼默念时,忽然听到身边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我佛慈悲,还请为我开导迷津。去年夏末时,小女子顺从禅意,去找寻自己的人生。奈何生性愚钝,花开花落,菩提再生,一晃过去三个季节,我却还不知人生到底该是个甚么模样,始终忘不掉他。”
这声音轻柔低缓,却充满惆怅,满怀踌躇不决。
柴嫣仍在自己默想许愿,又听得一个僧人说道:“女施主既结下了种子,那种子便会在你心里生根发芽,非但忘不掉,更会生出爱恨嗔痴的果实。”
那声音轻叹一声,继续说道:“诚如小师傅所言,然而这一棵爱恨之树,我却不知是该将它铲掉,还是任由它在心中发芽生长?”
僧人说道:“任由生长,人不免被情感所吞噬;蛮横铲除,终究会在心里留下一个难以填补的洞坑。不如静听我佛教诲,万法随缘,待施主悟到‘无喜亦无忧,无怒亦无嗔,无怨亦无憎’这‘六无’之境,一切想不通的问题,便也就想通了。”
柴嫣当下心道这和尚讲得一手好大道理,世间诸事哪有这么容易?却听那声音缓缓道:“是,我自当努力参习。”
柴嫣听得不快,当即睁眼反驳道:“小师傅此言差矣,人皆有七情六欲,为何要去躲避?依我说来,喜怒嗔痴,才是人活一世的要紧事,其余皆不要紧。若是真成了那‘六无’,人人都如草木无情,世间还有甚么意思?”
柴嫣看向旁边的那香客,说道:“姑娘,你说呢?若真的……”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惊得说不出后半句话来,眼前之人正是苦苦寻找着的柳青!
柳青茫然看着柴嫣,说道:“公子所言亦是有理,只叹我不能像公子这般豁达……”
柴嫣禁不住心花怒放,喜笑颜开道:“柳姐姐!快别叫什么公子了,仔细看我是谁?”
柳青一愣,端详着柴嫣,只觉眉眼十分熟悉,却始终不能相认。
柴嫣一把握起柳青的手,放在手心道:“柳姐姐,你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里?你可知道,我和哥哥找你找得好苦啊!”
柳青稍一惊讶,这才将柴嫣认出,当即欣喜道:“嫣妹,是你么?嫣妹。今天在这里重逢,真是缘分使然,我何尝不是时时念着你们?”
两人互诉衷情,柳青问道:“嫣妹,你们没看见我那时留下的信么?”
柴嫣奇道:“什么信……”
柳青更是疑惑道:“我当时离开时,分明留下了信的。”
柴嫣一时又惊又喜,惊的是柳青所说与她和哥哥所知完全不同,喜的是如此说来,她似乎从来没有遇过危险。
柳青继续说道:“嫣妹,你可还记得,那时我与你说过的话?”
柴嫣不假思索道:“当然记得。是不是和我哥哥有关?”
柳青点点头道;“不错,那时我心里明白,依赖在你哥哥身边,让我渐渐忘记了自己。我来白马寺问佛,佛说,让我去江湖上找寻自己。我知道若是当面告别,你们看我孤身一人,一定不舍,我便留信给当时殿中唯一那个小师傅,请他代为转交。”
柴嫣当下惊得目瞪口呆,急忙问道:“此事当真?”
柳青疑惑道:“千真万确,嫣妹是哪里不解?”
柴嫣脸色一变,更不多说,忽然“腾”的站起,在寂静的大殿之上放声喊道:“宗善,你给我出来!”
在旁站着的那僧人一惊,连忙上前拦住柴嫣道:“女施主,佛门圣地,不可喧哗!”柳青也站起问道:“嫣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柴嫣现下正极为生气,对柳青道:“我等皆被那人蒙骗了!那宗善秃驴非但没把信转交过来,反而还编造了一套假话,害得我哥哥四处奔波。”
她说罢又连声叫道:“宗善!秃驴!快滚出来!”
柳青虽然听不明白,也拦着她道:“嫣妹,且先说清楚原委不迟。”
她二人正说话间,早有三个扫地僧跳进殿内,厉声道:“何人在殿内喧闹?”
柴嫣迎上前来道:“就是小爷!快点把宗善小和尚拉出来对质,不然小爷拆了你们的庙!”
柳青急道:“嫣妹,有话好好说罢,不必如此焦急。”
柴嫣应道:“柳姐姐,你不知道那小和尚害得我哥哥多苦,我今天若不教训了他,我便不姓柴。”
三个扫地僧见柴嫣分毫不让,一起上前来要将她拽出。柴嫣拔剑出鞘,又用剑鞘一一敲向那三僧脑袋,三僧措手不及,各被敲了一下,退开几步。
那几名僧人正想再说,忽然听得殿外寺内乱成一团,一人道声:“不好!”三僧和原本殿中那僧人也不再管柴嫣,匆忙跑向寺门。
柴嫣和柳青面面相觑,也往那嘈杂的方向走去。
到得寺门,却见一众僧人围成一个半圆,普清方丈站在正中,四大天王在其身后,一起迎向闯入寺门之人。
天色昏黑,柴嫣还没看清是何人闯寺,只见普清走上前去,对闯寺之人说道:“敝寺向来敬重贵派,却不知贵派今日为何不辨青红,强要说敝寺暗藏邪派杀手?”
只听来人趾高气扬地说道:“敝派担负着统领武林、除魔卫道之责,不敢不尽心竭力。贵派弟子宗善乃是寒鸦暗桩,证据确凿,特来捉拿!”
柴嫣和柳青听见来人此话,大吃一惊。又听增长天王当即怒斥道:“一派胡言!纵然你等果有证据,也该提前知会敝寺,一同纠察。如此突然闯寺,将白马寺当做了什么?”
来人怒道:“事发突然,若是提前知会,必然泄露。废话少说,白马寺若是继续包庇贼人,休怪敝派不讲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