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一路走到楼下柜台之前,迎面看见一个趾高气扬的少年,那少年用一根玉钗束发,衣饰华贵,捧着一把剑旁若无人地坐在店门正前。
店里众人都对他指指摘摘,小二们见他多半是贵胄子弟,不敢得罪,只好在旁边陪着好话。
柴荣走到那人跟前,问道:“可是阁下要见柴某?”
那人转过头来,柴荣只觉眉眼之间多有熟悉,可是实在想不起曾认识这样一个朋友。
那人忽然兴高采烈地站起,直接走过来挎着柴荣胳膊道:“还真的没看错,果然是你。来来来,我请你喝酒。”
柴荣正一头雾水,此人粲然一笑,忽然伸手将束发玉钗拔了下来。头发披散下来,少年又用手握着头发按成一个发髻的模样,柴荣一愣道:“永……永兴公主……”
李沅湘连忙“嘘”了一声道:“别说出来。”
柴荣点了点头,问道:“去年江陵别后,诸事可还安好?”
李沅湘翻了翻白眼道:“一点都不好。”说着又抱着胳膊坐在了桌边,一脸闷气。
柴荣不禁失笑道:“又不知是谁惹了我们堂堂李大小姐?”
李沅湘叹口气道:“这次回到金陵城,没遇上一件好事。我迁哥自从潞州归去后就重病在身,我勉强见了他最后一面……”
她说起此事黯然神伤,再加她似是奔波日久,更显得楚楚可怜、无依无靠,柴荣心中怜惜顿起,竟想要将她抱入怀里。
柴荣稍一犹豫,轻轻抚着她肩膀道:“节哀……”
李沅湘又梨花带雨地说道:“还有更气人的!我爹爹称了皇帝,我还正为迁哥难过,我爹爹也不管我,就强要把我嫁给那杨家公子。他都夺了人家杨家的皇位,又假惺惺地用我讨好人家,有什么意思?”
柴荣心里想道:“你爹爹要让世人知道他是受禅于杨氏,自己当了皇帝,当然更要把你嫁了,来显示他对杨家绝没有残害之心。”
他问李沅湘道:“所以你便逃了出来?”
李沅湘点点头道:“我一气之下跑了出来,才发现无依无靠,想来想去,只好过来中原找你,想让你先收留我几日……喂,我可在江陵帮过你,你该不会忘恩负义吧?”
柴荣正不知该怎么应对,忽然晃见旁边一个寒鸦的暗哨给自己使了个眼色,李沅湘看柴荣怔怔不说话,心头难过万分,咬着嘴唇道:“你也不想管我,我走就是了。谁还不会流落江湖是么?”
说罢她扬掌在柴荣面前的桌面重重一拍,站起身就往店外快步走去。那寒鸦的暗哨袖中藏着锋刃,当即起身跟了过去。
柴荣见状心中一急,连忙抢上前去,一把拽住李沅湘手腕道:“你不能走!”那寒鸦杀手只好收手,顺着原本去路和柴荣李沅湘擦肩而过,往屋外走去。
李沅湘抹抹眼泪,欣喜道:“我就知道你……”
她话一边说着,柴荣说道:“跟我来。”拉着她往楼上走去。
李沅湘时而哭哭啼啼,时而又半哭半笑地说了一路,柴荣一句也没听进去,待到柴荣走到楼上那扇门前,李沅湘急道:“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了什么?”
柴荣示意她不要说话,按照约定好的暗号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半开屋门,柴荣更不犹豫,马上便拉着李沅湘走进了屋里,屋门随之再次阖上。
李沅湘尚未反应过来,在屋中环视一周,却见众人都各挎刀剑,凶神恶煞地看向了自己。
李沅湘霎时吓得花容失色,她用惊惧的眼神看了柴荣半晌,忽然一把将他推开,转身就要往门外去走。
她方才走了一步,看见守在门旁的两个杀手,又不禁退了两步。她想起以前见过的那人牙子,只觉进了贼窝,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当即便伸手去拔剑,想道:“不如一死,免得受辱。”柴荣赶忙将她按住,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禁哑然而笑。
“都是我的人,不要怕。”柴荣说道。
李沅湘半信半疑,问柴荣道:“你……你们在做什么?”
柴荣指指屋中唯一开着的那扇窗道:“我们在监视一个穷凶恶极之人,此事非同儿戏,你既然进来了,不可胡闹。”
李沅湘虽然娇纵,但看了这屋中杀气腾腾的模样,也丝毫不敢再耍弄脾气。这时万紫茵忽然说道:“是你……潞州城的那位姑娘。”
李沅湘看了看万紫茵,想起自己曾在潞州时大闹天刀门演武会,和叶、万二人有过一面之缘。
她看见绝剑门众人都是仪表堂堂,并非坏人,才相信下柴荣的话,对万紫茵和叶长亭道:“在下姓李,名沅湘,久仰久仰……”
这时她忽的察觉到自己还披头散发,说了一声“失礼”,快步往屏风后走过去。两名寒鸦杀手当即紧追过去,柴荣连忙将他两人拦住,其中一人道:“此人必须时时监视,以防有诈。”
柴荣道:“柴某带来的人,柴某自己会管好。”说罢他又斜睨这两个杀手一眼,转身绕过屏风走到其后。
李沅湘正在束起头发,柴荣忽然进来,她先是一惊,但随即想到自己就是为了让他认出才解了头发,便道:“都怪你半天认我不出,才解了头发,你得负责替我再束好。”
“柴某这双拿剑的手,可不会编什么发髻……”柴荣笑笑道。
“不用发髻,束成你们男子模样就行了。”李沅湘说道。
柴荣心想她平常应是没有缺过下人伺候,自己动起手来手脚笨拙,仓促之间竟弄不好这头发,又不禁暗暗觉得好笑。
待到束好了头发,两人走出屏风,众人都已等候多时。如茵站在桌边,对柴荣道:“柴公子的事情可解决了吗?”
柴荣连忙赶过来坐到地图之前道:“我们继续。”李沅湘也从屋边搬了一张椅子到桌边道:“我也加入你们的行动。”
如茵一语不发,看向柴荣的反应,柴荣无奈道:“且允她同行。”又对李沅湘道:“你必须时时跟在我身边,若惹出了麻烦,可不是一两条人命的事情。”
李沅湘听而生畏,讪讪道:“那我还是不听了吧……”
如茵忽然抽剑半出鞘道:“如果要退出,死人才能保密。”
叶、万二人虽然为如茵这凶狠的秉性而稍感惊讶,但他们也知这次行动确实凶险万分,万紫茵道:“李姑娘既然来了,处处小心就是,不会有差池的。”
叶长亭心中暗暗说着柴荣的不是,这等大事,却由这样一个蛮横的姑娘来搅局。
柴荣见李沅湘进退两难,手足无措,好生劝慰道:“你不必担心,只要时时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走,好好听我安排,大家都会平平安安的。”
李沅湘这才稍稍安心下来,又将椅子移了移,坐到了柴荣身侧。
如茵开始讲道:“目标这一次是应郑王之募而来,在驿馆中已经待了近有一月。驿馆有郑王安置的兵马守备,虽然人数不多,但若惊动,麻烦不小。”
“郑王是什么人?”李沅湘问道。
如茵冷冷看她一眼,柴荣对她讲道:“郑王是皇帝之侄。”
“那就是郑王在收纳党羽了?”李沅湘抢着道。
众人都一言不发地看向了李沅湘,李沅湘悻悻道:“我不说话了,你们继续吧。”
如茵道:“在下计划如下:明日夜里,由在场兄弟中最好的两位——”说着她看了看其中两人,那两人点了点头。
柴荣知道那两人必是风鬼部杀手,如茵接着说道:“他们两位会潜入驿馆中,将目标引出驿馆,再一路——”她一边说着,手指在地图上凭空画了一条路线,指向一个城里的偏僻之处后道:“一路引到这里。”
“我们的人已经在此处设置好了陷阱,若是到时未能奏效,就看各位的发挥了。”如茵说完,抬头从柴荣看起,将屋中所有人环视了一遍。
“如何保证能将他引出来?”叶长亭问道。
如茵道:“这一节放心,柴公子自有安排。”
叶、万、李沅湘三人都看向了柴荣,柴荣哪里有什么安排?只好勉强装作胸有成竹的模样道:“谋划已定,只欠东风。”
第二日晚……
驿馆之中,金面猴正对着铜镜,抚摸着自己这一张狰狞可怕的面孔。烛光在微风下扑朔不定,一阵风过罢,镜中忽然多出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金面猴神经一紧,连忙看向了屋外,那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金面猴快步跃出,四面张望,却看见月光之下,一个人正站在屋顶看着自己。
月光从这黑影的边缘射过来投在地上,让金面猴看不见他的脸。但有几样东西他却认得清清楚楚:那黑影头上戴着一顶破损的斗笠,身上裹着一件随风飘动的黑袍,手里握着一柄其貌不扬的长剑!
“大哥,好久不见了!”金面猴朗声说道。
“黑袍客”在屋顶站了半晌,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