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镖客突然抬起手来握住了剑尖,往自己喉头拉去。黑袍客却紧紧抓着剑柄,不让他拉动分毫。
梭镖客见他迟迟不肯下手,只道他是在像猫一般在玩弄自己的猎物,当下又恨又恼。这种事他曾做过无数,如今终于也轮到别人对自己做了。
黑袍客猛地挣脱梭镖客微弱的力量,收回长剑道:“罢了,你现在气管已断,难使轻功,能保住性命已是难得,再不能做一个杀手了。”
梭镖客虽话音微弱,仍强自颤声道:“你……你原来不是背叛了寒鸦,是背叛了女主人……”
黑袍客摇摇头道:“我对你们的争斗不感兴趣,如果你的女主人对你有一丝丝的怜悯,即使你现在这个样子,想必她也不会抛弃你或者杀死你。”
“你……”梭镖客兀自怨恨地看向黑袍客。他在寒鸦中时间犹长于黑袍客,曾带他执行过多次任务,当初洛阳的灭门惨案,也是他二人共同所为。
此时败在他的剑下,梭镖客心中十分复杂,怨毒的眼神钉在黑袍客身上,久久不肯离去。他又艰难地说道:“你……你不需要可怜我……快动手吧。”
黑袍客明白他眼神中的疑问,收剑回鞘,冷冷道:“你说过,杀手是不能有感情的,只能言听计从。寒鸦本不讲什么同门之谊,我不杀你,只是不想杀罢了。”
说罢他转过身去,再不理会梭镖客的死活,执着青锋走向山外,留下一个黑色的背影。
“这次任务一个人也没杀,剑上虽染了血,但至少没背负性命。”黑袍客这样安慰自己道。
……
御风山庄中,总堂大殿之前。得知火药尽失,灰狼抬起重剑,正要亲自率群匪杀入。
这时只见数个沙匪匆匆忙忙自山庄外跑来,赶到大漠三狼面前道:“二当家、三当家、四当家,不好了,庄外突然出来了几个黑袍甲士,像是朝廷军兵。兄弟又见得不知多少个御风堂人和海鲨帮的影子,想是来者不善。”
田长老听了这沙匪报信,也心中疑惑道:“我联合了御风堂做外应,怎地甘老弟一直装神弄鬼,现在还不出来?竟是要摆我一道么?”
御风堂本欲联合五行派的反叛堂和鬼谷、寒鸦为敌,而田长老却又唯恐力量不足,暗中联合了寒鸦、沙狼两股邪派势力,这也惹得甘玉厅不喜。
田长老却不知甘玉厅在螭吻峰上已然反悔,此时令囚牛岭上的三兄弟各率埋伏好的弟子从外策应,正要一举将寒鸦和反叛堂驱逐出御风山庄。
二大王灰狼听了这消息后,当下暗道不好,但又不愿铩羽而归,心中又想让众兄弟强攻进去,至少劫掠一番。
这时又见两个风部的寒鸦杀手突然从庄口疾奔而入,径直寻着风、山二鬼说了几句隐秘之语。
两人听完都大吃了一惊,但脸上仍不露声色,只是果断转身命令诸杀手撤离。田长老见状连声询问,风、山二鬼只是不理,转眼便出了山庄消失不见。
灰狼见了这番变故,心道:“他们个个贪生怕死,不肯先上去动手,我怎能让我的兄弟上去送死,由他们得了便宜?”遂又按兵不动。
田长老对寒鸦咒骂连声,却也无暇追赶风、山二鬼。但他放眼一看,山庄里外已集结了五百余名本堂弟子,又有大漠三狼做支援,仍不畏惧柴荣,便稍稍放宽了心。
殿中诸门派弟子人数加起来也不过百人,柴荣也知形势仍然倒在反叛堂一边。
事到如今,只能拖得一刻算一刻,柴荣遂又上前道:“田长老,你如今已经山穷水尽,柴某给你指条明路,你听也不听?”
田武见柴荣诡计多端,不知如何坏了火药,引了朝廷兵士过来,还策反了御风堂、逼退了寒鸦二鬼,当下心中不免生怯。
但田武仍强自装作坦然,大声笑道:“柴公子,你这话说反了吧,山穷水尽的是你,可不是老夫,不如由老夫来给你指条明路,你只需束手就擒……”
柴荣摇摇头打断他道:“非也,非也。且听柴某一言,我知田长老必败有三,只因有三大强敌,田长老一个也敌不过。”
田长老冷哼一声道:“死到临头,还在兀自逞口舌之快,这就是鬼谷传人的本事么?”
柴荣从容道:“且听柴某一言,川中少说也有万余五行派弟子,只有区区几百弟子跟随田长老,其余的五行派天下十几万弟子,便是田长老你第一个大敌。”
田长老轻蔑道:“杀鸡焉用牛刀?五行派上下弟子无不跟随于我,只需老夫振臂一呼便即起事,如今只是各等号令罢了。”
柴荣知他故意逞强,毫不理会,继续道:“御风堂深明大义,又与江上一霸海鲨帮颇有情谊,这是田长老第二个大敌。”
提起御风堂,田长老不禁颇为嗔怒,道:“反覆小人,我必杀之。”
柴荣最后又道:“还有一人,他统军在北,麾下数万甲骑雄师,就算你能蒙骗了些五行派弟子,又用阴谋诡计坑了甘堂主一把,我义父却是你田长老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的了!”
田长老当下略一吃惊,不由慌了心神。江峰连忙劝道:“田长老不可听他胡言乱语,弟子在北地许久,早就听说郭威兵败投了晋军,现在正寄人篱下,哪有什么数万雄师?”
田长老不由得多疑道:“此事事关你我身家性命,一定要察查清楚,再派人去打探!”江峰无奈道:“是。”随即便派了人去外打听。
田长老看看一旁按兵不动的大漠三狼,又看看从容若定的柴荣,心中疑窦丛生,只觉得说不定连大漠三狼也被他策反了,当下对柴荣陡生惧意。
柴荣见他左右指派弟子去探听庄外消息,过得半晌也不敢进攻,又嘲讽他道:“田长老,且听柴某为你指一条明路。你趁何长老还未追究下来,赶快解甲归田,找一无人之处躲避起来,了却残生,还能苟活于世。倘若大势已去,到时死无葬身之地,悔之晚矣!”
田长老听得浑身一颤,骇然不能言语。江峰连忙劝住他道:“田长老,千万不可再听这小贼言语,这是他们鬼谷派的诡辩之术,听了令人心智迷失,走火入魔!”
田武点了点头道:“我倒也听说过鬼谷的诡辩厉害……”但他仍兀自惊疑,徘徊不决。
柴荣暗暗握紧了青冥剑,他如今已将攻心做到了极致,接下来的事情,只能用剑来解决了。
……
螭吻峰下。
聂远焦急地等待着,他时而望向峰头,时而望向山下,无论如何总觉坐卧不安,心中烦闷难平。
一阵凉风习习吹过,聂远忽然听得身后一阵簌簌响动。聂远心下一惊,回身一看,却见是一棵槐树枝条被风吹动。
那槐树生得莫名黝黑,张牙舞爪,似是在嘲弄聂远一般。
聂远看得心烦,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青霜剑,剑柄上缠着的蔚蓝色流苏在风中飘动,显得颇为娇柔。
聂远拔出剑来走到这槐树跟前,暗运内力凭空点出数剑。
剑尖在槐树枝条上轻轻一落,聂远却觉自己体内的鬼谷内力深邃悠远、正一派道教内力顺滑如水、寒冰内力凌厉如冰峰,竟又兼具转魂的九陌阴毒内力。聂远当下自己心中也暗自惊诧。
他连点枝条九处,枝条皆一触即落,再看枝条中心,看得见黑气和冰霜交错弥漫,木质尽数腐烂。
聂远又惊又奇,他不曾想自己体内的三股内力交错复杂了这么久,经紫霄真人这么一化,竟然融而为一。
如此一来自己的内功比之这番内伤之前,竟是有进无退。聂远对紫霄真人一时又感恩,又愧疚,心情难以言状。
正沉思间,他忽觉一阵熟悉的刺痛从膻中穴发出,紧接着这刺痛又向全身经脉蔓延。
聂远当下暗道不好,心中明白紫霄真人的正一教真气虽将自己原本的三股真气化开,但无法治疗自己已经损伤不堪的经脉。
想到此处,他连忙席地而坐调养内息。过得不久,刺痛感渐渐隐去,聂远稍稍放下了心。
但他知道这旧伤时时藏在自己体内,只待生死关头发作,又不禁暗暗发愁。看来那东丹王府拿出的《火毒论》中所志的非黄沙胆、海珍丹可治此内伤,确实所言不虚。
聂远一门心思分了两边,一门放在螭吻峰上,一门放在霸下谷中,无暇再想自己的伤势。凉风阵阵吹过,聂远看向峰头,期望着师父的身影。
如果下来的不是师父的身影,他的青霜剑也已磨砺以须,只待出鞘。
过了不知多久,聂远忽然听得峰头之上传来一阵声音。聂远离得太远,听不真切,急忙快步跑去。
到得山路尽头石碑之下,聂远才听清这竟是师父的狂笑声。他自幼在云梦山以来,从没听师父笑得这般爽朗,这般放纵,这般如释重负,无牵无挂。
聂远心头一喜,只道是师父击杀了灭魄,为封师叔报了仇。他当即就要上峰头去,却见师父突然从石碑旁闪出,步步朝自己走来。
颉跌博面容却不似他的笑声一般爽快,而是带着几分惆怅和犹豫,似乎是做了一件对错难辨的事。
聂远迎上他道:“师父,您还安好么?”
颉跌博全不理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突然连连摇头道:“错了,错了,全都错了。”
聂远奇道:“师父,什么错了?”
颉跌博看看聂远,突然拍着他肩道:“远儿,为师错了。这些年,是为师自以为是……不,不止这些年,这几十年来都是如此。”
聂远见师父心绪错乱,心下一惊,连忙道:“师父,你莫非是中了灭魄的邪功么?”
颉跌博放开聂远,欲言又止,终于一言不发,而是转身自顾自走下山去。
聂远看看峰头,又看看师父背影,只好追上师父道:“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
颉跌博突然站住,背过手看向天道:“远儿,为师的江湖已经走到了尽头,以后的江湖,要你和荣儿自己走了。”